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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姑苏少年游 ...
“原来这姑苏的姑娘,是墨香味的呀。”走出许远,燕然还拿着那几页诗稿把玩不停。
“诗书墨香,自是比脂粉香要韵味悠长些。”夫子淡声道。
“我倒是觉得,这天下所有的香味,都比不过夫子的云虚香,”燕然笑嘻嘻凑过来,“闻过的人,怕是都要上瘾。”
夫子脸色一沉。
“云虚香不是寻常香,我曾心神受损,不得不用云虚香来……清心安神,你年纪小,受不住,莫要贪闻。”
“夫子曾心神受损?何时?什么缘故?现在好了吗?”燕然有些紧张,以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夫子望着眼前少年,半响才吐出几字:“已无大碍。”
“只是离不开这云虚香了……得日日熏着。”
“原来这云虚香这么紧要,可得千万随身带着!”燕然说,忽一拍脑门,“有了,这次回山后,我去向文鳐君学学如何调制云虚香,万一哪天夫子就需要呢……”
“云虚香用料极为乖张,且工艺严苛,需七七四十九道工艺,每一道都极为讲究,差之毫厘则失之千里,你当真要学?”
“来日方长嘛。”燕然胸有成竹道。
“为夫子制香,四十九道算什么,四千四百四十九道我也定要学会!”燕然拍拍胸脯,“何况我这么聪明,哈哈哈哈哈……”
夫子瞧他得意忘形,只得提提他的肩袖:“小心台阶。”
燕然摸摸头:“哦。”
忽闻丝竹弦弦,伶歌入耳。
两人已穿街过巷,行至一座水榭戏台前。
只见前方一池碧水,一座飞檐戏台立于水中,亭台丽影,碧波微漾,曲音随风绕水而过,余音悠扬。
这水榭戏台周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十个小座,席间人个个锦衣玉带,一看便是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在这玩乐听曲呢。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①那戏台里,隐隐传来幽怨唱词。
听曲的人一个个如痴如醉,似被那歌声收了魂,摇头晃脑,神情恍惚。
“有异象。”夫子手一挡,沉声道。
果然,一缕缕正阳之气如听唤诏令一般,从那些听曲人身上游离出来,朝那戏台子汇集而去。
“似有妖物,在吸食人的阳气。”燕然道。
“我去探探!”燕然主动请缨。
“小心。”夫子嘱咐道。
“嗯。”
燕然将那诗稿折好,往怀中一塞,便昂首阔步走了过去。
虽然目盲,燕然的听觉却胜过常人千倍。
那唱曲之人,一听便是位十八九岁的女子,音色凄清婉转,大有深情。
此女手抚琵琶,欲说还休,与之合奏的还有一箫,曲声越过那水面,起起伏伏,缠绵悱恻,如泣泣私语诉衷肠,让人欲罢不能。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②”听到此句唱词,燕然忽觉一记闷棍击于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少年不知曲中意,只觉月落三秋,心中悲戚。
出神间,燕然惊觉自己已神思游离,忙凝神入炁穴。
“好厉害的吸魂玄音,差点着了道!”燕然叹道,遂运转灵力,驱动燕云环,将一道南明离火如利箭一般朝向那戏台子打去。
那唱曲伶人察觉到了,拨动琵琶欲回击,却已慢了一步,被那离火之气一击侵入,疼得发出一声狐狸的惨叫声,脸上瞬间闪现出狐狸的影子。
“原来是只小狐妖,也敢在人间作祟。”燕然探出那女伶真身,欲出手降服。
“勿惊扰人群。”夫子制止道。
“那我将她捉去人少僻静处。”燕然道。
夫子摇摇头。
只听他念出一个字:“定!”
