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仙》璀然

35、飞鹜之死

　　化生池旁只剩下了“无決”和飞鹜。
　　上善沉默离去，将化生池旁的空间都留给了两人。就在飞鹜出现后，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应该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两人，所以，他离开了化生池，去找易橒。
　　“你不想说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也不想说说你到底是谁吗？”飞鹜打量着“无決”，沉声问道。“无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真的让他很不舒服，他的三弟，无決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无決的目光从来都是淡漠宁静的，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可是，到了战场上，他也会成为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战神，那时他的目光或许会带有杀气，整个人近而变得肃杀而深沉，那种矛盾的气质让他格外耀目。但是，他从来不会露出这样“不知所谓”的神情，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无決，怎么可能是他的三弟！
　　“无決”依旧似笑非笑放肆地打量着飞鹜，“即便我不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我是谁吗？”
　　伏戾！
　　只可能是伏戾！
　　飞鹜心中似有一个声音猛然开始咆哮起来。
　　“我当然猜得到你是谁。“飞鹜故意沉吟了片刻，才道：“但我想知道，你明知我肯定会猜到你是谁，为什么还要以‘无決’的身份出现？”
　　这才是飞鹜无法容忍的地方，也是飞鹜最想弄明白的地方。
　　“哦，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吗？”“无決”淡淡笑道：“当然，你该在意。身为他的兄长，你既然能够为了他们去质问我，自然也会在意我利用他的身份到底想做什么。可是，我为什么不能以他的身份出现呢？现在，很多人都在翘首以盼新主神的现身，你看，他们根本不可能看破我不是无決，这些近古仙魔，他们实在过得太过安逸了，也太不思进取了些……”“无決”感叹着结束了他的话，虽然他脸上的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可飞鹜看着这样的“无決”，却突然道：“你的目的……在我？”
　　“无決”楞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然而很快却再次笑道：“自然……在你。”
　　我的目的就是你！
　　白首带走了无決，然而，我要让你们再也见不到彼此！
　　话及此处，飞鹜又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伏戾的真正打算！伏戾已经知道是白首带走了无決，也知道无決现在就在东来洲，更知道无決即将真正归来，他期待着见到无決，可是，他也在发怒，他觉得还是有些事出乎了他的意料，脱离了他的掌控，所以，所谓“魔灵之战”根本就是在发泄他的怒气！他故意利用无決的身份出现，他故意出现在初域，都是为了他，为了让他来到这里！
　　“听说，这里的化生池已经枯竭八百年了。”话锋一转，“无決”突然将目光转身了不远处的化生池上，“所以，近古仙族最近凋零得厉害，因为凡人修仙太为不易；而更多的微末灵族转而投向了魔族，因为魔族修为更容易进阶，因此，本就最弱的灵族更加弱了；只有魔族，最近声势空前，实力大增……这一切，似乎是从化生池枯竭开始的，也似乎是从八百年前的第一次魔灵之战开始的。”
