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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得(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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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老板很快到来,什么事都逃不过领导的眼睛。黄老板命令男仆把失魂落魄的吴妈从屋顶抬了下来,放在了空地上。另外两位老板示意大家都闭嘴,然后和黄老板一起,等待吴妈的解释。
吴妈声泪俱下,讲述了信鸽不断失踪的经过。
讲完之后,跪下磕头:请三位当家的为奴婢做主,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啊……
黄老板怒道:和你无关,难道和我有关吗?
吴妈一时语塞,哭声更甚。
黄老板:当初我把鸽子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啊,说什么“请老爷放心,奴婢将与鸽子同在!”,现在它们不在了,为什么你还在呀?
我、我、我确实冤枉啊——
吴妈受了天大冤屈,却不懂得如何为自己开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老板不念旧情,眉毛一横,高声斥责:知道吗?你这是严重失职!梦仙楼是一个讲究法制的地方,你的行为太令人失望了。识相点,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吧!
白老虎!你闭嘴——
吴妈忍无可忍,站起来指着白老板的鼻子:居然连你也这么说我,真是太伤我的心了!男人都他妈的靠不住啊!好歹我们之间——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吴妈脸上。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白老板怒不可揭,气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这一巴掌是让你清醒一点,明白自己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从今天起,我不想在梦仙楼里看到你了!
老天爷,宝宝的心里苦啊……
吴妈捂着火辣辣的脸庞,心如死灰,流泪满面。
许仙作为旁观者,目睹吴妈背黑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鸽子是他偷的。他从不缺乏干坏事的胆量,但缺乏承认干坏事的胆量。
这件事情是这么解决的。黄老板念及吴妈工作上数年如一日的良好表现,拿出了十两银子作为她的安家费,并且交待说:以后我不是你的老板,你也不是我的员工了。但是如果你来梦仙楼消费,我们将待你如亲人。再见!
吴妈擦干眼泪,跪谢了黄老板,然后将怨毒的眼神抛向了白老板。
白老板表情极不自然,别过脸去,不愿与她对视。
打点好行装,吴妈牵着两个孩子,默默告别。虽然大家都觉得她是无辜的,但是谁也不肯站出来为她申辩几句。唯一不吝啬的是送别的话,一帆风顺前程似锦有空常来玩……云云。
走过许仙身旁时,吴妈不经意和他对视了一下眼。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很可能想到了什么。许仙顿感惶恐,像被一箭穿心。
***
这种一箭穿心的感觉我也体验过。
高三那年,班主任号召大家买一套高考突击习题集。一个叫魏生津的副班长负责收钱。由于我把零花钱都用在了打游戏上,所以无钱可交。这个魏班副——当时电视里热播《饮事班的故事》,我们就把副班长戏称为“班副”——白了我一眼,说道:不交钱也行,考不上大学等于咎由自取啊。
听他的口气如此轻蔑,我便找了个不交钱的托词:我只是信不过你而已,我有钱,宁愿自己买。后来魏班副带钱到书店买习题集,恰巧当时我也在,他看到我,抛了个挑衅的眼神。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儿,寻思着使个招儿耍耍他。
当他在排队付账时,我抄起一本小画册绕到他身后,偷偷塞进他的口袋,然后躲在角落里,静观其变。
魏班副付完钱,径直往门口走去,不出我之所料,他刚跨出一步,电子报警器就嘀嘀响个不停。两名保安立马把他揪住,随后搜出那本尚未消磁的画册。
魏班副傻眼了,大声辩解不是他干的。
不过事实明摆着,没人相信他的话。书店负责人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之后,问他公了还是私了。魏班副的脸色像蔫了的茄子,说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负责人很严肃地说,公了就是我把你送给公安机关,由他们处罚;私了呢,你按照这本书定价的10倍来赔偿。
谁也不想留下案底,所以魏班副选择私了。他身上没带多少钱,只好把那套习题集全部退还给书店,用大家的钱为自己换来了自由。然后灰溜溜地回去了。
走到门外,他隔着落地窗看到了正在看他的我。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恶毒,如果眼光能杀人,我肯定死翘翘了。老实说,当时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犹如一箭穿心。
他一定认为是我搞的鬼,所以才恨我入骨。
***
关于许仙卖鸽子的事情,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头一次,他搞到了五只鸽子,一只用来送信,其余拿去卖钱。后来变本加厉,放倒了十只、二十只、三十只,直到吴妈发现鸽子被偷。贪心不足蛇吞象,此乃人类的通病。
许仙把鸽子前后几次卖给了一个郊区菜农。起先是一两银子两只鸽子,后来他单方面提高了价钱,理由是,都是日行千里的超级信鸽,捉一个不容易,费老鼻子劲了,所以必须加点钱。
价钱都定好了,怎么可以变卦呢!老农不干。
老人家有所不知啊,鸽子越来越不好逮了,之前逮一只需要花五成的力气,现在得花十成的力气。而且风险甚高,前天我就撞到一根树干上,屁股戳了一个洞,血流一盆,医生说再晚一步救治的话将面临腰部以下截肢的危险!
叨逼叨的,忽悠谁呢!老农不信,我看你来的时候满面春风,走道也挺麻溜的,不像身负重伤的样子啊。
我发誓,骗你你是小狗!我是好面子的人,一直硬撑着呢。
既然如此,那你走两步吧。
走两步就走两步!
说罢,许仙围着老农,一瘸一拐地走了几圈,晕头眼花才停下,然后理直气壮地说,看到了吗,我是不是有病?哎呀,不行了,我晕——
许仙演技一流,说晕就晕,一头栽倒在地。
公子,快醒醒啊,你这么躺着可不中呀,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许仙一动不动,状如死尸。
公子啊,只要你没事,加价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许仙瞬间醒转:真的吗?
