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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湛卢去吴入楚 ...

  •   姬光失魂落魄地回到吴地,边境官吏见是他,忙派人回王城禀报并调了马车遣兵士一路护送回宫。
      子胥闻滕玉死讯,连夜赶往宫内。
      拂晓,滕玉室外,一群士大夫正愁眉不展地窃窃私语,见子胥来了,纷纷见了救星般迎上前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知姬光自归来后便抱着滕玉尸首在室内不吃不喝地坐了整整一夜。
      子胥拧眉踏进去,正见了姬光抱着滕玉呆滞地望着陶豆内燃着的灯芯。
      “大王……”
      姬光仍毫无反应。
      子胥轻叹一声,默默无语地陪他坐至天亮。
      终于,在第一线光照进室内时,姬光开口道:
      “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二臣子。
      “传令下去,于国西阊门凿池积土,文石为椁,题凑为中。”
      “大王!!”
      “这……”
      “题凑”乃天子椁制,二臣皆面露难色,望向子胥。
      子胥唯一叹道:
      “按王命行事……”
      二臣领命,惴惴退下。
      姬光缓缓起身,将滕玉慎重交给子胥便独自往阊门去了。

      翌日,姬光下令诛那为滕玉所杀的侍女九族,并赐毒酒,令曾讥笑过滕玉不及允常所赠一剑的蔡妃付出了永不能言的代价,遂将夫差交由唐姬照看。

      西阊门旁,封土为坟。
      丘墓高若山,树若林。
      椁室由巨木累积而成,木皆内向为椁盖,上尖下方犹如屋檐四垂。
      墓室内玉杯金樽、银樽珠襦,另有“磐郢”陪葬。
      姬光复令百人舞“白鹤”于吴市中。此等“白鹤”皆为竹骨白绢制成,由人牵引而舞,象征亡魂升天。
      吴国百姓从未见过此等壮观景象,皆围上来看个究竟。
      那百人见聚了上千人,便纷纷边舞边朝前走去。
      浩浩荡荡地至于羡门,忽地从四周冲出来百名持戈兵士,将惊慌失措的众人赶入下方的墓室。
      墓穴唯一入口,千人方入阶梯,身后石门便缓缓降下。众人见势皆呼喊着推搡着朝外钻,踩踏而死者无数。然即使出去了,也为门口守着的兵士当场戮死。
      待石门全部降下,石缝内机关发动,风声四起间万箭齐发。
      众人未及躲避便为射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一片寂静中,浓重的血腥味爬过阶梯,自石缝间溢出……
       至此,城中无处不哀,举国皆丧。
      国人谓阖闾无道。

      姬光于滕玉室内,一坐便是七日,
      子胥等屡次求见,都为拒之门外。
      夫概无奈,唯有代为国政。
      第八日,一越使之吴,道只要将一锦囊交于姬光,必能出之。
      夫概怪之,打开锦囊,见是之前滕玉所佩的琼玦碎片,犹豫再三,终使人送了去。

      姬光果真于半个时辰后出。形容憔悴,颓败不堪。
      子胥知此后快马加鞭赶至宫中,晓之以利害,望复政。姬光皆不应,子胥拂袖而去。
      众臣见姬光如此,皆不敢言。
      姬光默然地回到自己室内,稍整仪容,便使人备马,独自往分湖去了。

      至夜,茅屋前。
      那曾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于月色下清冷得令人不敢直视。
       姬光下马,缓步上前:
      “多谢越公子归还爱女之物。”
      允常默然良久,方回身看他。
      只一瞬的目光交汇,便令姬光的理智濒临崩溃,忙垂了眼,去解那鞍上葛布包裹的一物。
      “滕玉生前偏爱盘郢,已随她殉葬……”将剑呈与允常道:
      “此湛卢,归于公子……望……日后……”
      未及语毕,允常已转身走向茅屋,取下屋外壁上的火把一掷。
      突兀的弧线,于夜空划下一道伤痕,随后“轰”一声,于茅屋顶端燃起火光炯炯。
      姬光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直到允常回过身来,绽开讥讽一笑。
      姬光一个踉跄,湛卢铿锵落地。
      随后喘息着扑向赤玉,狼狈地挥鞭而去。