　　“原来这更多的是你的野心，而不仅仅是魔君深淞的野心。”飞鹜很快便联想到了自千年前开始的一系列变故。千年前，伏戾察觉到无決在大业泽，无決不想他们的计划被伏戾察觉，选择了遁入轮回；接着，初域的化生池突然枯竭，仙魔无法通过化生池化生；八百年前，魔族公主深斓于化生池旁邂逅灵族夜泓，而后相爱，然而却引发了第一次魔灵之战；之后，魔族大盛，仙族和灵族开始凋零……接着，不久前，鸢古应天君所请去瀛洲“劝仙”，发现伏戾附身于轩崖子；鸢古被伏戾送至长思五岁时；然后，大哥不得不牺牲自己再次封印无咎界，然而伏戾却早已不受无咎界的限制，只是那时他们都还没有察觉……再接着，鸢古带着长思他们去了初域，然而所有人却都陷入了灵族长老易橒的幻境中，长思在幻境中看到了八百年前的深斓与夜泓，还有第一次魔灵之战；而鸢古却在幻境中见到了他与无決，无決告知鸢古他在大业泽，这当然也是伏戾所为；鸢古与长思告别，只身去闯大业泽，无決进入未海城记起一切，却没能阻止鸢古进入大业泽；无決为救鸢古耗去半身神力……再然后，鸢古再次只身闯入了大业泽，与伏戾正面相对，鸢古再次陷入昏迷；然后，是白首从天外天将无決带到了东来洲……
　　“让化生池枯竭，是我对于深淞投诚的礼物。”“无決”脸上渐渐多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可是，深淞应该并不知道这出自于你的所为。”不然，八百年前，深斓又何以会到初域呢？如果她没有来初域，她就不可能与夜泓邂逅。
　　“他当时是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当然知道了。”所以，他才会有时回想起深斓与夜泓。看吧，即便不是人，即便是魔族，也总是复杂而矛盾的。
　　“但是，他无法违抗你。或者说，他现在只能隐忍。”飞鹜其实并没真正见过深淞，可是他想到了上善。上善从星象中窥测到了天地将有大劫，应在鸢古和无決，显然，就是他们与伏戾的一战。
　　“不错，就像你毁掉星象时，上善也无法违抗你一样。”“无決”心情似乎越来越显愉悦了。
　　近古的仙魔无法违抗上古诞生的神祗，这本就天经地义。
　　即便伏戾一向不自称为神，他不想与浑沌分享那样一个称呼。
　　他是唯一的，天地间的唯一。
　　唯一诞生于天地初辟就存在的大业泽的唯一一人。
　　“他无法违抗我，不同于深淞。”飞鹜注意到了“无決”神色间的微妙变化。
　　“不同吗？”
　　“自然不同。他虽然是星之子，可是实力却并不能与上神之位匹敌，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他无法看破自身，也太过信赖星辰之力，所以反而很容易被星象所惑，他想提升自身实力，当然是要彻底脱胎换骨。殊知世事变化虽有星辰之力的牵引，可是更重要的却是每个个体。星辰之力应当只是他自身实力的根基，他若能做到以星辰之力为基，然后不再时时被星象牵引，他才能真正理解运用星辰堪舆之力，那时，他也才能真正能配得上上神的称号。”
　　“看来……你用心良苦。”“无決”似赞道。
　　“我始终是上古四大战神之一。”飞鹜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真正的使命的责任，“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懂。“上古四大战神，不仅仅只是称号，也不仅仅只是指他们四个人。浑沌之神造就他们，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杀掉上古肆意横行的上古凶兽那么简单。
　　“我的确不怎么明白。”“无決”竟不反驳，话题一转，突然意有所指地道：“可是，我知道你有更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我为什么偏偏一直与你们作对？又比如，当初，我为什么只针对鸢古？你们同为四大战神，为什么偏偏是她？你们是为了救她，才离开了天外天，不是吗？”
　　这的确是飞鹜心中一直翻转不停的疑惑，也是夙天直到死也想不通的疑惑。飞鹜其实很想与无決讨论这些问题，可是，他尚来不及与无決谈论，这一边，伏戾却已经以“无決”的身份现世了，所以，他只能匆匆从东来洲赶到这里。
　　“这样的疑惑，想必夙天也有，但是他已经永远不可能知道了。而你与无決却还有机会。也许你不知道，鸢古在大业泽问过我，所以，你看，你们三人明明都有这样的疑惑，也明明都知道对方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可是，你们无法坦诚地对另外的人说出来，你们为了彼此，想独自处理一切，可是，偏偏你们独自都无法与我匹敌。”
　　“那又如何？”飞鹜历来绝不会认输，也不会允许自己后退。
　　“是啊，那又如何呢？”“无決”脸上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既知道我是为了引你来发泄我的怒气，我又怎会只是让你来这里呢？”
　　说着，“无決”快速瞬移到了化生池旁。
　　“你……要恢复化生池？”