瞬间,整条街便如被定格一般,所有人、所有物包括时间,都被定住了,除了夫子、燕然以及那位抱着琵琶一脸惶恐的狐妖。
“玄定术!”燕然暗自道。
当年,天台山下初遇夫子时,燕然便见识过此术的玄妙。
“你是何方小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吸食人的阳气。”燕然嚣张地冲了过去。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那狐妖大约是发现来者仙气缭绕,灵力充足,绝非一般道人,忙伏身求饶。
“和她废话干嘛,降了就是。”文鳐此时也赶了过来,远远嚷道。
“少侠饶命,饶命啊……”那狐妖战战栗栗、梨花带雨哭诉道,“我本姑苏穹窿山上的一只无名小妖,因不堪受那山上仙主驱使压迫,便逃到了姑苏城里,青衣巷中、红楼帐里,我遇到了……我的天命郎君。我与玉郎情投意合,可是我法力浅薄,妖毒甚重,相处不到半年,玉郎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近日更是如风中残烛,药石无医……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才不得不用吸食人气之法,为玉郎续命。”
言之凿凿,情之切切,令人动容。
说罢,那狐妖将那琵琶双手奉上,道:“我只吸食人三分阳气,不曾伤人性命。看在我家玉郎命悬一线还需要我照顾的份上,请各位仙士放过我一次,求求你们了……以后我绝对不敢了。”
“妖就是妖,为一人伤百人,你倒还有理了!”文鳐斥道。
“求仙士……放我一条生路……玉郎……玉郎还在家中等我。”狐妖泣不成声。
“算了。”夫子道。
“可是……”
夫子摇头,取出一只露瓶,递于文鳐。
文鳐领命,只能照办。
“我家仙上念你一片痴心,且尚未犯下人命,姑且饶你一次。这瓶仙露,你带回去,与你家玉郎每日辰时、戌时各服一滴,不出三日,便全好了。”文鳐一脸勉强地将那仙露递于狐妖。
“你既知修为尚浅,妖毒甚重,就不应该与人结合。你这是在害他,知道吗?救了那玉郎,你便斩断情缘,另寻一处仙山去投奔吧,不要再为祸人间。”
“是,谢仙士救命之恩,谢仙士救命之恩,谢仙士救命之恩……”那狐妖接了露瓶,连连磕头致谢,直将那额头磕出血来。
夫子将那琵琶引至半空,手指一拨,那琴弦便如玉珠落盘般发出几声清脆声响,被吸入琴弦中的正阳之气,便如雨露一般,都散回到了那群听曲人身上。
“嗒”,一声响。
玄定术解除。
风动了,树动了,水动了,被定住的人也动了,这街上一切恢复了运转。
听曲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见戏台上已人去楼空,自觉无趣,便纷纷散了。
“不对!”夫子忽然道。
“这狐妖仅百年修行,这琵琶也不过区区俗物,断不能使出如此厉害的吸魂之法!”夫子道,“那合奏的箫声……”
“定是那合奏的箫声在作祟……方才就觉得不对。”燕然有点懊恼,定是方才被那曲音乱了心神,竟遗漏了最重要的细节。
那戏台上哪还有人影,早已遁形。
“夫子,我打听了这半日,姑苏近日确实新来了一位白衣公子,自称‘斗十千’,日日流连于烟花之地、梨园曲苑、酒肆茶楼,四处招摇,一掷千金,甚是高调,听人们的描述,确实与夫子的相貌……极为相似。”
“是否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仆?”燕然忙问道。
“是的,你怎么知道?”文鳐问道。
“我聪明撒……”燕然还在为刚才的疏忽而不爽。
文鳐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去这‘斗十千’去过的几处地儿都打探了一番,他倒是没有做什么恶事,就是性情乖张,得罪了不少人。他易容成夫子的模样,四处招摇,怕是会给夫子惹来麻烦。”
“一次易容术最多维持一柱香时间,他随时可能以其它面貌出现在我们身边。”夫子说道,又看了看那空无一人的戏台,若有所思。
