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23、蓬饵

　　米粉掺水条成糊，在糕屉上铺好干净的湿布，把米浆倒上去，利索的抹平。不消多时，便蒸熟了。在摊上一层枣泥，重复之前的步骤，等于给枣泥馅儿盖上一层米糊被子。给顾妈妈帮手的媳妇子，手法相当娴熟。片刻，米糊又熟了，她接着从另一只海碗里取出一种馅儿铺上去。蒋萱点着脚看余下的几个海碗，顾妈妈瞥见，手上不停解惑道：“刚扑上去的是栗子馅儿，那海碗里还有山药、赤豆、山楂果儿、玫瑰酱的。回头给你尝尝，瞧你能品出几样。”见蒋萱挺新奇，顾妈妈干脆扯过她：“来，我这边杭白菊也泡开了，衡姐儿跟着妈妈学做菊花糕罢。这个便宜，味道又清爽，老太太不爱别的式样，单单爱这一口哩。姮姐儿学会，赶明个儿亲手做了，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定是更喜欢的。”蒋萱在前世偶尔也会自己捣腾点吃的，虽然时不时黑暗一把，但总体还属于光明料理这一卦的。既然顾妈妈相邀，她就不客气了，早就对那摆在案子上的模子有兴趣。凑过去细看，就见那模子很像蜂巢，一格一格的排列整齐，蒋萱数了数足有36个格子呐。顾妈妈正在筛米粉，头也没抬便对蒋萱说：“那叫‘木糕箱’，这个是三星高照的，咱家还有凤穿牡丹、和麻姑献寿的，可能让宫中领去了。等明日，，妈妈与她们换来，给你瞧瞧。”
　　蒋萱凑近细看，果见底板上有反刻着的图案。
　　“这个米粉定要现磨现用才有稻香，糯米还不能省，姮姐儿记住了，十之有七都得是糯米，才能软糯有咬劲，还不粘牙。”
　　蒋萱受教，看着顾妈妈动手。
　　“这个是用杭白菊煮的水，里头添了冰糖的，这冰糖要略多添些米糕才会甜。再掺些新鲜□□。”
　　就见顾妈妈把一碟儿切得细细的菊花瓣，倒进了米粉里，蒋萱故意问：“妈妈这花儿莫不是打外祖母屋前花盆里摘的？”
　　顾妈妈边把菊花糖水倒入米粉中，边回：“那可是有名的好花，咱要指着摘那花做糕，回头老太爷不罚你妈妈我跪院子里去。”说完那边干活的媳妇子也跟着笑。
　　顾妈妈给蒋萱安排了个活计，玉瓶伺候着蒋萱净了手，挽起袖子上阵。将猪油涂抹在模子里，把顾妈妈事先切好的果脯细丝铺在每个格子底儿。这样回头盖上米粉，再扣出来，就会粘在米糕顶上，点缀一下，也显得过节喜庆些。蒋萱把果脯丝按颜色区分开，仔细在模子底下凹出造型，还遣玉瓶帮她摘些千头菊回来，用清水洗干净了，倒着搁在模子底下。如此做了七八个别出心裁的。所以等三十六个格子都摆好时，顾妈妈早筛好了米粉候在那。蒋萱不好意思：“愕，妈妈，我弄好了。”
　　顾妈妈自然没有责怪说教蒋萱，接着把米粉一个个倒好压实，然后倒转个个儿，在案子上一磕，废不了多大力气，三十六个菊花糕就老老实实的蹲在案板上了。顾妈妈把它们请进木甑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米糕就出锅啦。顾妈妈让蒋萱先来一个，蒋萱自然不客气，她也是馋，特别捡了自己做的名副其实贴着千头菊商标的菊花糕，虽然紫红的小菊花被压在米糕里有些扭曲，但还是能看出是朵花儿的。蒋萱心满意足的干掉了半个，分给玉瓶一半。说来，吃货嘴下从不留情，她舍得分享，也是顾妈妈又招呼她尝尝刚切好的花糕。蒋萱果断丢下‘西瓜’，接过‘芝麻’。哦，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花糕呐，甭管从侧面看还是俯视。侧面一层米糕一层夹心就不必细说了，花糕顶上也是粘了许多干果子，蒋萱这块上头有栗子、白果、松子、花花绿绿的蜜饯、果脯，一口咬下去味觉层次丰富的要命，不过比起菊花糕就显得过甜，嗯，这不是她的菜呐。所以——所以就又给了玉瓶……
