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25、咸肉菜饭

　　只握了一瞬，韩宪便松了拳头。命跟着自己的小书僮捧上土仪。老太太让丫鬟接过，扭头才看见避在墙角的蒋萱，招来蒋萱对韩宪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孙女，应比你小些。来，姮姐儿给这位兄长见礼。”
　　二人这才互相见过。蒋萱回去老太太身边，予老太太附耳说了几句，老太太便让她先下去了。辞了老太爷、老太太以及客人，蒋萱出了来，就见韩宪的书僮站在抄手游廊的那头，正与个小丫头说着什么。不过一眼扫去，蒋萱也没在意。
　　要说蒋萱先出来，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男女大防。只是快到饭点了，昨日顾妈妈说立冬要吃咸肉菜饭，蒋萱赶忙报名说要学。跟老太太也是这样回禀的。还没到小厨房，米香混着肉的香气，便顺着夹巷里的穿堂风直扑过来。蒋萱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下，险些口水没留下来。玉瓶就见自家姑娘加快了脚步近乎小跑了，忙劝道：“姑娘慢着些，小心跌着！”怪不得那么香，就见灶间的帘子高高卷起，顾妈妈坐在门口，仔细剥着栗子皮。抬眼见蒋萱来了，忙把手里的活祭搁下笑道：“看你迟迟不来，我可是不能等你的。回头把方子告诉你。”
　　“外祖父来了客人，给绊住了，这才迟了。”蒋萱遗憾的道。
　　顾妈妈领着蒋萱进了灶间，果然看到灶眼上往外吐着香气的源头。顾妈妈给蒋萱搬了把小凳子道：“怪不得，老太太使人传话要多添几个好菜。就是为了客人罢。”
　　蒋萱笑道：“您也别着慌，这客人比我大不了几岁。味道还在其次，关键的十分干净。”蒋萱便把韩宪可能是洁癖的来龙去脉跟顾妈妈说了一遍。
　　顾妈妈撇撇嘴笑道：“天爷，他这般，进了家塾，怕不是得饿坏咯。”蒋萱跟着顾妈妈幸灾乐祸。
　　“獳，就得用这样被霜打过的青菜，既厚实，吃起来还甜。”顾妈妈拿了一棵青菜给蒋萱看，蒋萱点头，就是这种露天生长的青菜最有味道了。
　　“咸肉一定要肥瘦相间的，不然哪里会这么香。”顾妈妈的话肯定很有说服力。“米，自然是今年的新米。”食材都介绍完了，顾妈妈手底下忙着道：“先把肉泡开切片。然后切些葱姜丝，用咸肉里煸出来的油把青菜炒软，不用炒出水。最后倒在饭上一起蒸，等饭好了菜也有了。”
　　蒋萱咂摸咂摸道：“听起来也不太难呀。”
　　“剁剁剁剁……”顾妈妈笑，话音伴着规律的节奏，让坐在那的蒋萱感到很暖很安定。
　　“是不太难，主要是这青菜应时当令，焖出来才好吃。今日怕是不成了，明日你早些来，我给你留个灶眼，让你练练手。”
　　蒋萱眼睛一亮：“嗯嗯，好呀。”
　　留着口水，目送着什么糟鹅掌、黄芽菜煨火腿、虾油豆腐、酱炒三果、假野鸡卷……一一离她远去。顾妈妈看着蒋萱的神色，笑就没止住过，最后还是她实在没忍住，才把一个食盒递给了玉瓶。
　　“原就是给你留了的，姮姐儿先回去用膳罢，别让菜冷了，吃进肚子里生病。”
　　蒋萱无以名状此时此刻的心情，连忙上前抱了抱顾妈妈，愕，的大腿。蹦蹦跳跳的就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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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爷安顿好了韩宪的起居，又同塾师手谈了几局，这才施施然的回了椿萱堂。老太太命人换上热茶来，才道：“孩子给安排妥帖了？”
