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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前尘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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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古手中拿着一颗圆滚滚的蛋,已在飞鹜身后看了很久。
或许是飞鹜拿着那根只剩半截的桐木看了多久,鸢古就在飞鹜身后站了多久。
那根只剩半截的桐木是凤凰送给飞鹜最后的礼物,鸢古也知道。
当初,无決带着她同游东来洲,她和无決见证了一只美丽傲娇的金凤的诞生,那时,她和无決都没想到,与这只凤凰缘分最深的竟然会是他们的二哥飞鹜。
因为她和无決流连东来洲不归,大哥和二哥也来到了东来洲,那段时光,几乎是她所有记忆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那时的她甚至想过,若能将她的府邸搬来东来洲就好了。也就是在那段时光中,飞鹜认识了凤凰,那只傲娇的金凤说,她生来就是要做凤凰中的王者,所以,她就叫凤凰,凤中之王凤凰。不知她的二哥是不是实在太过欣赏凤凰这样特立独行的王者了,他们相遇的初始便火光十射,之后更是惊天动地,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扎进了燃烧得越来越炽的烈焰之火中。那是一场奋不顾身勇敢执着的爱情,她的二哥与凤凰根本都不曾考虑到那样炽热的火焰同样也会灼伤自己,他们勇敢享受着二人的时光,疯狂地热爱彼此,即便灼伤自身也无所谓。那时,鸢古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艳羡地看着她的二哥和凤凰。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或者始终都没有意识到,当她看着飞鹜与凤凰时,无決也总是在看着她的。然而,生命的涅槃之火还是被点燃了,东来洲的宁静时光也结束了。二哥不得不与凤凰分离,他要返回需要他的战场,而凤凰则必须在东来洲完成她的第一次涅槃。凤凰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二哥离开了东来洲,离开了她。
当时的鸢古没想到,这会是飞鹜和凤凰所见的最后一面。
与上古凶兽的鏖战刚一结束,二哥就匆匆赶回了东来洲。然而,二哥却再也没有能找到他的凤凰。凤凰诞生的上古神桐被焚成了灰烬,只余留了半根桐木在灰烬中心,似乎因为凤凰神力的保护,桐木才没有被烧毁。除此之外,四周一片诡异似的安静。极目四望,东来洲几乎到处都有被烧毁的痕迹,青鸾不见了,各种灵兽也不见了;小湖上冒着烟,连绵的翠绿变成了连绵的焦炭……她变成了一个让鸢古觉得陌生的地方。
东来洲呢?
她魂牵梦萦心之所向的东来洲呢?
鸢古尚来不及惊愕,也来不及疑惑,就见她的二哥拿着那根桐木突然开始咆哮了起来,“凤凰!”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似乎看到了凤凰在火焰中泣血地流泪,因为她无法再见她的二哥。而她二哥的心,也在同一瞬间开始了永不停息地下坠,因为他也无法再见到他的凤凰了。