      允常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的身影堙没在夜色中。
      直到火舌舔上曳地发梢,方举剑斩落……
      发如情丝,一缕缕断了,飘散在清冷的夜风中。
      当那最后一点的火光燃烧殆尽,允常捡起湛卢,一滴泪,请清冷冷地埋入土中。

      八月,十二岁的昭王卧而得湛卢剑于床,遂召风湖子问道:
      “寡人卧而得此剑,不知其故。”
      风湖子道:“此谓湛卢。吴王得越所献之剑三枚,一曰鱼肠,二曰磐郢,三曰湛卢。鱼肠剑,阖闾以杀吴王僚。磐郢之剑,以殉其女葬。而今,湛卢入楚……”
      昭王奇道:“湛卢为何去吴而之楚?”
      风湖子道:“臣闻越公子允常使欧冶子造五枚剑以示薛烛。薛烛言:‘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故以杀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无益于人。’故以殉葬

      。‘一名湛卢,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寄气托灵,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拒敌。然人君有逆理之谋,其剑即出,故去无道以就有道。’今吴王无道,杀君谋楚,使国人殉其女,故湛卢去之而入

      楚。”
      昭王道:“此剑值几何?”
      风湖子道:“臣闻此剑于越时,曾有人估其值,值市之乡三十、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二。薛烛曾言:‘赤堇之山已令无云,若耶之溪深而莫测,群臣上天,欧冶死矣。虽倾城量金,珠玉盈河,犹不

      能得此宝,而况有市之乡,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何足言?’”
      昭王悦,遂以为宝,并昭告天下。

      阊门城楼上,一侍者上前:
      “大王,那湛卢剑……确已归楚……”
      姬光“啪”地扳碎一段土墙,喘息良久方下令备马。

      子胥自上次拂袖而去,便再未出国府邸。
      姬光于府邸外徘徊良久,正见了孙武自府内出来。
      此时已过立秋,天却仍热得骇人。孙武依旧一身青衣青裳,平整而服帖,亦如他的个性,一丝不苟。
      想来孙武辅佐自己,已近五年。
      少年的冷傲在无数磨炼中蜕变成内敛的睿智,然一双眼,却依旧清冷。
      尽管礼数周全、恭敬有加,但姬光知道,自己与那些芸芸众生无异,皆入不得他的眼。
      他的眼,始终只追随一人。动摇与割舍,也只为一人。而那人……
      回过神来时,孙武已站在了跟前。只一瞥间,便已洞穿一切。他从容一揖道:
      “大王可是来找伍行人?”
      姬光颔首。
      孙武道:“今以何身份来此?”
      姬光道:“一国之君。”
      孙武道:“君者,掌令、治辨之主,当下应于朝堂之上,而非臣下府邸之外。”
      言讫,扬长而去。

      姬光遂归于宫,入堂,正见了夫概与几员重臣商议政事。
      夫概是自己胞弟,是宫中除子胥外自己最为信任之人。
      然群臣对其却多少怀有芥蒂,毕竟有了自己这弑兄篡位的先例……
      正蹙眉的夫概见了门外的姬光,历时眸中一亮:
      “王兄!!”
      几员咄咄逼人的大臣听闻皆惊,纷纷回过身来叩拜。
      姬光令他们禀报政务后道稍后再议,待他们退下了,方端详着夫概消瘦的脸道:
      “这几日,可苦了你……”
      夫概摇头:
      “王兄可愿去苑囿走走?”

