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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宽阔的黄土官道一眼望不到头,道旁稀稀疏疏的杂草新生,春寒料峭,离繁花似锦的京城越远,越是能感受得到那股寒意从脚跟爬上心头。

      此去一行众囚六十余人,流放三千里,经过十省三十六镇,上官责令不良人徒步而徙,日行五十里,若两月不能到达,不仅犯人要遭受笞邢,差役也有渎职之罪。

      刘财有做为有经验的差头,自然明白当中的关窍。离了京城就是天高皇帝远,没人会闲的腚疼管你每天走了多少。上官等的不过是两月内你带着人来府衙交差,甚至对交了多少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一路上谁知道发生过什么,是非黑白还不是端看自己这一张嘴。

      刘财有转着两只倒三角小眼,见前面养尊处优的年轻男囚刚走几里就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抬手一鞭子猛抽在其后背上,嘴里恶狠狠地嗤骂:“狗东西!装什么装?给老/子快点!”。

      那青年没防备一个踉跄被抽趴在地,摔了个满嘴黄泥,姿势很是狼狈,眼里却冷意森森。刘财有一见咧嘴乐呵道:“诶对了!当畜牲就要有当畜牲的自觉,自己找屎吃哈哈哈!”,一众差役附和地大笑起来。

      他得意地扫视周围,见别的犯人对上自己的眼神或闪躲畏惧或怒目而视,心下实在是畅快。这些人非富即贵,平日里被多少人捧着,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从来看不起他们这些小人物,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能落在自己手里,被如猪如狗地对待。想到他这里笑得越加猖狂,抬起官靴踩在那白胖子的脸上,把人半撑起来的身子又碾回地里,扬起一阵尘土。

      “呸!你们这些贝戋骨头、下作货,别特妈给我摆谱!这条道上老子最大,惹了爷不高兴一刀子捅了你,看看有谁敢多说半个字!”,他脚下连动又狠踹了几脚。

      邱子坤感受着肋骨处传来尖锐的剧痛,蜷缩着疼出一身冷汗,他像头死猪一样被人拖起来推搡向前,刚抬起脚步又是几鞭子抽过来,很快后背就黏糊糊地染红一片。

      “还好是在后背眼不见心不烦”,他自嘲地想到,“不然一见血晕死在官道上,叫过往的车马碾成肉泥倒还可惜这身多少药材养出来的了。”

      刘财有满意地看着差役呵斥队伍继续赶路,心里盘算着得趁着现在这些犯人还有人模样多走些路,不然后来折腾成皮包骨头的鬼样子,后背抽烂了都动不了一步……要不是记挂着还得带两个去交差,真想现在就弄死几个减轻负担。

      得先叫他们怕自己,以后路上才不会无聊……

      花昭嫣缀在队伍偏后头,她听见身后有女孩子小声的哭泣声,心里明白这酷吏头子闹的立威一出是奏了效。

      这帮人从出生至今都没有一刻见识过眼前这幕,自己的生死全看他人的喜怒好恶,性命就这样轻易地握在一个痞卒手里。大多数胆小怕事的人选择闭上耳目、冷眼旁观,但也有刚直血性的奋起反抗,下场除了受到轮番毒打,剩下的就是无休止的虐待……

      太阳高悬在头顶的时候,犯人们终于被解下粗绳,得到了休息的机会,不少人趁着这时候去路边解手。什么?趁机逃跑?不说走了一上午有没有力气,就是这康庄大道,一眼望尽,你可往哪里跑。

      花昭嫣找到瘫在地上的花家人,走过去坐下。每个人都是一副累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她仔细看过其他人的状态,母亲和妹妹倒还好,倒是楚楚二娘大着肚子硬跟着走了十多里路,此刻唇色惨白、面如金纸。

      “姨娘你还好吗?”

      “没事,我还撑得住。”楚二娘见众人关切的目光,轻柔地一笑,手抚着滚圆的肚子,即便形容狼狈,脸上的温柔也叫人心暖。

      她很期待这个孩子……花昭嫣眼睫一颤,心里想到。这个楚姨娘从来都是柔顺胆小的性格,只有自己知道,她可以为了孩子豁出什么。贞洁、尊严,每日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她上一世委身刘财有,放弃所有地讨好那人才得到对方几分漫不经心的庇护,产下小四,却没想到因为长久的食补匮乏,婴儿在肚子里发育不健全,生下来左腿就有残疾,姨娘自此就有些神经敏感,后来被偷卖了孩子逼疯。

      “我给你看看吧。”花昭嫣伸手捏住楚二娘的腕,凝神听脉,闻其脉象虽然有力,但匆促不%稳,时有急跳,虽说七个月来养尊处优打下了不错的底子,此刻依旧有些脉急气动,继续这般苦熬下去,再好的底子也得分崩离析。

      “胎象稳定,暂且无事,但是也不能过于劳累了……”

      “唉,这一路上,不劳累怎么可能呢?这才半天,往后可如何是好啊…”花夫人担忧地叹口气,“可是,昭嫣你什么时候会学医术了?”又想起女儿凝神问诊的表现疑惑地问起。

      花昭嫣却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些差役在远处呼喝着分派饭食,一张粗饼,轻飘飘地扔在地上,就像随手丢块骨头给野狗一样,动作利落,态度满含施舍。从队伍开头走到末尾不过几息之间。

      “现在没时间说这个……”,花昭嫣快速抓起一把土将身边花昭秀的脸都抹了个遍,又散开人头上的发髻一通揉乱,见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小声催促:“快,照我这样做!”