接下来的事,是那么的始料未及,却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当他们在上古神桐的灰烬前为凤凰哀恸时,导致凤凰没能涅槃重生的凶手,或者说凶兽,它们也终于再次慢慢地朝他们靠近了。
那只领头的上古凶兽名叫火邺,五千年前与他们交战大败,本被他们囚困在西荒巫岭之狱,巫岭之狱四面弱水,火邺本不可能逃脱。因此,他们从没想到,火邺会出现在东来洲。
然而,当火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他们立刻便明白了东来洲为何会到处都是被烧毁的痕迹。火邺诞生于西荒无极天,那是一个完全贫瘠枯竭的世界,那里也只有一种色彩,整个世界一片枯黄,无极天没有一滴水,也不存在任何的生灵,或者说那里的生灵只有一种状态,那是枯槁的状态。那里充斥着躁动不安,以致流窜其中的冥火越发壮大,终于慢慢吞噬了所有枯槁的生灵,形成了上古凶兽火邺。火邺的本源冥火乃由天地诞生之初的星火所化,星火流窜于八荒四极,渐渐化为暗夜冥火,本是一种无意识也无破坏力的生灵。但火邺显然不是,或许是因为长久地受困于无极天,暗夜冥火意识已然扭曲,由其而形成的火邺,其凶残暴戾与其他上古凶兽不遑多让。更兼其本源冥火具有不灭不生的特点,所以,五千年前,他们根本无法将其消灭,而只能将其囚于巫岭之狱,因为他们认为火邺无法淌过四面的弱水。
火邺擅用火,嗜食木,其身难有饱腹之感,因此时常感觉到饥饿,性情极不稳定。当火邺一出现,他们四人就立刻都明白了,是东来洲的上古神桐吸引了火邺。火邺被困巫岭之狱五千年,自然饥渴异常,所以,它肯定在到处寻觅各种上古神木,它定然是感应到了东来洲这棵上古神桐的气息,所以循息而至,不料遇上了恰好在树上涅槃的凤凰。凤凰无法抵挡饥饿的火邺,最终焚烧了上古神桐,也焚烧了自己。
这些事,她能想明白,她的二哥当然也能想明白。
因此,那时,火邺几乎刚一出现,二哥就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火邺。饥饿暴躁的火邺自然也毫不留情地开始了不停地反攻。那一战,二哥与火邺都像极了急欲复仇的煞神,两人心中都燃烧着来势汹汹的复仇火焰,二哥当然恨不得彻底杀了火邺,而火邺自然也还记得曾经将他囚禁的二哥的气息。二哥隔绝了大哥、无決和她的帮助,以一己之力独战火邺。那一战,发生在五日前。五日的时间,她与大哥、无決追随着他和火邺战斗的痕迹,一路从东来洲追到了无极天的边缘。
还好,他们终于找到了二哥,依旧完整无恙的二哥。
鸢古朝身后不远处的夙天和无決看了看,终于拿着手中圆滚滚的蛋向飞鹜走了过去。
“二哥。”
鸢古低声地唤着飞鹜。
但是,飞鹜却没有转身。
鸢古将手中的蛋向飞鹜伸了过去,微微笑了笑,接着道:“二哥,阿听和白首不知在哪儿拾到了一颗圆滚滚的蛋,表面如玉,还闪着微微的光泽,不过,里面还未出生的小东西似乎不太安分,总是不停地在动,三哥说,东来洲……应该会诞生一种新的生灵了。”
飞鹜依旧没有转身。他依旧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只剩半截的桐木。
“大哥和三哥在东来洲设了结界,以后那里永远都会是我们最初所看到的那副模样,永远安静宁和。大哥说,希望我们以后也经常一起去那里。似乎不仅仅是三哥,也不仅仅是二哥,更不仅仅包括我,大哥也喜欢上了东来洲。”
……
仍旧只有鸢古一个人在说话。
飞鹜没有转身。
夙天和无決站在鸢古身后,静静地看着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
“二哥,这颗蛋,是阿听和白首在小湖边找到的,青鸾回到了东来洲,似乎是她将这颗蛋特意叼给阿听和白首的,你不想看看吗?”
