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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回了上海,林白染忙活几天,收到了意外的礼物——顺丰递来,全程冷链,好大一个箱子,塑料泡沫层层叠叠。打开之后才知道,是李阿春让人寄来的盆菜,没等春节就寄来了;星星开口问了林白染的地址,被他推拒,后来应该是找何一珩给了名片上的办公地址。

      不止盆菜,还有粤式手信,什么鸡仔饼蛋黄酥的,一并放在泡沫箱子里。林白染的公司是自己的,办公地点选在世纪大道上,看似金碧辉煌的高楼,实际上只租了几间,草台班子,为了离客户近而撑的门面。前台代收快递的小姑娘眼尖,问,林总,这是谁寄来的呀,这个好吃吗。

      一瞥眼见到包装上“心意粤菜”几个字,林白染心里一疙瘩,没了兴致,信手把零食盒子递给前台,“你尝尝吧,我不太吃这个。”小姑娘飞快谢谢林总,心满意足地接过。

      这天没应酬,晚上在家实在不知道吃啥,于是把盆菜拆开,倒在锅里加了点水煮上——自打搬到上海,林白染就充满了单身汉的颓废。北京读书加上工作待了九年,如果不是因为满悠一走了之,自己补他的摊子仓促搬来,在林白染想象里,自己应该在北京终老。生于北方二三线城市又特别能读书会考试的孩子都有这种图景,上清北学堂,毕业后留京工作,辛辛苦苦奔个二环老破小的学区房,一家人在皇城根下站稳脚步,下一代就是北京人。

      老天没让他这么顺利,或者没让他这么平庸——也许这两者是一回事。清北学堂那部分他完成了,可毕业时北京户口指标急剧收缩,连四大行总行都未必能确保有户口。林白染履历漂亮,相貌堂堂,又占着性别的便宜,原本可以混个口行的稳妥offer,夹着尾巴做个甲方中的甲方;可那当口上,楼月嫁给了口行小领导郭毅,让林白染由衷叛逆起来,拒绝了大家梦寐以求的体面工作。

      汤头稠腻,煮沸后咕嘟咕嘟冒着泡,富含鲜味剂的食材在熬煮十二小时的高汤里释放香味,热浪带着锅气氲到林白染脸上,肚子嘀咕一声。林白染认了,人抗不过饿,再也多不爽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岭南大师傅的盆菜确实一绝,林白染盛出来盖在饭上。烫两匹白菜?会是会,太麻烦,蔬菜不就图那点纤维素吗,维生素吃水果就好了。曾经有前女友试图干涉林白染的生活,用好的生活习惯和他讲道理,但讲不过,他化工系出身,真想讲道理,比美食博主和养身账号专业太多了。

      明天是他生日。三十岁,而立之年。

      林白染洗完碗,莫名地长出一口气;交代完工作,给手机充上电,躺在床上,掏出了备用手机。下意识动作点开私人微信,被父母建的“家族群”刷屏,各种祝福,期待,夸赞,群里的、私信的。他寒暄两句,一轮往下滚动,看到何一珩的未读,4条。

      前两条同一时间发来,是他离开湛江那天,“林总走了吗?我去送你”,马上接上一句解释,或者道歉。“抱歉今天有点事耽误了。”

      有点事,耽误。林白染瞥了下嘴,和女人谈情这种事,耽误别的是应该的。

      “林总?”

      得不到回复的对话框,次日又发来,小心翼翼试探,“到家了吧?这次真的很感谢,以后到广东来随时招呼一声。”

      依旧没回复。以何一珩的教养,也就不再发了,对话框停留在三天前。

      林白染略一犹豫,回复,“抱歉,太忙了没看到,早到了,谢谢。”

      起身去洗个澡,打算躺床上挺尸一会儿。活到现在,到底算成功算失败?林白染不明白,站在淋雨头下,伸手摸到脖子;颈椎有点旧伤,真捏到会疼,这行的通病,现代人的勋章。把迷眼的泡沫冲掉,听到手机响。

      是何一珩,他之前一时兴起,为何一珩设了个专门的铃声,忘取消了。心里有些屈辱着,身体倒挺快,三下五除二把泡沫一冲,裹着浴巾去拿手机,赶在对方挂电话之前。

      “喂……”

      “Hi,林总吗,我是一珩。”那边笑了两声,非常周道,没什么情感,可以想见的缓解尴尬,“那个,我也没什么事,就是猜是你生日到了,祝你生日快乐。”

      林白染手抓在浴巾上,让毛巾堪堪遮盖住腰部以下;耳朵里有水,贴屏幕近了,他以为自己没听清,“啊?”

      “猜错了吗?是我唐突了……”

      “没,猜对了,谢谢。”林白染表情复位了一下,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透露过的信息,又诧异,“这是怎么猜到的?”