　　飞鹜看到“无決”的动作，心头迅速闪过了一丝疼痛。这时的飞鹜还不知道，这种疼痛将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灰飞烟灭的那一刻。

　　南天门外，历来十分安静。因为很少有人敢在这里喧哗。
　　这时，却有一通报的小仙匆匆地奔到了南天门前，因为下云的时候不稳，一个踉跄竟直接扑倒在了台阶上。守门仙君立刻上前扶起小仙，不待守门仙君问话，扑倒的小仙已气息不稳地开口道：“请通报天君……飞鹜上神……也……也出现了……另外……另外还有……初域的化生池……恢复了……但是……魔族即将攻下初域……飞鹜上神与‘无決’上神正在对战中……请天君尽快定……夺……”
　　几乎不等小仙说完，意识到事态严重的守门仙君苍岚拖着小仙急速赶往天君殿。
　　因此，不到片刻工夫，关于初域战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九重天。
　　化生池恢复了？
　　那么仙界有望了？
　　“无決”上神和飞鹜上神正在对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无決”上神和飞鹜上神会这么巧合地一前一后出现？
　　还有，鸢古上神呢？
　　种种议论再次在仙界泛起。当然，众仙最关心的还是魔族即将攻下初域的事。化生池，绝对不能再被魔族所占！如今，本来就是魔族势盛，所以才肆意挑起了第二次魔灵之战，如果化生池也被魔族所占的话，那么，今后……
　　今后怎么样，众仙心中自有计较。然而，他们知道不能在天君面前说出来，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说出来。现今的确已是关乎仙界未来抉择的重要时刻，可是，越是重要的决定，自然越要天君深思熟虑，自己“亲口”说出来。天君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听到各种不着调的话，因为天君心中自有定夺。众仙早已深知。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天君便要开口了。
　　“众仙，灵族与我仙族唇亡齿寒，又兼化生池恢复，飞鹜上神也已现身，如若仙界依旧不动，恐怕很快就会祸及九重天……因此，众仙，仙界必须助灵族一臂之力，风神，你为先锋，速速前往初域。另外，后续遣将皆交于……”
　　天君一番安排，事情渐趋落定。
　　仙界众人也渐渐放下心来。
　　只有元亨上仙，因为四处找寻鹤颜仙翁不到，眉头越蹙越深。

　　此时，天外天门外，却仍是一片平静。
　　四头上古神兽都半合着眼，似陷入了沉睡。
　　众仙早已默契不来打扰鸢古上神，所以，这里早就恢复了一贯的宁静。
　　宁静之中，有一人静立。或许是此时唯一不寻常的地方。
　　而静立的人，正是元亨上仙四处找不到的鹤颜仙翁。
　　鹤颜仙翁静静地站立在天外天门外，等待着那四头上古神兽“苏醒”，也等待着或许能见到的白听。
　　在初域的消息刚刚传到九重天时，鹤颜仙翁就立刻做了决定，来了天外天。可是，因为他不敢随意去打扰那四头上古神兽，所以一直静静地等在门外。虽然此时，他的心早已焦急万分，忧虑重重了。
　　鸢古上神定然不想见到那两个人对战，鸢古上神或许会能阻止那两个人。正是因为抱定了这样的相法，鹤颜仙翁才匆匆来到了天外天。鹤颜仙翁认为，所谓“第二次魔灵之战”，导火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然而，因为牵涉了重新现身的两位上古战神，事态越发不可预料，所以，要及时阻止，也要及时遏制。鸢古上神，就是关键。无比崇拜鸢古的鹤颜仙翁笃信，鸢古上神能够力挽狂澜。当然，他也觉得，鸢古上神不该在这种时候继续闭于天外天，更不该在这种时候不出现。不过，这种想法始终是排在上一种想法之后的。
　　终于，“腓腓”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鹤颜仙翁刚准备上前，却见“腓腓”又合上了眼睛，所以，前倾的身体立刻又退了回来。但是，下一刻，鹤颜仙翁的身体却又向前倾了过去，他看向的方向是天外天内。
　　天外天内，弥漫的白茫中隐隐有一个人影正慢慢向外走来。
　　“仙翁？”忘忧看见鹤颜仙翁，先是怔了怔，然后突然快速转身，往天外天内走去。
　　“等一下。”鹤颜仙翁立刻叫住忘忧。这个时候，他当然已经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忘忧为何会在天外天了。