过了很久,飞鹜仍然没有转身。
鸢古也依旧固执地朝着飞鹜的方向高高举着那颗圆滚滚的蛋。
“鸢古,大哥,无決……”
终于,飞鹜开口了,但是依然没有转身。
鸢古、夙天、无決心中同时一松,而后,夙天立刻道:“飞鹜,我会遍寻八荒,重新找到另一棵上古神桐,然后将它移植到东来洲。东来洲,永远都会是我们记忆中的那副模样,那里,一件东西都不会少。”
“谢谢大哥。”
“还有,我也绝不会再让火邺逃出无极天的。它永远不可能再出来了。既然它逃回了无极天,那么,它就应该永远地待在里面。”
“谢谢你……无決。”
无決面色平静,道:“二哥,不用谢。”
“好久没有听到你叫我二哥了,无決,你真小气,总是只叫我飞鹜,然而却一直叫大哥。你以后会一直叫我二哥吧?”飞鹜心情似乎终于有所和缓,言语间,似乎也带了低低的浅笑。
“二哥。”无決很快微笑着又叫了一声。
飞鹜终于也笑出了声,虽然声音依旧听着低沉,并不爽利,然而,夙天、无決和鸢古还是很高兴,三人脸上同时都浮起了微笑。
鸢古看了看手中的蛋,仍希冀着飞鹜能够转身,“二哥,蛋。”
“鸢古,你还真是够执着啊。何必一定要让二哥看呢?”飞鹜叹了叹,语气越发轻快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丝调皮,“既然是阿听与白首拾到的,那就让他们俩养着好了,他们还很年幼,正好让他们了解一下他们到底是怎么慢慢长大的。”
“二哥不是有什么东西都会让我看吗?这颗蛋,我当然也想让二哥看看。”鸢古固执道。
飞鹜又叹了叹气,“好吧。”
鸢古双眼一亮,期待地看向了飞鹜的背影。
夙天和无決也同时一齐看向飞鹜。
飞鹜终于不负所望地转过了身,手上仍旧拿着只剩半截的桐木,脸上依旧是他们熟悉的飞扬明媚的笑。
“鸢古,要保重哦。”飞鹜声音十分温柔,也十分不舍,他看了看鸢古,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鸢古后面的夙天与无決,“还有大哥,无決,你们也要保重,千万不要像……”飞鹜突然再次低下头,看向了他手中的桐木,顿了顿,接着,他又抬起了头,目光在鸢古、夙天与无決三人脸上流连不舍,“不要像……凤凰,不要让我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完,飞鹜再次快速地转过了身。然而,那哽咽的“凤凰”两个字却永远深深地刻在了鸢古、夙天与无決的心中。
鸢古看着快速转过身、再次背向他们的飞鹜,心中忽然开始一阵又一阵地抽痛起来。
“二哥!”
天外天,尚鸢府,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鸢古终于醒了过来。
二哥的背影……
二哥为什么不转过身来……
“二哥……”鸢古嘴里喃喃地唤着,一时之间,似乎还未全然从那一阵阵的心悸中抽离出来,二哥,飞鹜到底怎么了?
天外天外,正仰头看着异变天象的白听、忘忧和鹤颜仙翁听到从尚鸢府内传出的声音,忽然之间,面色更加沉重了,包括他们身旁那四头嗜睡的上古神兽,此时也都睁开了眼,眼里开始涌动不安。
鸢古醒了?
上神醒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偏是那两个人?
白听不敢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他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天外天的白茫中。
尚鸢府门口,鸢古看着天际不断涌动的黑云,神色哀痛地看着白听,“阿听,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听急急地喘着气,然而他却不敢让鸢古注意到他在喘气。即使这么快,然而还是晚了。鸢古已经看到了异变的天象,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上神陨落,九重震动,风卷云隐,天地默哀。
这九重天,如今又有几位上神呢?
“是谁?”
鸢古的声音似乎一下子便变得嘶哑了。
“是谁?阿听……”
鸢古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白听也不想说出那个名字。
然而,异变的天象就在他们眼前。他们无法忽视天地间开始慢慢蔓延的沉痛悲鸣,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为陨落的上古上神哀鸣。
这世上已经不存在无決上神了。
那么,还会是谁?
白听突然跪下,沉重地开口,“禀上神,是……”
鸢古突然打断了白听的话,“大点声音,阿听,这雷声太响了,我怕你的声音会被掩盖。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雷声也是有情的。”
它也在哀鸣!
为谁哀鸣呢?
过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天际的雷声似乎慢慢远去,白听才压抑着悲痛,再次开口道,“上神,是……飞鹜上神。”
飞鹜上神?
好陌生的名字。
是她的二哥吗?
“是您的兄长。”
白听的声音如同天外天的白茫般缥缈恍惚,让鸢古听得并不真切。鸢古多希望她能再早一点醒来,早一点……又会怎么样呢?
“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鸢古又感觉到了那种扑天盖地朝她涌来的悔恨,如同数十万年前他们离开时一样,她的哥哥,她的二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离她远去了。
“在……初域。”白听颤抖着身子道。每个字,他都说得无比地艰难,也无比地痛苦。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当这些念头再次闪过白听脑海时,他几乎难以自持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话音刚落,白听就感觉到身旁一阵风动,等到他抬起头时,尚鸢府外,早已没了鸢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