　　“嗯。这孩子莫看年纪小，可却极通事故，人情往来也不畏首畏尾的。”老太爷感叹。
　　老太太寻了老太爷的话头问：“这畏首畏尾从何说起？”
　　“方才当着孩子面，我不好同你细说，这孩子的祖父虽与我是乙榜同年，但深说起来也断了这么多年的往来。”
　　老太太接话：“原来是乙榜童年，我说怎的不晓得有此人。”
　　“若不是他说他祖父是丁酉年举人，我也记不得了。”
　　老太太闻言皱眉：“这位韩老太爷也没托孙儿带来甚书信？”
　　这时去而复返的丫鬟捧上香茗来，二老便顿住，待老太爷呷了口茶后才接着道：“哎，我也如此问他来着。这才得知他祖父已然故去了，他父亲也缠绵病榻许久。”二老一齐默了默，老太爷搁了茶盏，转忧为喜道：“这孩子为何早慧，怕是也因在这些变故上。好在族中人帮衬，有田地忠仆，日子也颇过的去。只是真定府那边没有良师，年侄才想托付于我。”
　　老太太也笑道：“真定府连个好蒙师都没有？”
　　老太爷抚须大乐：“欸，还是我江南四大才子的名头太响罢。”
　　老太太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陶家家塾的一间房舍内。
　　“哦？可真切。”韩宪闭目养着神，很是玩味的问。
　　“真真的，除了不记得自家的来历，身子倒是无碍的很。”韩宪的小书僮刘仁边收拾着箱笼边道。
　　韩宪仍半合着眼，闻言淡笑道：“府上果然心善，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都能搁在身边。也真难得。”
　　“可说哩，丫鬟婆子伺候着，倒是便宜她掉进福窝里了。”刘仁嬉笑道。
　　韩宪起了身，睁开那双黑沉沉的眼，理着皱褶的衣袖好似说笑：“终究是个祸根，有机缘还是让她闭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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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把院子里梧桐树上的叶子纷纷吹落，青石甬道上积蓄了许多。在老太爷这院子，落叶是不让洒扫的，大概是文人的什么癖好吧。负责洒扫院子的婆子揽着大扫帚瞅着一地的枯叶直乐，同其它院子的扫地婆子相比，幸福指数喷井式飙高。盂城这里要算真正入冬还得过了小雪节气，因为这时候顾妈妈才张罗腌寒菜呢。寒菜是什么？根据她在后罩房磨叽了半日总结。寒菜，乃冬菜是也。什么芥菜、大头菜、晚菘、青菜埂子，她们这小厨房自给自足，只各色腌了几瓮而已。
　　次日，描了几张字帖。这时邹妈妈打外头进了来，难得面露喜色。老太太抬眼瞅见便也笑道：“炒炒米的来了不成？”
　　邹妈妈越发展颜：“老太太神算，可不是，人都在外院呐。我这便是回来领兑牌的。”
　　老太太叮嘱：“宁可多炒些，没有零零碎碎耍子的。”
　　蒋萱做的比值可却没再动笔，耳朵支棱着，心早不在焉啦。顾妈妈早几日就嘀咕炒炒米的快要来了，等新的炒米分好，就把剩下的用糖粘起来。自家做的炒米糖无非切成方块儿的，听说外头买卖人也有做成大小不一的圆球，用线川成串儿，特别招揽孩童。
　　蒋萱的遐思被老太太的话打断：“每年一到炒炒米的时下，一转眼就进了腊月，再一转眼一年就又过去了。我第一回吃炒米还是刚跟着你外祖父到林怀赴任那会子，外祖母我自小在定陶长大，哪里受的行船之苦，当时怕不要把胆汁都给呕了出来。才落脚，县衙后头冷锅冷灶的，还是你祖父拿红糖水泡了一碗炒米予我。第一回吃这个，不觉得怎样，现如今却比你外祖父还爱吃了。”蒋萱搁了笔，专心致志的听老太太回忆往事。老太太看来是想起了美好的画面，低低的笑了声，见蒋萱还在倾听，遂又道：“你外祖父也比我能吃煎饼呢。”