      “琢磨的啊。”那边嘿嘿笑,“你上次不是说眼瞅着马上就满三十了吗,我看你名片上办公室的楼层和门牌号,觉得这个数挑过,于是猜是你生日。”

      “……”林白染被“琢磨”这两字玩味了,兴奋了一瞬,想到那日玻璃窗里何一珩对那个女人的笑容,又黯然了。这样会猜心,还有这种家境,这种仪表,什么女人搞不定?何一珩的人生轻省顺遂,是在他的终点上起跑的,理应如此。

      何一珩猜得对。满悠走后,为了给他一个交代,林白染搬家到上海,和满悠留下的团队一起工作。他们重租了一个办公室,楼层户数组合刚好是林白染的生日;那年他27岁,刚被前一个跟斗摔得满地找牙,全然不知命运安排了此起彼伏的波澜,留给他慢慢品尝。

      “那天星星说你走得很仓促,没能送你,抱歉啊。”何一珩没感觉到他的苦涩,语调欢快。哪有什么额外的聪明,都是琢磨,加上撞运气,说到底也就是个话头而已,“这个生日好重要的,打算好怎么过没有?”

      “没,都是寻常日子,正常上班。”林白染拉上窗帘,接上蓝牙耳机,把浴巾扯下来擦头发。

      “你的家人……陪你过吗?”何一珩声音收小了,一字一句,吐气都带着斟酌。

      “嗯?”林白染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一个人,父母在老家。”

      “哦……”

      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像嫩黄的新芽从土里抽出来,带着新露,颤悠悠的,想得出痒意。

      “我刚好在上海出差,不然,介意明天一起吃个饭吗?”

      好几年没有和人一起过生日了,跟同事在工位上互相道一声生日快乐不算。林白染离家第十二年,除了本科宿舍里好友一起出门吃个串,很久没人说要和他过生日了。尽管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毛躁,毕竟也是温暖的。何一珩约他到黄浦江边一家私厨,台湾人开的日式烤肉店,菜色不复杂,酒却很好。

      “自己带来的。”何一珩来上海看一家餐饮Saas公司,想合作,对方嫌弃他规模小。此刻他轻轻晃了晃醒酒器,给林白染倒上,“是个意思。”

      私密温暖的小包房,灯下眼迷蒙,何一珩未饮先醉,有点熏熏然的氛围,让他挂了点酡红,人的棱角更柔更润。“连续可导”,林白染想,这个人每一点都连续可导,犹如他的人生。

      “上次没能给你送机,是我疏忽啦,生日快乐。”何一珩敬酒,手势很随意,笑容却真诚,前倾着身体和他碰杯。

      “太客气了,知道你上次有事。”热度过去,自我冷却,林白染拎得清轻重,淡淡说。

      “嗯,是有点小事,哈哈。”何一珩屏退了店员,自己烤肉,包好递给林白染;这家最有名的是和牛海胆手卷,嘌呤含量惊人,但鲜美无伦,跟新鲜豆苗裹在一起,海苔还黏着上颚,里面的脂肪却呲溜滑入喉咙。林白染险些咬到舌头。

      “趁着年轻吧,痛风了就没得吃了,哈哈哈……唉,吃慢点,烫。它家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嘌呤炸弹——熟鹅肝刷酱烤到流油,切碎,和干葱丝一起,用牛肉包裹起来,再烤到半熟,又嫩又香,我觉得更好吃。”何一珩轻车熟路给他讲,侧头示意服务员再上一份,又转过头接着解释。“我那天去眉心那里了,她有家店,蚝气冲天,是个生蚝馆子,我也有点股份,过去帮帮忙。”

      林白染听着,手里拌着鸡肉釜饭——有技术含量的他不行,权出一份力。

      “眉心是我师姐,也是一个故人。”何一珩用余光看他,知道这样的解释没有结束,不动声色,“我初一发病的时候,社区组织了一对一的志愿者帮助,让过敏性紫癜的痊愈者来帮助患者。我们学校的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一起,她是我同校师姐,早几年发病,已经好了。她……她陪我度过了最难的时候,我们关系一直不错。”

      他淡淡地,跳过了那些粗粝的部分,捡最平铺直述的,“师姐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没读太多书,早早结婚了;生了孩子之后,身体更差了,老公在外做生意出了轨,就离婚了。留下一点钱,她执意要做餐馆,我就也投了点。”

      林白染挑眉,关心出于本能,“那你……”

      “我没事。”何一珩第一时间笑得心领神会,“我没事,好得比较彻底,没什么后遗症。”

      “师姐性格很安静。她身体底子本来就不行,生孩子又受了很多罪,知情的人都替她不平的,但她自己就还好,很能看破这些。”屋里温度高,何一珩离炭炉近,鼻子有细密的汗,手很稳,切分得专注,会把分出来的第一份、肉更完整的、品相更好的分给林白染;“我在美国时,她的店开始挣钱,给我汇款,说是分红;我都没想过这些,但师姐坚持给我汇钱。”

      林白染点点头,他把拌饭分给何一珩;何一珩忙着说话和烤肉,顾不上吃,他就用镊子将萝卜裱花夹起来,放在何一珩碗里。

      “总之,就挺好一个人啦。”话不能说尽,要有回旋余地。何一珩笑起来,分食总是开心;店经理进来小声和何一珩说了几句,送上甜品和纸杯蛋糕;离家十二年,这个生日过得最是温情。

      花费不菲,林白染坚持要结账,说过生日的理应是东道,何况何一珩已经带酒了。执拗不过,何一珩只好站起来,揉了揉膝盖,低声道,“那我们去外滩走几步,我请你喝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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