“是敌是友,尚不明朗。”文鳐道。
“静观其变吧。”夫子道。
“此人特意易容成夫子的模样,莫不是仰慕夫子?”燕然皱眉道。
“你又胡闹!”文鳐一记拳头打在燕然头上。
燕然揉了揉脑袋,笑道:“不过,听起来,倒像是个很好玩的人!真想马上把他捉出来,会他一会……”
“你就知道玩,万一那人是想构陷夫子呢?”文鳐道。
“那我就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燕然毫不思索地回道。
“燕不桀!”文鳐厉声道。这小子的戾气总是这么重。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把他捉来,好酒好肉伺候着,好声好气询问他……”燕然告饶道。
夫子已走远,燕然忙努努嘴追上去。
“夫子,你为何要帮那狐妖?她的事,似乎并不如她说的那么简单。”燕然问道。
“她言语里的情,是真切的。”夫子道。
“这世间饱受疾苦者众多,不问出身,但问本心,遇到多情苦难者,能帮一个就帮一个吧。”夫子补充道。
“嗯。”燕然点头道。
“修道德则正天下,修仁义则正一国,修礼智则正已身,③”夫子回头,盯着燕然道,“不管将来你走哪一条路,我都希望你,做光明正大、心存仁善之人。”夫子道。
“哦。我知道了。”燕然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难得夫子又正经教训起人来了。
每每夫子一本正经地讲这些大道理,燕然都觉得夫子特正义、特光辉,特适合被仰望,还有一种奇怪的、想要守护他的感觉。
“哟,这位公子,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呐。”
几个华服青年带着一群小厮,张牙舞爪地挡了前路。
“请问这位公子,方才那唱曲的姑娘,被你藏哪了?”领头的紫衣青年抽出腰间折扇,目光饶有兴趣地落在云夫子身上。
“闵少爷,我看不用找那唱曲的了,那白衣服的……岂不是更妙?”
“果真……是个妙人!”那闵少爷将折扇在掌中一敲,“不知公子是否方便,到寒舍浅酌小聚。”
“不方便!”燕然攥紧拳头。
他听出来了,这位闵少爷正是之前在酒楼里非议夫子的那位。
燕然甚至能感觉到他看向夫子的灼灼目光。
“楚宫阙的姑娘们玩腻了,闵少爷惯会收起尾巴,让我们在这大街陪你装斯文不成?”另一位不耐烦道。
“这不就是昨晚在月伶阁包场快活的那位么,昨晚玩得挺开,今儿裤子一提,装起蒜来了?”
“废话什么,掳了回去,供爷消遣,岂不快活!”
闵少爷却拨开那几人,不急不燥迈近几步:“不可唐突了佳人。”
他笑眯眯地掠过燕然,看向云夫子:“我问的,是这位白衣公子。”
燕然冷笑一声挡在夫子身前:“我劝你,收住那双臭脚,莫再靠近一步。”
闵少爷这才看向燕然,颇为倨傲地踱出一步:“如果我靠近呢……”
话音尚未落,燕然已狠狠飞出一脚,直踹那人腹部,力道之重,直将人腾空踢飞数米。
“砰”,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老血。
“闵少爷!”随行众人乱作一团,扶人的扶人,拔刀的拔刀,将燕然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胆敢对夫子出言不逊,待我杀了他们给夫子出气。”燕然紧紧握着拳头,嘴唇已微颤。
“燕然,”云夫子制止道,“莫要惹事。”
“他们挑事在先。”燕然抿着唇,尽力克制着,“夫子可不可以哄哄我,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拧掉他们的脑袋。”
“你……”
那群人却还没察觉危险。
其中一人更是恶狠狠抽了把刀走过来:“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知道你伤的是谁吗?”
“一个瞎子,也这么嚣张!来人啊,给我活捉了!”
“那白衣服的,我要他跪着到爷胯|下哭着求饶……”
燕然登时怒火中烧。
“找死!”
