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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小修) ...

  •   成启二十七年三月十九,这是在大邺王朝历史上风云变色的日子。

      破晓时分,皇宫外传来一份密报。陛下接到心腹的八字血书:“北蛮逆反,太子叛国!”,随报附上一十三封旧信作证,封封皆盖有太子随身私印,信上言辞承诺蛮王若生擒圣上拥自己坐上龙座,愿意割让半壁江山交好“邻邦”。

      这些信件中不仅有太子嫉恨父君手足的大逆言辞,有许诺给蛮王丧权辱国的种种“好处”,甚至还有北境边防兵力布局和边关至京城一路各大要镇的绝密與图,狼子野心,见者齿寒。

      陛下大发雷霆,早朝上就命羽林军拿下太子及一干党羽,不顾群臣恳求三思彻查的反对之声,即刻下诏废黜其储君之位、幽囚东宫,太子党众皆罢免官职、扣押天牢。散朝后,更是紧闭御书房大门,对飘雪飞絮一样递上来的请见奏本视而不见,连素来颇得圣心的花相爷都被挡了回来,一时间朝堂上众生百态,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有人辛灾乐祸、坐收渔利,也有人隔岸观火、暗自谋划。

      午后,宰相花伯敦带领直臣们入宫面圣,不见,呈上奏折,不阅,一干位高权重的大臣们长跪在殿阶上,从旭日当空到红霞漫天,终于得以当面陈情,谁曾想等到的不是陛下的三思,而是疑为逆党的降罪。花相爷心知无力回天,一力保下同行的大人,最终落的个抄家问斩、妻小流放的下场。

      至此顶层的权利圈乾坤一改,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顷刻间成了楼起楼覆,权倾朝野的一国宰相转眼便成为阶下囚,余下的几位皇子争锋相对,京城之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

      消息传回花府时,主母花姜氏受不了打击当场昏厥过去,偌大的相府就像滚油上泼冷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老爷下狱,花府抄家啦!”仆从们奔走相告,脑子里浮现的念头不是跑,而是——抢!库房里的金银财宝、书房里的字画古玩、厢房里的珠宝首饰、厨房里的燕窝银耳,到后来连门环、窗扉、盆景、廊柱都被砸得稀巴烂。

      “章嬷嬷,劳烦你在这里看着母亲,我去把其他人找来。”花昭嫣褪下腕上的玉镯塞在嬷嬷手里。

      “小姐是要把我当做这些黑心之人呐,老奴断不能要!”章嬷嬷扶着主母,苍老的脸上满是严肃折辱。

      树倒猢狲散,一朝抄家,多得是胆小的人早早遁走,花昭嫣毫不意外,此事本就与他们无关,何必强留下来枉做孤魂野鬼呢?跑吧,能跑一个是一个。

      “拿着吧,你该得的。”不容人推拒,花昭嫣说完转身就走。此刻,偌大的府里也只有这个陪嫁老嬷嬷还坚定地守在母亲身边。

      花昭嫣快步穿过一进进院落,耳边疾风卷着刺耳的喧闹和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呼啸而过,起初还有些人看到她后眼神畏缩、尴尬收手,后来发现她根本视而不见抢红了眼甚至三五成群动起手来,甚至有些人看向女眷的眼神都变了味。

      花昭嫣先是在揽菲院里找到了躲在墙角痛哭的花昭秀和花昭琪,年幼的花昭琪看到她后红着一双眼急切地问道:“长姐,抄家是假的,骗人的对吗?”

      她虽然心里止不住地疼,还是咬着牙直白又残忍地回答:“是真的”。而后不再看她们的表情拉过两人的胳膊就朝外走。她叫花昭秀去找人,自己带着七岁的花昭琪往回走。

      如果没有记错,再过半刻羽林军就要来拿人了,她现在谁都不敢相信,要把人全部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暮云合闭,残阳的余晖慢慢收敛,天空像是有团厚重的黑云压下来。

      花昭嫣觉得自己正穿梭在地狱里和阎王抢时间,一路所见就像妖怪小鬼闹事,打砸哄抢声此起彼伏,她在脑海里闪电般过着前世的细节,心跳得很快,身后细细碎碎的啜泣声一刻不停地朝着耳朵里钻,心里越发烦躁,沉声呵斥:

      “闭嘴!哭有什么用,看看周遭,你难道指望这些蛀虫一样的奴才同情你这个相府三千金吗!”