　　“哦，今日要吃煎饼么？”丫鬟打起的帘子后传来陶老太爷惊喜的声音。
　　老太太喜笑颜开对蒋萱道：“听听，外祖母莫有诓你罢。”
　　这厢，给二老分别见过礼，俩小人儿也互相问了好，众人皆坐定。韩宪今日又来给老太太请安。不用说，午间蒋萱还得回自己屋子吃饭。老太太与老太爷说起如何提到煎饼的缘故。
　　老太爷笑道：“是是，如许年过去，咱们的口味都相互牵涉，老夫也算半个鲁人呐。”
　　蒋萱笑眯眯边听着老两口说话，边收拾着自己的书匣。忽觉有道视线锁在自己的身上，回头，正撞着韩宪望过来的目光，。被蒋萱逮个正着，他不闪也不避，竟然还冲着蒋萱弯了弯唇角。
　　蒋萱急忙回转过身，相当不可思议：这算不算传说中的登徒子？但反过来想想，六七岁大、一年级的小不点，能有啥吸引力？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
　　用过午膳，蒋萱略歇了一刻，便领着红药去冯妈妈那里学女红。不过穿过一道角门，再走一段夹巷，便是老太太自己的针线房了。才跨过角门，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蒋萱条件反射往后一退，又踩在紧随其后红药的脚上。便听红药“哎——”了一声，反应极快的伸手拖住了自家姑娘。几方站定了，蒋萱扶着红药看那始作俑者，愕然发现竟然是韩宪。
　　韩宪很是歉然的收回想扶蒋萱一把的手，低声道：“对不住了杜小姐，我正寻不到我那书僮，天气阴冷，不知他去哪里躲清闲了。冲撞了姑娘是我莽撞了。”韩宪对蒋萱揖了揖，表示歉意。
　　蒋萱能说什么，侧身让过道：“偶然而已，韩公子太客气了。”
　　见韩宪还要开口，蒋萱忙拿话堵住：“从这往后只有一溜儿抱厦，怕是公子的书僮不会在那边。若无事，我们便先告辞。”蒋萱俯身一礼，便要径直去了。韩宪眼疾手快略厝身拦了一下，此时此刻蒋萱与他挨的颇进，她略一顿才要皱眉，就听韩宪低低的问：“杜小姐，你后头是谁？”
　　蒋萱扭头，只有红药惊讶的站在两三步外。她莫名的看了眼韩宪道：“是我的婢子。”
　　就见韩宪魔怔了似的摇了摇头，倒退了一大步，匆匆的便告辞去了。
　　红药上前问自家姑娘：“这小公子又作甚？”方才韩宪的声音低且急，是以，他并没听大清。
　　蒋萱开始还不在意的摇头，渐渐地脚步就慢了下来，回想着韩宪方才怪异的举动，她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此时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房檐顶上“呜呜”的卷过一阵风，蒋萱只觉身上的寒毛全立起来了。她一把攥着红药温热的手，扯着她便往冯妈妈的屋子跑。 红药由着蒋萱，只一个劲的问蒋萱怎么了。蒋萱闷不吭声，就是直直地往前冲，像似这样就能甩脱什么。
　　一下午都魂不守舍，让针扎了手指两三次，冯妈妈就让蒋萱早点儿回去歇着了。回了自己的屋子，蒋萱叫玉瓶红药红菱，还有几个小丫鬟都来自己屋里。起先，她们还以为自家姑娘有什么交代，蒋萱只让她们坐下随意闲聊。众人思忖一翻，以为小姐是闲来无趣了，红菱便提议要不一起玩双陆。蒋萱不在意的点头，等她们布置好，却又说她不会玩，先看她们玩一会子。众人信以为真，真个儿耍起来。只玉瓶是里头最年长的，本就是个仔细的人，不大会子便瞧出了蒋萱的异样。不论她们这厢如何热闹，姑娘连眼珠子也不往这边偏一偏，只管自顾自的在罗汉床上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