　　仙翁的声音似乎有点焦急，也有点无力。忘忧转身，慢慢向鹤颜仙翁靠近，神色间有点不安。按理，她是仙翁府的小仙婢，却偷偷溜出来这么长时间，现在又被仙翁恰好抓到了，她该怎么办呢？她现在还不想离开天外天。
　　鹤颜仙翁祈求地看着忘忧，“你既然在天外天，能帮我告诉鸢古上神一件事吗？”
　　“可是……”忘忧面露难色，支吾许久，却只说出了两个字，便不再说了。白听嘱咐过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上神的情况。而且，她也明白，上神的事的确不能轻易透露。
　　“那么……白听呢？”鹤颜仙翁好不容易才说出了白听的名字，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尊称白听。在他心里，陪在鸢古上神身边的人，当然不同于九重天的普通仙君。
　　“他……也不在。”忘忧迟疑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好像是哪里有异动，不能惊扰到上神，所以，他去处理了。”
　　“忘忧，帮我去找一找他。”鹤颜仙翁实在已经焦急得不得了。目前初域的情况，瞬息万变，他担心……
　　忘忧立刻道：“好，我马上去。”因为她终于察觉到了鹤颜仙翁的焦急，还有鹤颜仙翁身上散发出的不安与不宁。
　　然而，忘忧还未离开，白听却已经出现了。人未到，声先到，而且声音里同样充满了焦急，“仙翁，我们必须马上赶去初域。”
　　鹤颜仙翁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无须再说什么了。白听的忽然出现和他的神情已经表明，他明白了事情的重要。
　　但是，就在二人准备离开天外天之际，变故却再次发生了。
　　天象异变，黑云倾压，九重震动。
　　这是……
　　白听和鹤颜仙翁心中同时悸动，难道还是晚了吗？
　　这分明已是上神陨落的天象！
　　是谁？
　　会是谁？
　　无论是谁，鸢古都会十分难过。她也会悔恨，悔恨今天的一切。就如夙天上神、飞鹜上神、无決上神消失的这数十万年，所有传言都只是假象，没有人知道，她只是无法让自己从悔恨中走出来。
　　……
　　初域战场，众人终于看到“无決”上神和飞鹜上神退回了各自的阵营。
　　“无決”上神一片淡然，神情若定，不愧为新的主神。
　　而飞鹜上神，却神情惨淡，脸色黯然，不停有灵力从他身上溢散而出，分明是本源破碎，即将陨落……
　　众人大惊，无论仙魔，似乎都被什么震住了一般，心底渐渐浮起了一种奇妙难言的滋味。一时间，初域战场忽然陷入了可怕的死寂中。
　　原来，上古战神也会陨落。
　　原来，新的主神的力量这么强悍，无可匹敌。
　　就连深淞，也悄悄收敛起了脸上的阴鸷，神色里多了几分晦暗不明。
　　一片死寂中，飞鹜远远看着“无決”眼中再次露出了那种贪婪的狂妄自恃，他愤怒地道：“无论如何，你不会得逞，也不会看到你想看到的结局！”
　　“是吗？如果这是你最后想对我说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另一句话，数十万年过去了，飞鹜，你依然没有明白一个词，不自量力。以前你张狂勇猛，不过是因为有我们和你并肩。你一个人，抗衡不了我。”“无決”唇边忽然露出胜者残忍的笑，“因为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一切。而我的愤怒也绝不仅止于此。”
　　“我不信！”
　　四大战神，历来相信的是涤清除恶，天道为公。为天地而战，为所有有生命的生灵而战。
　　所以，他相信，鸢古和无決肯定可以最终战胜伏戾。
　　他的死，不是结局。

　　鸢古，无決，真的好想再见一见你们啊……
　　可惜我终究未能做到，我终究未能做到独自战胜伏戾，作为兄长，我真失败……大哥封印无咎界，为你们争取了时间，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做到，更加不能继续为你们做什么了……我好想大哥，也好想你们，但是我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你们了……
　　我也好想再回一次东来洲，去看一看那棵天地之间最古老的神桐，这本来是我想为那只傲娇的凤凰做的最后一件事，可惜似乎也完成不了……不过，反正她一直都与我在一起，我想，她是不会埋怨我的，就像你们，你们绝不会埋怨我继大哥之后又将离你们而去……
　　所以，记得我，同时也请忘记我！
　　我们永远是四大战神。
　　我也永远是你们的二哥。
　　再见，鸢古。
　　再见，无決。
　　原来濒死竟也是这样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