      她看不见三妹妹的表情却没再听到抽泣声,跨进西柳院终于找到了躲在竹林里脸色惊惶的楚二娘。

      楚二娘作为爹爹的三房虽然性格合了她的姓氏温柔婉约,但是为母则刚,府里乱起来,她担心恶奴欺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保全骨肉,前世就是躲在竹林中直到夜里才被羽林军拖了出来,夜深露重,长久伏地,险些滑了胎。

      花昭嫣蹲下为楚二娘号脉,确定无事后把人扶回大堂。

      此刻的正堂,东门大开,首座之上缓过神来的花家主母坐阵、旁座侧室楚二娘、下首花昭嫣、花昭秀、花昭琪、章嬷嬷并花家老管家汇集一处,当来势汹汹的羽林军破门而入后就见到庭院里奴仆争打不休、张牙舞爪,堂上却肃穆以待,一屋之隔,喧嚣至极与寂静无声就像两个世界。

      羽林军办过许多次差,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丑态没见过,唯独没料到眼前这群老弱妇孺一脸平静、坐等人来的场面,心里升起一丝丝敬佩。

      “把这些叼奴给我绑起来。”羽林军都统宁行尧一声令下,转眼间乱象被镇压。

      “卑职奉命抄没相府,府内亲眷押送天牢、奴仆充军,请花夫人领旨。”为首的青年,一身银甲,身材高大,五官冷硬,拱手沉声道:

      “罪妇接旨。”

      花府里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对比面色不改的主子们,下人个个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卷了财宝就该跑路,怪自己贪得无厌,现在想跑都来不及了。

      镣铐锁链碰撞出精铁的质感,伴着周围的仆从此起彼伏的求饶哭嚎声声入耳,主母低敛着眉目,伸出两腕任由人铐上枷锁,自始至终的冷静端庄却在羽林郎走向一旁佝偻的章嬷嬷时变了脸色。从出阁就陪在自己身边的老嬷嬷,对自己来说早就不是仆人,这么多年,已经是家人一样的存在了,跟着自己一天福没享到,年近古稀还要被抄家牵连。花姜氏心中绝望: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撑过去,但知道章嬷嬷是绝对熬不了这一路搓摩的。

      “慢着,她不是我相府中人。”花昭嫣扬声,枷锁在身,一步上前挡在头发花白的老嬷嬷面前。

      “既在你府上为奴怎么不是相府中人?”,皮肤黝黑的副统领趾高气昂地质问。

      “笑话,她一没有卖身契,二不是我花姓,我不过见她老迈收留几日,大人你如何就敢武断她是我花家奴,冤枉无辜?”

      副都统冷笑道:“哼,你说没有就没有?待我搜到纸契跑了的没跑的,一个都漏不掉!”

      “不必,我早替大人找好了,花家所有仆从人、契都在此,周叔,把契约给这位大人看看。”

      “大人,这里面是府中所有下人的身契。”老管家面无表情地捧上木匣。

      “你当我傻吗,堂堂相府,奴仆就跪着的这二十来个人?”黑脸统领在宁行尧的点头默许下上前,一把抓过匣子里的纸张亲自点起来,“一、二……三十八、三十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上,随着报数越来越多,好些伏在地上的男仆们都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这些人心里清楚:所谓的军奴并不是在军营里做奴仆,而是和俘虏一样都是犯了罪的最下等人,军帐前是供兵卒练习拳脚的“人桩”,上沙场就是战前消耗敌人箭失的活靶子,连人都算不上。

      黑脸副都统看着脚边抖如筛糠的小厮,嘴里嗤笑“没出息”,一脚踹翻在地。

      宁行尧微低头扭了扭手腕,神色淡淡,像是没看见手下在“虐待犯人”。

      他做都统这些年,抄没的府邸自己都数不过来,对这些犯人的想法可谓是了如指掌。墙倒众人推,越是鼎盛的门楣,越是会摔得粉身碎骨,因为地上的人仰望着它高高在上、风光太久,终于有一天见它摇摇欲坠了,怎么忍得住不去拉下它?不仅如此,平日里压抑的不甘嫉妒更会催着人跳起来痛踩两脚、破口大骂。

      起初他也问起过为什么?

