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纨绔，身有恶骨》末烬

10、小坑二哥，换个媳妇

　　“公子，成了！”
　　虚明一走近马车便拍手笑道。他腿脚倒快，卫锷手中的书简才只看了一半，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卫锷眉头一松，搁下了书简，掀开帘子一角。只见虚明喘着粗气，一边用衣袖擦汗，一边回报：“小的按公子说的，去告诉裴家的侍卫，裴家娘子的马车坏在半路上。娘子不便抛头露面，请裴二公子去迎一迎。裴府的人慌了神，赶紧去二门内传话儿。小的存了个心眼儿，在拐角处等着，果然没一盏茶功夫，就见那裴家二公子策马从角门出来，后头还跟着辆马车。”
　　卫锷点了点头，向外探头望了一望，前头已经变成四辆马车堵在一起了，好在行人不多，那侍奉的丫头小子也都尽心谨慎，无人敢围观官宦人家的女眷出行。
　　“你没留下什么痕迹吧？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的作事，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虚明拍着胸脯保证，“那马车的鋈续早就断了一半，小的还偷偷冲马儿丢了颗石子，马儿一受惊，就全都拉断了。哪怕是车夫自己，不仔细看也察觉不出来。”
　　卫锷笑了笑：“就你机灵。”
　　又过了一会儿，卫锷才瞧见裴家二郎骑着马，护送着裴九娘的马车，从他马车边经过。同是世家子弟，裴二郎看见他时略微惊讶，但还是抱拳冲他拱了拱手。
　　卫锷在国子监读书时，对他有些印象。裴二郎大名裴羡，在国子监时日日书卷不离手，但偏安一隅，从不与人相争，是颇有文采颇有相貌也颇有计较的一个人。听说他几年前就考了举人，可惜临到春闱时大病一场，如今正预备今科应试。
　　大宅门里哪有那么多巧合。裴家长子裴群就是那届科考的探花郎，登科及第好不风光。裴羡那病，想必也非偶然吧。自然了，这本是裴家事，是是非非外人也说不清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卫锷也弓手致意，不过不需要刻意攀谈，相视一笑，匆匆而过。
　　再看前头，裴家马夫正牵着马儿守在原地，大概是在等着家里多派几个下人来收拾残局。裴九娘既然已经走了，沈家娘子与珊娘的马车便不多做停留，各自离去，更远处珞娘的马车也随着回了卫府——这是珞娘守着嫡庶长幼的规矩，不敢走在珊娘前头。
　　“珞娘果真懂事。”卫锷放下窗帘，叹道：“走吧，回府。”
　　“得嘞！”虚明快手快脚地上了马车，驱着马儿动身，还不忘奉承：“公子，您这招儿可真管用，裴二公子一来，几位小娘子就都各回各家了。小的还担心呢，这都是女眷，公子不方便出面，偏二娘子又听不进三娘子的话。”
　　卫锷重新捧起了书简，头也不抬一下，漫不经心道：“裴大人膝下阴盛阳衰，嫡的庶的一共就两位郎君，大公子是嫡出，上届春闱的探花，年前就外放去了青州。这裴二郎则是庶出，平日深居简出，府里也就剩他一个郎君，听说裴九娘有事，他不得不去接人，哪里料得到还有其他娘子在。
　　当着他一个外男，珊娘就是再不饶人，也不敢坏了自己的名声。而裴九娘与裴二郎隔着母，就算回了府，也不好将这些娘子们的算计与他说。两下不能通气，便只能不了了之。”
　　虚明笑道：“小的明白了！若今日来的裴大公子，就算当面不说什么，回了府中也会打听清楚。但裴二公子与裴家九娘子就是面子情分，不会过多关心，更不会去查问到底是谁去裴府报信。”
　　“这事儿瞒不住。裴二郎不查，裴九娘难道还不会查？”卫锷摇了摇头，“只不过她是内院的小娘子，能查到的东西有限。左右是有人给她解了围，这人到底是谁，却也不要紧了。”
　　“公子，那您这是图个什么呢？做好事，不留名？”
　　“我这算什么好事？各有各的算计罢了。”卫锷嗤笑道：“一则闹大了，丢的也是卫家的颜面。二则裴九娘看见了珊娘的做派，回去定会说与裴夫人。裴家女儿本不愁嫁，此番过后，虽不至于成仇，但就算三叔亲自上门，也断断结不成亲了。”
　　“可是这样，公子不怕碍着娘子们的名声么？”
　　“小娘子们背后不见人的微末心机，让裴夫人知道了，顶多是心底里忌讳着珊娘，倒也不会也不敢同别人乱说。毕竟这里头还牵扯这她自己的女儿，叫别人听见裴九娘涉及偷盗还不能自证清白，也是说不清的。反正祖父也没准备与裴家结亲，这已是两全的法子了。”
　　虚明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云里雾里，只心头隐隐觉得自家公子还有什么算计没说出来，口头附和说：“公子睿智。只要不干咱们房娘子的事便罢了。”
　　“珞娘……她是个好孩子，你回去备些她们女儿家用的首饰衣料，给她送去吧。”卫锷想了想，又说：“她快及笄了，要各处赴宴，以备议亲，别叫人小瞧了她去。”
　　如是再三，这一主一仆说了不少珞娘之事，也打发了归程无趣的时光。
　　一路马车悠悠而行，直到卫府大门前。卫锷带着虚明径直往府中去，打三房院外经过时，隐隐听见里面传来珊娘哭啼啼的诉说，还有三夫人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呵斥。想来是珊娘来告状，反而坏了他三叔三叔母的算计，免不了一番聒噪。
　　卫锷驻足听了片刻，不由得笑着说：“三叔母还算知道轻重，可怪得谁来，珊娘那性情不也是她纵的。”
　　虚明笑着迎合：“娘子再娇贵，总也是比不上二公子的。”
　　卫锷斜了虚明一眼，倒也没数落他。忽然一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小跑而来，看见卫锷时，连忙停下来行礼，面上堆着笑说：“三公子回来的正是时候，老大人找您去书房里说话儿。”
　　祖父的消息可真快。
　　卫锷凝眉一笑：“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卫深有两间书房，一内一外，一般与家中人说话议事都是在正院暖阁里的内书房。如此隐私之地，虚明是进不去的，只能等在门口，卫锷则自己推了门进去。彼时日已西斜，书房里关窗垂帘，却并没有点灯。