还未等众人动作,燕然指上的燕云环,已化作一道火鞭,带着浓浓的杀意,横扫过去。
“燕不桀!你住手!”文鳐慌忙斥道。
这小子,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闹市街头,大开杀戒吗?
燕云鞭已出手,哪还有收回之理!
但闻“不桀”二字,燕然且隐了七分力量,那剩下的三分力量,随着呼啸之声一鞭下去,前方那几位登时焦肉横飞,一片惨叫。
文鳐拉住燕然的手:“方才夫子与你说了什么?你转眼就忘了么?”。
“我的道义,可容不下这些龌龊之人!”燕然生气道。
说罢,燕然挣脱文鳐,飞身出去又是一鞭,如削草木一般,将那一群人的头皮,连皮带发,削了个秃光!
“啊!”
“啊……”
“啊!啊啊啊……”
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你!!!你……你是魔鬼!你是魔鬼!”那人头顶血肉模糊,身上焦肉绽裂,疯了一样地,冲着燕然叫道。
才堪堪被扶起的闵少爷,见此状,腿一软,又跌坐在了地上。
燕然径直走向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冷声道:“尔等肮脏之人,也敢肖想我家夫子,你配吗!”
说着,燕然不遗余力狠狠踹出一脚:“尊驾胯|下那二两肉,不要也罢!”
又是哭天嚎地一声惨叫。
随行的小厮们早已吓得半死,哪里还敢上前帮忙,一个个落荒而逃。
文鳐看着这满场惨状直摇头:“你瞧,闹得不可收场了吧?”
“不过几个街头恶少,就把你恼这样,倘若遇见那些老谋深算、故意激你的人,你岂不是分分钟就中了圈套?”
每次下山游历,文鳐都会要收拾一堆这样的烂摊子,真是无语至及。
“亵渎夫子,不可忍!”
“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今日我算客气了!这种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如若不是在这闹市,如若在野外,我定撕了他们的嘴,碎尸万段!”燕然恶狠狠地说道。
燕然嫌恶地擦了一把沾在脸上的血渍,忽听到夫子轻轻叹了口气。
燕然这才察觉自己此刻正凶神恶煞,满目狰狞,面目可憎。
“夫子,我……”
云夫子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文鳐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开走开,让我来收拾,唉,我真命苦……”
“夫子,你也觉得我过分了吗?”燕然低头说道。
“如若是我年少时,也许会将他们揍得更惨。”夫子道。
“夫子!”燕然惊讶。
“这些人,欺男霸女惯了,教训一下也好。”夫子道,“只不过,这显然是那‘易容者’的圈套……”
“我不管,管它圈套不圈套,谁敢对夫子出言不逊,我就是不爽,我见一个打一个,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燕然!”夫子无奈道。
燕然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情绪,这才取出那顶一直藏在乾坤袖里的垂纱幕篱,说道:“夫子还是把这个戴上吧……”
说罢,燕然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替夫子戴上幕篱。
“我竟是教不了你了。”夫子垂眸看向燕然,若有所思道。
“夫子……”燕然替夫子绑束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忽然生起了股没来由的烫意,停在了云夫子的喉结处。
燕然听到了夫子喉结滑动的声音,听到了自己砰砰砰慌乱的心跳声。
方才那恶少说的虎狼之辞,忽的又闪过他的脑中。
有那么一瞬间,燕然突然很想,握住夫子那温润细白的脖颈,一口咬下去,在那脖颈上,留下点痕迹。
“你又作甚!”夫子睨他。
燕然这才晃过神来,为自己方才的邪恶念头感到惊讶。
“燕然会很听夫子的话的。”燕然慌忙遮掩道。
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燕然,你不纯洁了。
①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王实甫《西厢记》
②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刘过 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③修道德则正天下,修仁义则正一国,修礼智则正已身——化用自《通玄真经注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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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姑苏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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