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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衣客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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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觉日薄西山,天色渐晚。
是时候该找家客栈投宿了。
当文鳐找到第五家客栈时,终于满意了。
夫子要住的客栈,可不得好好挑一挑。这客栈地段安不安全、布局合不合理、门窗牢不牢、墙壁隔音好不好、店内干不干净、老板娘正不正经……可不得全都看仔细了。
“文鳐君,你再不快点,我们就得睡大街了。”燕然没好气地说道。
“这家可以,就这家吧,青衣客栈。”文鳐道。
“青衣客栈,名字倒是爽口。”燕然道。
“几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迎上来的是位小姑娘。
“来三间上房。”文鳐道。
“哎呀!”待看清楚进来的人,那店家姑娘惊喜得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燕然可算听清楚了,可不就是白天那个赠诗稿的小娇娘吗?
“真是有缘啊!”燕然立马迎了上去,“区区半日,又见面了。”
那姑娘登时满脸飞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客官,只有一间二楼的双人套房,以及一间一楼的单人房了,几位公子,看合不合适?”老板娘从堂内走出,利索地答道。
“你这丫头,魂儿丢了?”见那小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老板娘拍了下她的脑袋。
“既然没房了,那换一家吧。”文鳐道。
“合适合适,我看挺合适的。”燕然忙阻止道,“夫子,就住这一家吧,我都走不动了。”说罢,还用胳臂肘暗戳了一下文鳐。
“好,就这家。”夫子淡声道。
“那……这两间房都要了,”文鳐一边摇头一边掏钱,“再来些店里最好的酒菜。”
“行嘞,客官先坐着,歇歇脚。”老板娘忙招呼起来。
“小青,还愣着干嘛,赶紧招呼客人。”老板娘又敲了下小青的脑袋。
“哦。”小青忙引着三人在窗下一处桌席上落座。
“我看,不是这店合适,是这小青姑娘合适吧?”文鳐在燕然耳边轻声道。
“切!”燕然撞一下文鳐,吃吃笑。
“你叫小青?”燕然嘻嘻笑地问道。
“嗯。”小青羞涩地点点头。
“白天你挺大胆的嘛,还敢拿诗稿砸我们,”燕然特意将那个“们”字,说得特别重,“这会子,怎么又这么害羞了?”
“人家……人家怎么知……知道公子在那楼下,那……那是不小心的。”小青结结巴巴道。
“所以你平日没事就爱练习那些情诗么?”燕然笑问道。
“哎呀!”小青显然答不下去了,直将那手中托盘遮住了脸,一溜烟跑了。
“这位小公子……对我家小青很是关心啊……”老板娘端着酒菜迎上来。
小青已躲在那柜台后面,藏得只露出一双水灵灵、意切切的眼,羞赧地时不时偷偷瞅过来。
“我家小青,年芳十五,尚未婚配,是远近闻名的小诗痴。瞧着小公子的模样,应该就是小青白天里遇着的那位小公子了吧。方才小青还与我提起来着。可不有缘,这就又见着了。”
那老板娘一边布置酒菜,一边还拿眼瞅燕然,道:“我们苏家世世代代居于姑苏城,这家青衣客栈也是十年老店了,名声干干净净,家世清清白白,虽不是达官富贵,也算是个安康小家了。”
此番老板娘突然自表身家,让人有点促不及防。
姑苏女子都是如此直接的吗?