      自愿为奴,人银两契,不仅给你一个在高门大户里长见识的体面活儿,每月的月钱到手还能足够一家老小好一顿温饱。虽说偶尔撞上脾气急的主子发火撒气,但也有大喜顺意的时候得了赏。相对来说,好的时候总是多过坏的。毕竟大鱼们牙缝里漏出来的食,一星半点都足够小虾米欢欢喜喜滋润好久。

      所以啊,那又为什么要这样?总是这样?不知感恩就算了,在自己带人到府拿人之前,何至于奸淫掳掠,报复至此呢?

      可往往得到的答案总是各种理所当然——

      “嘿嘿,咱们只是奴才做久了,也想试试做主子是什么滋味……”

      “风水轮流转,咱们也想被主子伺候一回……穿主子的锦衣、吃主子的佳肴、甚至……睡主子的妻女……”

      “怕什么!人人都这么干,又不是我一个!主子们很快要下狱了,谁会在意囚犯的安危,谁又会在意囚犯是不是刚刚被强呢?”

      宁行尧见堂中央少女与副将对峙,心里道,本以为人世的患难与共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却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赶上一出意外好戏……

      章嬷嬷枯木一样的老脸悲戚的看着大小姐绷直脊梁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自己面前,混浊的眼里淌下泪来。

      “大小姐……您……”

      “嬷嬷别怕,清白之人必不会被冤枉。”花昭嫣行动受限,只好偏过脸低声安抚老嬷嬷,她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人带走身后人,不仅是为母亲,单单就道义而言也绝没有连累无辜的理儿,她神色坚定认真,然而声音却轻柔温暖,叫面前资历浅的年轻羽林郎一下子愣怔住,犯起了难。

      宁行尧单手握在腰侧的刀柄上,远远读出那女子唇齿间吐出的低语,心道区区女流、当真大胆!此案是天子亲裁,她竟也敢讽“冤枉”、心有怨怼,又见她对上自己的目光后,不见寻常闺秀的畏缩避让,难得有兴致打算把这出戏看完。

      “……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点完最后一张,黑脸军爷手指众仆从,俯视低头的花昭嫣,冷笑起来:“这里跪着的可至多二十来个,想来那四十余叼奴趁乱跑走了!”言罢一转身拱手请命道:“大人,不如先把这些人带回去,末将带人去将逃犯全部抓回来。”

      宁行尧微蹙剑眉望向那胸有成竹的女子,想起来时一向害怕自己的小妹宁玲珑特意跑来对自己说的话:“哥,那花昭嫣最是狡诈善辩,你可别被她骗了,定要好好教训她为我出口恶气!”

      “你还有什么话说?”淡淡的,宁行尧开口问道。

      “看来点数的大人不识字,花府确实所有人都在场,请都统大人明鉴。”

      宁行尧走上前去查看,片刻后心下了然,契约确实有六十七,可仅仅其中二十三张有花府的印,余下的四十四皆被转给伢行,想来这女子料到自己会追捕逃奴,欲放人生路,索性将他们的卖身契都转卖他出,只留下了这些居心叵测的宵小鼠辈来应付自己。

      宁都统心里思咐着,羽林军出兵不过一刻不到,她便迅速考量、大胆决断,有魄力;借自己的手惩治这些心思龌龊之徒,有智谋;不计较胆小先逃的丫鬟老仆,难得还有些为上为主的仁慈胸襟。而他一张张过眼,确实没有一张老妇人的卖身契……宁行尧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欣赏面前这位弱质女流。

      “都在这里,把相干的人押回去吧。”他淡淡道。

      “大人英明。”花昭嫣朗声一拜,语气带着诚恳和感激。

      看一眼那低头向自己蹲身行礼的女子,纤纤淑女,落落大方,心道:“倒是评价中肯,确实狡诈善辩……可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

      翌日,黎明刚至,东边泛起鱼肚白,繁华的邺都城还拢在阴蓝冷清的天光下。城门内远远传来接连不断的呵斥声,惊得鸟雀扑簌翅膀飞离枝头。

      “快走,别磨蹭!”十几个精瘦的差役手里握着粗皮鞭子,吊着眉毛呵斥身边的囚犯。

      这一行共六十余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穿着不合身的灰蓝褂子,胸前印着显眼的“囚”字,腰上绑着一根粗麻绳一个缀着一个,长裤曳在脚下,脚腕子上戴着黑铁镣铐,“哗啦——哗啦——”沉重又麻木地一步步走出都城。

      灰扑扑的花昭嫣跟着前面人渐渐走远,她明白这场漫漫长路终于开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只要与至亲一起,千山万水她都必须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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