      苑圃中,殷红的重瓣木芙蓉、朱红的花叶秋海棠、金黄的华彩文心兰,交织成浓重的赤金色调,宛如笙磬同音,清幽明净。
      姬光与夫概漫步于这姹紫嫣红中,宫女与侍卫遥遥跟着。
      沉默良久,夫概于石潭前站定道:
      “诚不愿见王兄如此……”
      姬光亦望向那潭秋水道:
      “天不遂我意……”
      那水上漂浮的几片花瓣,晕着醉人的红,风一吹便飘飘荡荡,宛如几叶扁舟……思绪方飘至那个落水的月夜,便听夫概道:
      “人如落花,命随偶然。”
      姬光微怔,偏首看向夫概。
      这个儿时总一声不吭地跟着自己的弟弟,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如今的独挡一面……
      欣慰地笑笑,正待说什么,侍从来报,伍子胥求见。
      姬光忙与夫概赴朝堂门外迎候。

      子胥挺拔的身形,穿过长廊朝这里缓步而来。
      一头银发与俊逸的脸庞竟是出奇的相称,他的气势,亦如往昔,锋利如剑。
      待其近,姬光上前一拜道:
      “姬光不肖!!望夫子见谅!”
      子胥一叹:
      “大王丧女,情有可原。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之道,臣不复言……”
      姬光再拜道:
      “寡人知矣,望夫子辅弼如故!”
      子胥扶起他:
      “大王所图何事?”
      姬光道:
      “复谋伐楚!”
      子胥颔首道:
      “拔舒一役,楚军貌合神离,此番可不战而胜。”

      翌日,子胥于分湖畔练兵,当着内奸之面谓孙武道:
      “楚用子期为将,我得而杀之。若以子常用兵,我即去之。”
      内奸连夜告楚,楚遂退子期而用子常。
      子常前谏昭王杀费无忌,然终不为国人所信,言其见风使舵,故望借此战将功补过。
      子胥、孙武遂带军攻楚之夷、潜、六三地,楚军往救,吴军还。遂又攻弦,楚方至,吴军又还。来回周旋几月,无甚经验的子常已疲于奔命,终因军困马乏粮草不济而溃败。
      吴拔楚六、潜二邑而去。

      大雪如絮,暮色苍茫。
      姬光带了滕玉生前最爱的吃食与一匹骏骥来到分湖北岸。
      那里的血迹,早为雨水冲刷殆尽。之后栽的一颗桂花树,已长至一人高。
      姬光牵过马儿,取出一方素紵系于树杆:
      “玉儿,你又长一岁,父王答应送你的马,你看可还中意否?”
      说着起身,一剑斩落。马首飞出几步之遥,无了头的马身子立扑于地,痛苦地抽搐着。
      一阵风过,那染了血的桂枝轻轻摇曳,姬光笑道:
      “喜欢就好……”
      随即展开包裹,取出一样样精致的吃食。脚边一抹青色,吸引了视线。
      姬光疑惑着扒开些雪,那圆润的一端便显现出来。姬光一怔,折了段树枝使劲刨起来。
      没脚的雪与坚硬的泥,渐渐被姬光掘开,那个沿着轮廓挖出的长坑内,躺着那把再熟悉不过的青铜宝剑……

      自己曾为铸这二剑而连夜赶往山下寻欧冶子之徒,曾为担心他收下后如何处置而辗转反侧,曾为于他腰间摩挲到这剑的轮廓而欣喜不已……
      这剑,见证了这一路过往,自隔着纱的朦胧,至两情相悦的激烈……
      然如今,它锋芒依旧,却不复当初……
      曾经的誓言,也随着这剑,被他弃尸此处。
      无坟之墓,要如何铭记曾经的相濡以沫?

      姬光颤抖着握上那冰冷剑柄,寒意沁入心扉,痛到泪落无声……
      无力地松了手,任它落回雪中。
      姬光扑倒在地,竟是失声痛哭。

      这真是自己所求的结局?
      迁怒于他,一意孤行地斩断过往。
      然当他真绝然地背过身去,自己却又悔得狼狈不堪……
      但如今,归途何在?
      蓦然回首,天地间唯白雪皑皑……

      凄厉为风雪淹没,许久之后,那道雪上的伤口复又被填上。
      足迹与血色,终未苍茫取代。
      只那冰冷的土中多了把漫理的雌剑,与干将相依而眠,亦如当年的两人。

      公元前510年,阖闾五年。
      越君夫谭卒,允常继位,迁都勾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湛卢去吴入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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