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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妃子笑 ...

  •   翌日早朝后,虚明送了信鸽进来,说是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命大理寺卿卢寒阳审理郑祁昶一案,并由豳王殿下监审。
      叫亲王监审,就代表着郑祁昶多半是救不回来了。郑家再远离朝堂,也看出了圣心不可违,郑家掌权的老大人郑融,如今还领着阁老的虚衔,赶忙儿上了道请罪的折子,说子孙不肖,自己难辞其咎,有负圣恩。
      皇帝收了折子,倒也没说什么,只叫郑融好生颐养天年,连阁老的名分都给他留着。郑融本以为还有转机,谁知皇帝转头就将郑祁昶之父郑永年抓了起来,说是豳王上奏,郑永年涉及雇凶杀人。
      可笑至极。
      皇帝正要趁机打击氏族,哪里还在乎什么老臣的情面。没撸了阁老之位,不过是看着科考在即,安抚正身书院学子之心,免得有人议论朝廷罢了。
      卢寒阳断案娴熟,证据也很快查清,更顺藤摸瓜,揪出了荥阳郑氏近些年的不少错处。不过五日,内里便判下来:郑祁昶科举舞弊,窃取考生文章并杀人灭口,证据确凿,着夺去功名,流放北境苦寒之地为奴,遇赦不赦,永不回京。郑永年为子雇凶,令服苦役十年,永不录用,并赔偿苦主亲眷银一千两。
      其余涉案人等,如郑家某房夫人放印子钱,某房公子强娶民女,桩桩件件,一个都没落下。正身书院名声大损,郑家元气大伤,不死也脱层皮了。
      数日后,卫锷亲自拿着那一千两银子去了得月楼,请月四娘转交给善月,并问:“事情已经了结,善月自己可有了决断?”
      月四娘笑吟吟地接了过去,眨了眨眼道:“公子不妨猜猜?”
      厢房里,卫锷举着酒杯靠坐在窗台上,观着朦胧残月,嗤道:“有话便说,我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心思。”
      “公子真是……唉,奴家也不卖关子了。定远将军府的六公子,公子是知道的,早先就来求,说要娶善月回去做平妻。善月本是不愿意的,谁知昨儿忽然又同意了。奴家还未来得及给公子报信。”月四娘唠唠叨叨,说起缘由:“那谢家六公子出身武将世家,却是难得的雅人儿,人才二十有八,与善月极为相配……虽说早就成亲了,可他那夫人病病怏怏的,也不生养,善月过去了必定……”
      “不必说了。”卫锷举杯一饮而尽,摆了摆手,“既如此,这一千两也就算作了她的嫁妆吧。虚明,明日再送一千两银子来,就算我给善月娘子压箱底的。”
      月四娘盈盈福身,道:“那奴家代善月谢过公子的情谊了。这婚事定在下月初八,将军府里虽然不大办,咱们得月楼可要大热闹,到时卫公子可要来赏光啊!”
      卫锷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夜空中疏星淡月,似乎有些醉意。
      月四娘疑惑地看着他,试探着问:“公子?公子可是醉了?奴家叫善月送些醒酒汤来吧。”
      “她要出嫁了,不宜再接外客。”卫锷淡淡道,“叫谢六郎知道了,说不定会生出嫌隙。我待她也算仁至义尽,见或不见都一样。倒是我这里有份儿世家公子的名单,你替我留心打探着,看他们各人秉性如何。”
      卫锷一扬手,虚明立刻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月四娘草草看了一遍,奇道:“这都是京中未婚公子的名字。莫不是公子要为家中女眷议亲?”