文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夫子纹丝不动,端正,优雅,拈盏,品茶。
“不知这位小公子,年方几何,家住何方?”老板娘大方地问道。
“这……”燕然摸摸后脑勺。
“是否婚配?”老板娘又追问道。
“啊?”燕然傻楞了,又忙不迭摆手。
“我家小公子,正值十五,家住北方极寒之地,上谷国,是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的主,怕是配不上你家的小青姑娘。”文鳐抢话说道。
燕然在桌底下踢了文鳐一脚。
“呀……北方极寒之地……上谷国?曾听住店的客人提到过,那地儿,很远啊……”老板娘皱眉道。
“是啊,可远了,一路快马,也得三年五载才能到呢。”文鳐笑道。
“小青姑娘若是嫁过去,怕是一辈子也回不了娘家了。”文鳐继续补刀。
“哎呀……这……”老板娘似是为难。
一应酒菜已上全。
“我家这小公子,还是个暴脾气,可不,刚刚还在那大街,将五人打得半死,我可是费了好些银两才摆平的。”文鳐叹气道。
“啊……打扰了,各位公子请慢用。”老板娘手一摊,拿着托盘赶紧撤了。
那小青见状急了,忙过去拉住她娘亲。
只见那老板娘牵住小青的手,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便拉着她要走。
那小青双眉紧蹙,眼中带泪,频频回顾。
“好你个文鳐君,尽拿我开涮!”燕然过去又是一脚。
“我不这么讲,难不成你真要娶了那小青?”
“我只想好好交个朋友。”
“你想交朋友,人家想嫁女儿,不在一个频道上,还是早些说清楚好。”
“那你也不用损我呀!”
“哪里损你,句句都是大实话好吧!”
“你!”燕然眼看要跃过桌子扑过去。
“别闹。”夫子终于出声了。
“哦。”
“是。”
食不言,自是无话。
“嗯,这酒香。老板再来两壶!”文鳐招呼道。
出门在外,文鳐终于愿意大大方方与夫子坐于同一桌吃饭了。
文鳐饮酒,夫子饮茶,燕然……喝汤。
“赏我一口嘛,文鳐哥哥,赏我一口中,让我尝尝……”燕然蹭上去,求那文鳐赏酒喝。
“小毛孩,还没长开,喝什么酒!喝汤!”文鳐斥道。这回可算显出长辈的气派来了。
“就喝一口嘛。”燕然道。
“你年岁尚小,不宜饮酒。”夫子道。
“哦,好吧。”燕然不再讨酒,闷头吃饭。
“我这酒啊,不算好的,姑苏最好的酒是‘江南春’,公子这会子去买,应该还没打烊。”老板娘介绍道。
“小公子若想学喝酒,就非这江南春莫属了,第一口酒,就得喝最好的。”老板娘道。
“那我去买两坛?”文鳐听得心痒痒了,建议道。
“速去速回。”夫子道。
“既然去了,那就多买几坛吧。”文鳐说罢,便欣欣然去了。
文鳐跑去买酒了,那这一间二人套间和一间单人房该如何分配呢?
夫子和燕然理所当然的住进了二楼的二人套房。
夫子径直走向里间,那外面这间……自然就是燕然的咯。
“咚”“咚”“咚”……
似有什么在敲窗户。
“是猫吗?”燕然忙着收拾白天买的小玩意,没空理睬。
夫子推窗去看,只见窗外是一片垂柳依依、波光粼粼的荷塘,月染湉湉色,风抔淡淡香。那荷塘边,站着一位青衣姑娘,提灯回顾,含情脉脉。
不正是小青么?
那姑娘见开窗的是位白衣公子,一惊。
“是人吗?”燕然又问。
“小青。”夫子淡声道。
燕然忙起身伏向那窗前。
“小青!”
见燕然从窗户探出头,小青一羞,转过侧身,低头说道:“公子,可否下来一叙?”
“好!”燕然爽快答道。
她一个小姑娘,一定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来找我的吧,说不定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呢,我又怎么能拂她的面子呢?
“夫子,我去去就来。”燕然说道,便纵身一跃,从那窗户跳了出去,如一只猫儿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小青面前。
小青见燕然这身手,俊朗飘逸,眼里更是多了几分倾慕。
“随我来。”
小青提着一只灯,沿着荷塘,慢慢地走在前面。
燕然摘下一支荷花,边闻边摇,走在后面。
行了半晌,只闻风吹莲动,暗香阵阵,而两人均未作声。
燕然心中疑惑,总不能这样走一晚吧。遂快步赶上前去,将那一支玩了半响的荷花递于她,说道:“小青姑娘,送给你。”
那小青一惊,接住那花。
“公子……”是柔而羞涩的声音。
“叫我燕然就行了。”燕然灿然一笑。
“嗯,燕然哥哥……”
“不知小青姑娘,有何话要叙?”