      都是女子,几人很快反应过来,矮下身子掩藏在人墙后彼此帮衬着快速拨乱头发,一转眼,原本形容憔悴却颇有颜色的女眷们变成了蓬头垢面、邋遢狼狈的难民模样。

      花昭秀坐在地上动作僵硬地抬手想摸自己的脸,花昭嫣好心阻拦:“别,我怕你受不了叫出来,引了人来就不好了。”

      不怪花昭嫣手快,实在是前车之鉴。她这二妹很是爱美喜洁,原本在府里白日晨昏沐浴,首饰衣衫无不精美绝伦。闺阁少女颜色好爱装扮人之常情,要是过去花昭嫣倒也乐意和她讨论些什么簪花珠玉。但是眼下众人落难,处境艰难,花昭嫣满脑子都是降低一家老小的存在感,力求泯然于人,可这二妹妹堪称白净的脸实在打眼。

      好在她大概有点数,也有些小聪明,仗着个子不高知道低着脑袋紧跟着前面人走了一上午,加上差役忙着抖威风来不及一个个过眼,这才没被发现,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被看见,招到惦记,花昭嫣不能保证上辈子的惨剧不重现,趁着她没注意,自己先给那脸“上妆”,这下大概能蒙混过关。

      很快黑沉沉的官靴迈着八字步走来,却没如花昭嫣所料匆匆过去,反而猛地刹住,在眼前顿住了脚步,众人心头一揪。

      只见那差役两只厉眼眯起,嘴里叼着草棍,一咧嘴露出满口黄牙,惊讶地嗤笑起来,“哟,这还有个孕妇呢!”

      瞬间,周围几道视线看过来,有同情怜悯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人是不咸不淡地望一眼,眼神里写着对身边这妇人的评价——不自量力。花昭嫣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人的态度,暗暗记在心里。

      黄牙差役逡巡的目光扫过这群灰脸疯女人,除了那大肚子的叫他讥讽一句,其余的都是又脏又丑,满脸蜡黄,再没有看第二眼的心情,抓起几个饼扬手一丢,片刻没停走了过去。

      “啪嗒啪嗒”的几声,表面坑坑洼洼的褐色粗饼被砸在脚边,伴着飞灰弹跳起来最后大咧咧地停在眼皮底下,看起来就像是五块造型奇特的丑石头,躺在地上毫无违和感。

      “这个东西……可以吃?”花昭琪瞪大了圆眼,一脸不可置信。

      “……”一时间,坐着的几人都默然。

      却见花昭嫣一脸平静地捡起来,掰开,撕下中间干净的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用行动回答了她。

      “唉,吃吧,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花姜氏叹口气,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学着女儿的样子尝了一小口。别说,虽然这饼硬得像石头一样,但是嚼久了会在嘴里生出一丝丝杂粮面的甜味,并且小半张下肚一上午的饥肠辘辘就有缓解,倒很是抵饿。陆陆续续的几个人都鼓着腮帮子咬起来面前的食物。

      “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花昭琪一下扔了面前的饼,瘪着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转眼什么都变了!明明昨天她还是府里最受宠的小小姐。早晨在那张特制的楠木雕花小摇床上醒来,月儿等在一边服侍她穿衣洗漱,奶娘会捧來好喝的莲藕鸡丝粥吹凉了一勺勺喂到嘴边,满府的奴才围着她,就算是想咬一口天上的月亮,都有大厨削尖了脑袋給做出来,而现在,居然要她在野外啃这种相府的狗都嫌弃的脏东西!

      几人看着小丫头委屈的模样,都有些不是滋味,别说孩子了,就连两个大人都有些缓不过来,过去许多年安逸得就像在云端遨游,骤然跌落疾苦人间,失重般的失落感一下子叫人晕头转向、手足无措。

      “不吃你会饿得走不动路。”花昭嫣捡起手边的粗饼递过去。

      花昭琪瞪着这个长姐,就是她!一脸平静的模样带头拿起这种鹌鹑东西,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显得旁人是多么任性不懂事。

      “我不吃!不要你多管闲事!”花昭琪“啪!”地一声打掉面前的手,起身跑到三尺外的空地上坐下。

      花昭嫣垂眸,那张沾了灰圆饼咕噜噜打了个圈趴在不远处,沾满了灰后越发不入眼。

      “……昭嫣,昭琪不是有意的……”花母见女儿一动不动地姿势担忧地安慰。

      “……无妨……”花昭嫣收回手,淡淡道:“会浪费食物……证明她还不饿……”

      她远远看去,花昭琪抱着腿,额头抵在膝盖上,手松松的握着青紫的脚腕,越发显得可怜。

      人,落魄之时总是自欺欺人、不愿认清现实的……

      “都给老/子滚起来!上路了!”差役们恶狠狠地咆哮从不远处传来,花昭嫣低头给自己绑起绳索默默地想,可是身处绝境之中,又能往哪里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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