　　蒋萱兴冲冲的去孝敬老太太。撩帘子进了来，就见老太太正交代邹妈妈：“按着往年的惯例办便是，园子里再使人洒扫一遍。我年岁也大了，精神见短，这些事情，你同太太也可商量的，你心中有数，在旁边提点着些，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邹妈妈颔首，拿着个账本子立在老太太身后道：“老太太说的极是，我这便去太太那一趟。”老太太挥手，邹妈妈便利索的去了。
　　蒋萱一直等在老太太身边，老实巴交的假做听不懂。待邹妈妈去了，这才从玉瓶手里捧过一个小菊瓣盘：“外祖母，快尝尝，这是姮儿做的菊花糕，您瞧，真的有菊花呢。”
　　“哦，是么。咱们姮姐儿手艺如何？”老太太用帕子包着菊花糕仔细的看了看，遂笑道：“这上头粘着的菊花定是你的主意罢，倒是别致。嗯，让外祖母尝尝味道如何。”老太太咬了一口，细细品了品，又笑了：“你这菊花糕怎的同福顺家的做的滋味一模一样。”
　　蒋萱眨巴眼：“正是顾妈妈教给我的方子，”她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短短的一寸：“顾妈妈只帮了我这么多，哦，玉瓶姐姐也帮忙来着。”
　　老太太含笑不语，只掐了掐女孩儿的嫩脸蛋儿。
　　……
　　次日，是重阳节的正日子，所有至亲也就是长房全家人都来到兑园。自进了兑园的门，蒋萱就没离开过主院椿萱堂，更别提四处逛逛了。说不想去那是瞎掰，作为一个自由过的人，很难想象时刻被限制着的感觉，蒋萱现在不用脑补，限制自由正处于进行时。索性她的日程排的也满，上半天的课，还得赶着饭点去顾妈妈那取经，顺便揩油。兑园很大，水也多，顾妈妈为了打消蒋萱乱跑的想法，还煞有介事的恐吓她：“园子里花草树木多，你年岁太小，万一冲撞些什么就不好了。”
　　蒋萱：呵呵——
　　所以，今天蒋萱就起了个大早，兴奋的嘛。草草扒拉了碗肉蓉蒸鸡子，又洗漱了翻，才去正屋集合。陶娥小姑娘很热情，行完礼便被她扯去一边，嘀嘀咕咕起来。这些日子，陶娥来给老太太晨昏定省时，渐渐地跟蒋萱玩的很好。这个年纪都喜欢发展几个小跟班，蒋萱不幸成了唯一目标。还好蒋萱感觉‘扮猪吃老虎’这种人设很有发展潜力，拿陶娥练练手也未尝不可。
　　老太太安排小姊妹俩一起在二门外迎客。才将站定，长房家的女眷也乌嚷嚷的来了。说来也怪，长房的大老太爷想当年虽说科举不利，但绵延子嗣一道，却颇有建树。单单嫡出的男丁就有四个，加上庶出的共七人。七个男丁就有七个媳妇，在有孙辈的小|姐和年岁尚小的男娃儿，以及一干侍仆，长房这边真是好大的阵仗呐。众人寒暄一翻，轮到蒋萱时，又格外着重的介绍了下，蒋萱乖巧的给众长辈行了礼，收获金银锞子若干，自然还有审视的目光无数……
　　蒋萱也没搁在心上，高高兴兴的听陶娥跟她讲解兑园的典故：“诶，你晓得兑园的‘兑’有甚说法么。”见蒋萱眼睛睁的老大，盯着她听的认真，陶娥自是得意的：“祖父说，这兑园的‘兑‘’叫作‘有心则悦，无心则兑’。”她回头看蒋萱，想看到意料之中那惊叹的样子。然而没有，蒋萱装作一脸无邪，天真的瞅着陶大小姐。陶娥噎了一噎，才一拍额角：“愕，看我险些忘了，你还不识得‘兑’字和‘悦’字罢。獳——”她用手指临空写给蒋萱看：“会写了么？”