啊!老农吓了一跳,你起来了?老汉说话算数,就按你提的那个价钱办!不过我有个疑问,鸽子的毛色咋变黑了?上次那几只还是白色的呢。
孤陋寡闻了不是?许仙笑道,上次卖给你的是美洲鸽,今天是非洲鸽,产地不一样,毛色自然也不同啦!老人家,天下无疆,既宽又广,你没事儿多出去转转——
老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摆出算盘,噼里啪啦算了起来。
后来的几笔交易,许仙又以各种由头要求提价,甚至硬拉着老农当街拜了把兄弟。虽然最终如愿以偿,但是手段卑劣到人神共愤。
卖鸽子得来的钱,许仙用起来心安理得,一点不觉得心中有愧,并且很快把蒙受不白之冤的吴妈忘掉了。即便吴妈知道了事情真相,又能如何?她毕竟是一介女流,而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的世界里,男人才是王,女人永远无法喧宾夺主。
许仙大模大样地找到黄老板,结清了所有欠下的账,又请他喝了一顿酒,酒后扬言:老子不差钱!瞧不起我的人,那叫有眼不识泰山!我是干吗来的?找媳妇儿!找不到媳妇儿,我就在梦仙楼一直住下去,住到死……
手上有了钱,许仙并不急于向小六打探娘子的事情,他认为小六这个人极不靠谱,完全有可能为了钱财而瞎编乱造,臆想出一个故事来糊弄自己。
因为他实在无法把娘子和一帮和尚联系到一块。此事太过荒唐,不是娘子吃错药了,就是小六吃错药了。他相信娘子的为人,因此更倾向于后者。
***
许仙还做了一件事,他正式退掉了所住的“王子套房”。
因为根据目前的经济情况,这种昂贵的房间是住不起了。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然早晚一天,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不可能。
梦仙楼的客房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是“王子房”,一天一两银子。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相当于现在的总统套房;第二等叫“庶民房”,也称平民房,一天三十吊钱。装修完整,设施齐备,相当于现在的标准间;第三等是“大同房”,五个铜板住一天,专为落魄学子、街头乞丐、逃荒难民提供,相当于现在的地下室——有被无床,又湿又潮,蟑螂满地跑,蚊子嗡嗡叫。
入住庶民房以后,许仙决定改头换面,消除自身的一些陋习。
——梳头发一丝不乱,穿衣服有板有眼,走路时目不斜视,言谈间引经据典。常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常常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面对质疑,他无所畏惦,气定神闲。
一日,忽觉眼睛酸涩,马上请来郎中为其诊治。
许仙:大夫啊,我的眼睛出毛病了。这个光线投射到物体上面,再反射到我的瞳仁上面的时候,总是在这个物体的本体旁边产生一个对等的像,而且这个像和本体并不是分离的,而是呈现一种交集的现象。你看,这是咋会事儿呢?
大夫有点晕,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许公子,你看东西重影是吧?
对对对!许仙竖起大拇指,还是您的概括能力强啊!
哪里哪里。大夫黑脸无语。
没过几天,他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再次把那个医生请了过来。
许仙:大夫啊,我昨天在十二个或十三个小时之前进食的时候,就是用水和蛋白质补充养料的时候,有一股气体顺着口腔到了我的腹腔,以至于今天早上我的小腹偏下部有那么一阵一阵的类似阵痛一样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
没等他说完,大夫丢下一包厕纸,喝道:还不赶紧拉屎去!
顺便说一句,尽管读书不咋地,但因为长相斯文,许仙常以知识分子自居。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长得像一个读书人而已。
我读高中时,因为学校是寄宿制,所以很少回家。后来到外地读大学,回乡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乡人对我的模样不甚了然。我本来很瘦,体重不足九十斤,但是大二那年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突飞猛长,体型扩大了一倍,胖得不成样子。
虽然减肥效果还算不错,但是脸型毫无变化,脑袋圆滚滚的好似猪头。现在我每次回老家,除了父母,没人认得我了。这无可厚非,村民们是无法接受一个读书人胖得像头猪的。
许仙不是读书人,大家都把他当成读书人。我是读书人,大家却从不把我当成读书人。许仙为“我是读书人”所累,我为“我不是读书人”所累。可谓殊途同归。
人心曲曲弯弯水,世路重重叠叠山。
吴妈带着对鸽子的思念和对人类的埋怨离开以后,梦仙楼还是梦仙楼,未名湖还是未名湖,山还是山,水还是水。那七只幸运的信鸽继续幸运下去,许仙良心发现,悬崖勒马,不再往屋顶上撒毒食。
因为习惯了夜半三更出来干坏事,许仙居然改不掉这个坏毛病了。他的生物钟已经彻底紊乱,时常大半夜从床上爬起,然后鬼魅似的来到后院,出神地盯着鸽子看。
盯到眼角抽搐,才幽灵一样回到屋里,接着睡大觉。
他的梦境中总有两个女人的身影交替出现,一个是纯情的娘子,一个是多情的吴妈。他不是搂着纯情的娘子荡秋千,就是抱着多情的吴妈滚床单。
这种春梦带来的坏处是醒来时被子上湿乎乎的,一摊又稠又粘的液体散发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味道。许仙死不承认这是梦遗的结果,他说自己早过了幻想的年纪。如果非要他解释那是什么东西,他只会呵呵傻笑,马上转移话题,聊起小时候偷瓜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