“燕然哥哥,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姑苏了吗?”小青问道。
“是的,我们在姑苏已停留多日,该回去了。”燕然道。
“这就走了?”小青一脸失望。
“嗯。”
“回哪去?是上谷国吗?”小青紧张问道。
燕然爽朗一笑,道:“你不要听那文鳐胡扯,我虽出身在上谷国,但我不住那。”
“那你住在哪?离姑苏远吗?”小青忙问道。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燕然笑道。
“他日,燕然哥哥还会来姑苏吗?”小青小心地问道。
“姑苏这么美,我肯定还来的。”
“真的吗?”
“当然。”
“下次来,再住青衣客栈,可好?”
“有小青姑娘在,我肯定还住这。”燕然咧嘴笑道。
爽朗少年,如这夏夜清荷,灿然,芬芳,却不浓艳。
那小青莞尔一笑,眼波如水。
忽闻一声响动,小青提着的那灯与那荷花,双双掉在了地上。小青身子一软,倒了下去。燕然赶紧一把扶住她。
“小青姑娘?”燕然伸手一探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柳叶飞动与莲叶浮动的声音,再无其它。
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躲在暗处?
正侧耳倾听时,忽觉臂弯里的人骤然起身。
那小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将燕然一把扑倒在地,月光下,那龇着尖牙的嘴,朝燕然的脖子就要一口咬下去。
不好!燕然一掌将那小青掀飞,翻身而起,忽又担心小青摔到地上疼,情急之下便顺手胡扯了一条柳树枝,如捆粽子一般,将那小青姑娘捆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她既不能乱动,也不会乱摔了。
“好险……”燕然暗自道。
小青姑娘莫不是被人下了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湖中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有趣,有趣,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对待美人投怀送抱的。”那人笑道。
只听得舟行莲动,那人半卧于木舟上,翘腿饮酒。
“你是谁?”燕然问道。
“你哥哥。”那人逗趣道。
这人莫不是早早地就在这了,只是方才一直敛声屏息,所以燕然没有察觉到。
“今日奇了,这么多人想当我哥哥。”燕然说道,驱动燕云环,一条火鞭扫了过去。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人轻松一躲,如蜻蜓点水,飞身上岸,道,“不打不打,免得皱了衣服,洒了酒。”
燕然哪里管,将那燕云环火鞭化成了一把剑,追上去就是一刺。
那人一个翻飞,又轻松躲了过去,闪到了燕然身后。
“你这东西有意思,一会鞭子,一会剑的,借我玩玩。”那人笑道。
只觉此人一身酒香,声音绵而有力,身形比燕然高出许多。
“我的燕云环认主,借你,你也玩不了。”燕然说道,循声又是一剑刺过去。
“这么凶!”那人飞速一闪,竟被刺破了衣服,心疼不已。
又听他道:“燕云环?……你取的名字?”
“是又怎样?!”
“真够直接的!”那人叹道。
“你究竟是谁?”
“我方才不是告诉你了吗?”那人仰头喝了一口酒,答道。
“你……是你给小青下的咒?”
“对。”
“为什么?”
“不将她弄晕,我怎么单独同你讲话?”
“你让她约我出来的?”
“对。”
“那白天也是……”
“唉……白天可不是我安排的。”那人忙忙摆手道。
“正因为你们白天的偶遇,我才想到晚上小小地利用她一下。你与你那夫子形影不离,要想单独见你,可是很难的。”那人仰头又是一口酒,香醇芬芳。
“你喝的这个,是什么?”燕然显然被那酒香吸引了。
不知为何,燕然觉得这个人,是友非敌。
“醉仙翁,这世间一等一的好酒。”那人道。
说罢,他将那酒壶递到燕然面前,道:“想不想来一口?”