　　蒋萱捧场的点头：“嗯嗯，陶姐姐我会了。”
　　陶娥那个欣慰：“那你也明白祖父说的‘有心则悦，无心则兑’的意思了罢。”
　　蒋萱特别认真的——摇头：不知道耶。
　　陶娥：“……”
　　蒋萱暗笑，她最喜欢陶娥这种踩到翔的表情，很适合做成表情包嘛。蒋萱的恶趣味被园子里的气势所获。盂城的山峦起伏柔和，许是经年累月的风调雨顺，润泽了这里，很少有奇绝的峭壁和险峻的山势。然而，兑园却用人力勾画出士人胸怀中的锦绣河山。因借着山势造的园子，高低错落间自是宛如天成。一入二门，迎面一座十丈有余的假山。山石嶙峋间，有小径蜿蜒曲折、影影绰绰。堆叠出的石壁上尤有苔痕，青绿一片。藤蔓泼泼洒洒垂挂下来，也有几株松竹参差其上，很是雅致。假山一角有个颇扎眼的菊花架子，尤其突兀。
　　这时，就听前头老太太对长房大老太太道：“二老太爷总嫌我这菊花山子不雅，可我说大节下的，哪里来的那些文人的讲究，还是热热闹闹的喜庆些好。老嫂子你说是这个说头罢。”
　　大老太太看着还硬朗，只不过腿脚明显不太灵便了，不过让儿媳左右搀扶着，也还过得去：“好好好，我看这山子搭的就很好，你们大家说好不好？”
　　“好——”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子奶声奶气的喊道。
　　众人纷纷笑开。其实这菊花山子，若搭在任何地方，都比背景是这神来之笔的假山强，不过，看在各色菊花罗列其上很是绚烂的份儿上。蒋萱还是仰着头欣赏了半天，但菊花这种花儿前世她就不感冒。所以不得要领是必然的结果。幸而还有免费解说在。陶娥捡着她识得的菊花告诉给蒋萱：“那种卷成圈的就是‘玉莲环’；那是‘红芙蓉’；看那种蜜色的就叫‘蜜芍药’；我最喜那种粉剪球，姮妹妹你看好不好……”经过陶娥小同鞋不遗余力的讲解，蒋萱终于——更蒙圈了。众人还在赏着花，就有一行侍女迤逦而来。蒋萱好奇去看，见她们手上皆捧着描金的漆盘，盘上不是茶点果子，却是被剪下的新鲜菊花。
　　蒋萱：这是要簪花吗？
　　她的猜测很正确，就见老太太先带头给长房她老嫂子髻边簪了朵粉红色的，听陶娥说叫‘玉板西施’的菊花，别说，趁着大老太太满头银丝，显得气色都好上几分。她们家老太太自己拣了朵□□让丫鬟给簪好，又配了一枝茱萸，应时应景，图个驱灾避祸的好意头嘛。然后侍女分长幼将鲜花捧予众人，霎时人人都化身流动的花瓶儿了。蒋萱也未能幸免，由于陶娥身高占据优势，蒋萱险些顶了一脑瓜子，还是玉瓶看不过去，伸出援手把那些碗口大的菊花分发给了众大丫鬟们。赏了一刻花，一群人方信步沿着山道进入，才行上不久，便听见淙淙的流水声。穿过假山，一顷碧波豁然闯入眼帘。水色映着天光，隔岸一片水榭凌波而立。一群豢养的水禽悠游在广池上，翡翠色的羽毛，很是明艳。可惜已是季秋，沿岸的垂柳不复春夏盎然。
　　“今年冷的比往年都早些。本还想能赏赏月桂的，上旬那一场急雨一夜便全给打落了。好在‘伴醉阁’的木芙蓉开了大半，咱们便去那乐上一日可好。”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小，但还能分辨。
　　长房老太太本就没脾气，闻言乐呵呵的搭了几句话。
　　伴醉阁在整个兑园的西边。原子以四十景致为主，东面以春景见长；有广池才能消夏，中间便是避暑之地；自然，北边是冬日赏雪寻梅的好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