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Dr牵牛蔓儿

12、辞

　　不知道过了多久，优彼从全麻的昏迷中睁开双眼，本就模糊的视线此刻更是如同糊了一层胶水一样，大块大块的色块在眼前铺开，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装备部大概是用我的眼睛了。”
　　优彼在心中念叨着，四肢还是没有恢复知觉，不过他就连自己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四肢都不敢保证，在感官被药物麻痹的情况下，他终是闭上了眼。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半昏半醒的状态下，他似乎听见脚步的声音。不过优彼只感觉脑内如同飞机轰炸一样嗡嗡作响，那脚步声似乎也是一种幻觉。
　　又过了很长的时间，眼前的色块变得暗了下来，他估计这大概是夜幕降临。渐渐的，他的触感恢复了，于是四面八方的刺痛钝痛便都毫不留情地向他扑了过来，痛苦似乎不断在他身上延长，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不过直到他皱起了眉头，干哑的声带断断续续地发声，这痛苦也没有因此而停下来过。
　　但是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人正在他的旁边。
　　于是他开口。
　　“……伍德。”
　　“嗯，你醒了啊。”
　　“……”
　　伍德望着优彼这副样子，一种难言的情绪浮上心头。
　　“你感觉怎么样？”
　　“……嗯。”
　　“你身上全是羽毛，需要拔吗？”
　　“……不……”
　　“喝水吗？”
　　“……”
　　“优彼？”
　　“去……申……缓…………缓……”
　　“缓？”
　　“缓释……针……”
　　于是伍德起身离开了。没过多久，优彼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抬起，接着一阵小小的刺痛从腕部传来，止痛剂顺着他的血管流了进来。
　　“尊老说，你今天几乎让装备部停工了，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你被安排在这里好好养伤。”
　　优彼等着药效发作，他没有应答。
　　不过伍德似乎也不在乎一样，他抽出针管，扔进垃圾桶。
　　“优彼，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吗？”
　　“如你所见……我是个人……”
　　“乱讲。”
　　伍德看着他涣散的瞳孔，面无表情。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他顿了顿，似乎在微微叹息，“知道真相的人不会告诉我真相，他们说这为时尚早，他们让我把握好当下，但是却没有告诉我是当下的什么。你觉得呢，优彼？当下的一切我都需要一个不漏的记录下来吗？包括我无知的方面，以及我做不了任何事情的方面，这些我都需要记住吗？”
　　“我不知道……我说过……按你喜欢的去做……”
　　“哈，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谁都会说。”伍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一个字眼，“可是优彼，让我在一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甚至无法想象的当下里，给我安排个看上去很光鲜却又要赌命的工作，然后让我在腐朽的制度里淹没？我的救命恩人看起来像个混蛋白夜，我和你的小命在那些怪物群里差点就丢了，最后什么功劳也没赚到，不仅如此，我现在反而还要接受你莫名其妙的自我贡献，然后像个罪人一样躲在这里！”
　　“伍德……没人把你当罪人……”优彼感到药效起了作用，他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的同事们隐瞒我，对，那些在你们眼里什么用也没有的后方，他们什么事情也不会告诉我，但是我知道的，优彼，他们知道那些事情，他们都知道，你们也是。你知道与你相处了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再也不见了是什么概念吗？你们总是说他们死于意外。好啊，意外，好一个意外，你们前锋……不，应该叫你们推荐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行动，你们把手无寸铁的后方叫去与你们一起砍杀那些强到不可理喻怪物。你们真的负起责任了吗？那些人命，每次回来的只有推荐人，既然如此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借刀杀人把他们杀掉？是为了怕哪一天他们守不住自己的诺言，把一切都悄悄的告诉我吗？”
　　“不是……”优彼有些动容，他感觉到骨骼被羽毛填充了间隙，动弹不得。
　　“不是？那你倒是给我一个解释啊，”伍德显得愈发激动了，他甚至站起身来，指甲因愤怒而抠进掌心的肉里，“我可不想当送死鬼，不明不白的就被杀掉了，我还有弟弟，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家，我至少还有家人！可是你们呢，他妈的和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不然就装糊涂，待我像个傻子一样！”
　　“……”
　　优彼紧咬牙关，一边咒骂着装备部这毫不留情的手法，一边奋力想要让自己的手动起来，可是无论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还是一动不动。
　　“之前说的日历呢。”
　　冷静了一会，伍德突然开口。
　　“……”
　　“说话。”
　　“在……装备部，报上我的名字就……”
　　“好了，你安心休息吧。”
　　伍德转身从优彼挂在衣架上的刀鞘里抽出那把骨刃，冷冷的丢下一个背影。
　　“你去哪？！”
　　优彼急忙大喊，可这一喊可出了问题，火辣辣的疼痛从声带处传来，接着便是一股鲜血的味道传出。“混蛋装备部……”优彼几乎要拼上自己的命一样用力想要坐起，可惜结果还是一样的叫人不愉快。
　　“我自己去找答案。就算你们不说话，也会有告诉我一切的人。”
　　伍德把骨刃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优彼此时的表情。

　　优彼等待着。
　　等待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能有谁来开灯。
　　或者有谁来陪他坐一会，聊聊天，这样或许他还能忘掉一些疼痛。
　　可是没有人。
　　他也忘了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行动力，只不过当他跌跌撞撞地找遍了整个总部的时候，都没有再见到伍德的身影。
　　“什么？那个伍德吗？”尊老看着面色苍白的优彼，仔细的斟酌了一下，“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出现在总部，有人报告说他在毫无警报响起的情况下从禁闭室那里越了狱……之后就再没有消息。怎么，你们昨晚见过吗？”
　　优彼只是摇头，离开了审批室。

　　当晚，当上索人间准备提前闭店回家的时候，她在一楼的吧台一角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优彼……？你不应该在总部吗，怎么……”
　　上索人间刚刚走进他，便发现了异常。她的脚步一滞，接着小跑着来到他面前，在甩给服务生一张磁卡后，便连忙架起他瘫软的身体运上了车。
　　“优彼！”
　　她从来没有以这副失态的样子喊出声来过，不过当她用双手抬起优彼冰凉的脸时，不由得被这温度吓得一个激灵。
　　“优彼……你告诉我，你这次乖乖的告诉我，”上索人间感到自己浑身在颤抖，“你的心脏，去哪了？”
　　“……装备部把它做成了日历。”
　　“然后呢！”
　　“被伍德带走了。”
　　“……他人在哪！？”
　　“在白夜那。”
　　上索人间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要被这几句话压垮了。她摁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呼吸了良久，才勉强稳定下来。

　　“人间，我只想赎罪。这样真的是错误的吗？”
　　上索人间心头一颤，随即低下头去，任凭发丝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你知道……没了心脏的你能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做过。”
　　优彼伸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指尖止不住的颤栗。
　　“你真是胡闹……优彼，你真是……”

　　上索人间发动了车子，在一片引擎轰鸣之中，带着优彼奔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