      “你去做便是。”
      “恕奴家多句嘴,若要议亲,公子只需找个冰人便可,何必……”
      “冰人眼中看出去的,是家世,功名,你看出去的自不一样。”卫锷闲闲道。
      月四娘想了片刻,笑着说:“看来公子是一片爱惜姊妹之情,奴家明白了。公子放心,奴家这双眼睛啊,可毒着呢。”
      “你出去吧。”卫锷闭了闭眼睛,打了个呵欠。
      “奴家告退。”
      看着月四娘抱着银票离去,虚明才上前来给卫锷斟酒,笑着说:“陈郡谢氏,皇后娘娘的远亲,这门楣可不算低。要紧的是将军府里不像世家大族规矩忒多,做的又是平妻,依小的看,这善月娘子可有了一个好归宿。”
      “什么平妻,你竟也能被骗过去,算是白在我身边待着了。”卫锷衔了一丝嘲讽的笑容,鼻子微微嗅了嗅酒香, “平妻……那都是商户用来哄人的玩意儿,你可曾见过士族人家有平妻?就是偏房也不曾有。给妾室安个多好的名头,也终究是妾室。”
      虚明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公子何必拆穿呢?善月娘子那般聪慧,恐怕也就是给自己留个体面,小的可不敢泼冷水。况且谢公子既然提了这个说法儿,想必是对善月娘子极为看重的。”
      “再看重又如何?谢六郎可是嫡出,娶的又是彭城刘氏女,个中滋味,还在后头呢……随她去吧,此后她的生活,再与我无关了。”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呲啦”——卫锷抬眼看去,一束金红色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散作漫天流星坠落。旋即是第二束,第三束……“万紫千红”、“蟾宫折桂”、“五子登科”……都是喻意登科及第的花样,亦带着无数人的期盼和向往。
      “那好像是翰林院的方向。”虚明在一旁说,“明日就是春闱了,大约是举子们想要求个好兆头。”
      “虚明,我出去一趟。”
      在虚明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出去”的真正含义的时候,卫锷脚踩窗框飞了出去,一跃到一旁高楼的屋顶,一路踩着砖瓦飞檐,向着烟花最绚烂处疾行,最后在一户酒家的吊脚楼顶停了下来。
      这也是附近最高的房舍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酒香,想来这是存放不能入土的美酒之处,用吊脚楼高高悬起,酿出的酒就叫及第酒,取登高及第之意,放榜之后,不到夜晚就会卖光。
      卫锷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仰头望去,烟火大会似乎已经到了高潮,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学子们的欢呼声和嬉笑声。
      正欲举杯痛饮,谁料到嘴边时却什么都没有,低头一看,方才他竟然只拿了空空如也的酒杯出来。卫锷颇为无奈,旋即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警觉地循声而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屋脊的另一角竟站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他背着一张弓,腰间挂着箭囊,只用一副闪着淡金色光芒的面具遮住眉眼。
      卫锷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发觉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比起梁上君子,他更像是一个目标明确的杀手。卫锷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靴子里的匕首,大脑飞快地开始测算敌我实力,以及被灭口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好箭手,轻身功夫很是不错。他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眸,比他的面具还要透亮。
      可是他的身上没有杀气。
      没有杀气,意味着他是一个很可怕的角色。弓箭手本就善于隐藏,没有杀气的弓箭手更让人防不胜防。
      “要喝酒么?”箭手忽然说道,还摇了摇手中的酒囊,“只带酒杯不带酒的人,真是难得一见。”
      很锐利的嗓音,感觉他平素会是一个尖酸刻薄随时准备讽刺人的家伙。
      可这样感觉的一个人,居然会主动问自己要不要喝酒。难不成这也是一种伪装?
      卫锷缓缓放下了匕首,举杯向他,似笑非笑:“那就……向阁下讨一杯酒。”
      “呵。”箭手直接将酒囊丢了过来,“我不习惯给别人斟酒。”
      卫锷扭开盖子,凑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清甜的荔枝香,不由得笑说:“原来是果子酒。阁下的爱好还真是独特。”说着便往酒杯里满满斟了,仰头喝了一口,甜润的果香伴着温热的酒气窜入喉咙里,“不过……倒也不差。这是什么酒?我还是头一回品尝到。”
      “果然是世家公子,喝口酒也要追问,酸里酸气。”那人似乎翻了个白眼,干巴巴地说:“这是我自己酿的酒,没什么名字。”
      “咦——阁下,此言差矣。既有美酒,怎能无美名相配?不如我赠阁下一个名字?”
      卫锷仔细品味着口中的酒液,畅然一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不如就叫妃子笑,如何?”
      “你是杨贵妃么?还妃子笑。”他耸了耸肩膀,连带着箭囊里的翠羽箭乒铃哐啷地一阵响。
      “我这辈子是当不成了。不过,如果让我遇见杨贵妃,即便不送荔枝,我也能博美人一笑。”卫锷也不恼怒,举杯敬了敬空中最大的一朵“满天星”,一饮而尽。
      须臾,风起,箭手那人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卫锷身边。
      “我看你穿得也像是个书生,怎么不在翰林院门前看,倒来这里躲清闲?别是名落孙山了吧。”
      卫锷瞟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自己这难得的一身青玉色的外裳,便了然于心,随意道:“京中举子如云,我哪里排得上名号?倒不如现在这样,饮酒看烟花,乘风舒心怀。”
      “好一个乘风舒心怀。”箭手笑了笑,“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可不像是庸庸碌碌之辈。”
      “阁下抬举我了。”
      他仰起头,望着焰火不断上升,炸裂,坠落,从绚烂到沉寂,起起落落,终有静时。
      而那带着面具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随着消沉的焰火无影无踪了,只留下淡雅的荔枝香,仿佛从未出现过。
      匆匆一面,也许余生不再见,再见亦不识。卫锷不愿多想,然而不可避免地挂心——那翠羽箭规制奇异,寻常杀手怎么可能会用这样有特点的凶器。
      金陵这样隐藏杀机的夜晚,实在太普通太常见了,这期间的生生死死,谁知道呢。
      他要做的事,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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