“夫子说我年岁尚小,不宜饮酒。”燕然道。
“你竟如此听话吗?”那人很是惊讶。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嘛……”那人说道,便将燕然一把拽了过来,将那壶酒递于他嘴边。
鬼使神差地,燕然接过了那酒。
“咳咳咳……”这一口喝得有点猛,呛得不行,燕然直道,“哇,好辣!”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直颤,拍了拍眼前这个初次沾酒的少年。
“怎么样?”那人问道。
“一道火流入舌穿肠而过感觉……”燕然道。
“再来一口?”那人道。
燕然闻了闻那酒,果真是香,遂又大大喝了一口。
初次饮酒,不过两口下肚,燕然已觉得有点轻飘飘了。
“酒可是个好东西,你得学会品,少年!”那人拍着燕然的肩膀道。
“你究竟是何人?”
“你都喝过我的酒了,自然是自己人了。”那人笑道。
“你为何要见我?”燕然谨慎问道。
“好奇。”
燕然不解。
“好奇你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那人道,“本不该见你的。没忍住!”
“我们今晚见过的事情,请不要告诉你那位夫子,可以吗?”那人道。
“我与夫子之间,没有秘密。”燕然道。
“你们竟如此亲近么?”
“夫子是我唯一的亲人。”燕然毫不犹豫说道。
“哦?……”那人许久没有答话。
“你对我似乎很了解,你究竟是谁?”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风流不羁千面酒神——斗十千。”那人回道。
“斗十千!”燕然一惊,燕云剑又使了出来,持戒备状。
“正是在下。”那斗十千从容道。
“听说你要将我捉了回去,严刑拷打,问个究竟,”斗十千又笑道,“现在我人就在这,不妨现在就捉了吧,用那柳条绑着也行。”
这人的脸皮,可是比燕然的还要厚呀。燕然算是遇到对手了。
“你为什么要易容成夫子模样,四处招摇?”燕然问。
“我喜欢他的长相,就易容成他咯……”斗十千笑道。
“他那么一本正经,我易容成他,去行些风流韵事,也给他这幅好皮囊开开荤咯。”斗十千的声音泛起了邪气。
“你敢轻慢夫子,那我就杀了你。”燕然的剑中有火焰在燃烧。
“南明离火!”斗十千认出了那神火,道:“他对你倒是真不错,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了你。”
“你究竟要做什么?有何目的?”燕然问道。
“放心,我就是玩玩,没有恶意的。”斗十千道。
“有人来了……”斗十千察觉到了声音。
燕然听出来了,是文瑶的脚步声。
“我得走了,记住,今晚你我见面的事,不要告诉他人。”斗十千道。
“喂,等等,你对小青下的什么咒,怎么解?”燕然问。
“傀儡咒。傀儡咒可以短时间内控制一个人的行为,当然也可以激发他内心的行为,就像醉酒了一样。”斗十千道,“放心,明天一早,她自然就好了。“
“竟如此。”
“你若喜欢,下次我教你!”
斗十千说罢,便飞身走了。
不过稍顷,文鳐便出现了。
“我的天,你这是对小青姑娘做了什么呀!”文鳐看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小青姑娘,惊叹道。
“这……”燕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燕然,此番可非君子所为呀!”
“不是的,文鳐君你听我说……”
“这要是让夫子知道了该如何作想……”
“文鳐君……文鳐哥哥……拜托不要告诉夫子,”燕然只能撒娇告饶,道,“她被人下了咒,扑上来就要咬我,我不得已才将她捆了……”
“少年,约会需谨慎呀!”文鳐说道,伸手查看了一下小青的后颈,果然有一道绿色纹路。
“果然被人下了傀儡咒。”文鳐道,“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燕然选择了保密。
文鳐看了眼燕然,道:“夜深了,快回房吧。小青姑娘交给我。”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文鳐君。”
“谁让我就是替你收拾残局的呢?”文鳐无奈道。
“谢谢,谢谢,你可小心点,不要弄伤她,”燕然忙补充道,“还有,千万不要让老板娘发现,不然她可要挨骂了。”
“知道啦,啰嗦!”文鳐道。
“对了,我跑了十条街才买到的江南春,你还喝不喝?”文鳐又道。
“喝,当然喝。”燕然笑道,一把接过酒,“谢谢你的酒,辛苦了,文鳐君。”
说罢,燕然便提着那江南春,借着月色,还有方才那两口醉仙翁的余香,飘飘忽忽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