　　卫锷仔细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辨清卫深握着本奏折站在窗前，似乎若有所思。他的背影刚正巍峨如玉山般耸立，丝毫看不出是个六十有余的暮年人。听见开门声，卫深转过身来，一把蓄得极好的胡须微微飘浮，雪白而无一丝杂色。
　　这便是当今陛下尚在潜邸时的老师，虽只官居四品，却颇受皇帝信重的中书侍郎卫深，亦是多年前三元及第、名冠京师的桂榜魁首。
　　其实仔细看去，除了那把白须，卫深保养得极好，面容依然白净，皮肤并未松弛，皱纹也不算很多，尤其一双明目清亮澄澈，丝毫不像寻常老者那般眸色浑浊。他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常服，只用一只白玉簪束着髻，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随和淡泊。
　　卫锷在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便俯身拜倒，朗声道：“孙儿给祖父请安。”
　　卫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了许久却并不叫起，他右手的奏折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左手手心，声音徐徐：“才打长园回来？”
　　卫锷微微一愣，但还是坦然道：“是。”
　　“遇见潼王殿下了？”
　　“是。”
　　“近期不要再见他了。几位王爷的婚事，朝中盯得紧。”
　　卫锷顺从地颔首：“孙儿明白。”
　　卫深点了点头，话锋突然一转：“你方才进府，想是听见三房闹腾了。你就是这样去办我交代的事？”
　　卫锷却是微微瞠目，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祖父交代了什么？孙儿不明白。孙儿已有大半个月没见过祖父了，也不曾听祖父有吩咐传到绥靖院。”
　　卫深闻言，牢牢盯了他片刻，过了半晌，突然踱步走到他身前，拿折子狠狠地照着卫锷的额头砸下去，随即带了一丝无奈地笑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跟我都敢来这一套！油嘴滑舌，不成体统！”
　　卫锷故意“哎呦”一声，一手接住了奏折，一手揉着额头，再抬头已是嬉皮笑脸：“孙儿自然是仗着祖父疼惜，才敢‘油嘴滑舌’了！反正事情都是孙儿做的，与祖父无关，孙儿可是牢牢记着，怎敢拖祖父下水？”
　　“胡闹！说，到底怎么回事？”
　　卫深虽然语气不佳，却扯了一把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起来。卫锷也会顺杆爬，老老实实地起身，一五一十地说了经过。
　　卫深听得直皱眉，神色略微凝重：“珊娘那孩子是娇纵了些，可你也太大胆了些，万一裴希那老狐狸也在府里……”
　　“不会。”卫锷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科考在即，裴大人每天都要日落后才能回府。”
　　“……罢了。”卫深悠然一叹，“事无绝对，下不为例。”他斜了一眼卫锷，见他仍捧着奏折，便道：“打开看看。”
　　卫锷忙双手奉还：“孙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卫深淡淡道，“口风严谨些便是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卫锷老老实实地道了声“孙儿明白。”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奏折，一目十行地看过，笑道：“陛下果然选了大理寺卿卢寒阳去审理郑祁昶舞弊案。”
　　“不错。陛下先拿给我看了，大约明日早朝便会下旨。”卫深瞥他一眼，“你似乎并不意外。我倒想听听，卢寒阳出身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婚姻，亲亲相隐理应避嫌，你为何笃定陛下会选他？”
　　卫锷失笑：“祖父是打量着要调侃孙儿？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婚姻不假，可这位卢大人当年执意娶清河崔氏女，得罪了荥阳郑氏，几个儿子连正身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虽说卢大人只是卢氏支房，仔细追究起来，却颇能做做文章。”
　　卫深又问：“做什么文章？”
　　卫锷心知卫深是打定主意要考教自己，便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近年来荥阳郑氏名声日益显赫，无非是因为那正身书院，俨然是天下书生心中的最高学府，都快将国子监比下去了——皇上是要借机打压私学，彰示国子监在儒林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将文坛根基握在朝廷手中。”
　　说到这里，他看见卫深似笑非笑的模样，想了想道：“除此之外，还可离间氏族之间的‘世代婚姻’，没了这些纽带，便可分而化之了。”
　　“算你动脑子了。”卫深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氏族庞大，尾大不掉，是陛下在皇子时便日夜忧心之事。若能离间各家，逐个击破，是上上之策。”
　　卫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又笑道：“祖父既然是特地让我看了，绝不会是考我朝政这么简单。想必二哥的婚事也在这里头了吧？”
　　“自然。”卫深微微一笑，“卢寒阳膝下有一独女，今年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