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驾到》蔷薇肆

15、清明的缅怀（一）

　　“我妈，是因为我，才去世的。”单良望着山下成片的墓碑，有些伤感地说道。
　　“正是在你参加第一次高考的那天，是不是？”小福轻声问道。
　　单良呆呆地望着山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福陪着他祭奠完他的母亲后，随着他爬到了墓园后的山顶上。
　　那是单良最喜欢呆的地方，以前每次清明节来看过妈妈后，他都会在那儿呆呆地坐上一整天，而今年，他的身边多了小福。
　　一阵山风吹来，微微地拂了拂单良额前的短发，他静默而哀伤的神情，隐隐地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
　　正跟他并肩坐在山头上的小福回头望着他，突然觉得他就象从自己的前世中走来的一样，那种感觉，熟悉而又透着陌生，亲近却又纠葛。怎么会这样呢？小福不由得呆了呆。
　　“你知不知道，我妈是环卫工人？”
　　看见单良突然回过头来望着自己，小福从深思中醒了醒，望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单良回过头去，继续望着山下，慢慢地说了起来：
　　“我妈小时候因为一次事故损坏了声带，后来就不会说话了，所以，从小到大，我只看过她咿咿呀呀地打手势。她高兴的时候，咿咿呀呀；生气的时候，也咿咿呀呀。因为与人沟通的不方便，她的脾气变得很急燥，很容易发火。心情一不好，抬手就打人。她跟我爸常常打得不可开交，一定要居委会的人来做半天工作才能好一阵子。过了不多久，又是老样子。因为脾气不太好，扫马路的时候，常常与人闹矛盾，因为考虑到她的残疾，家庭又困难，这才没有开除她。
　　“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她却很疼我，从来没有伸手打过我，有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总是留着给我吃，有钱也舍不得花，但花在我身上却很舍得。很多时候，也是因为不满意我爸对我的态度才会跟他打架，直到我高一那年，我爸因为酒精中毒死掉后，我们家这才开始过上平静的日子。
　　“我还记得，那天我妈上早班，她趁着工作的空隙，很早地买了早点拿回来给我吃，还一定要看着我吃完才肯让我走。我依了她的意思，就坐在桌子边吃了起来，她就一直那么一脸幸福地望着我。我还记得，当时，我跟她说，妈，等我考上大学了，就去勤工俭学，这样，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然后，你再等我四年，等我读完大学，就能挣很多钱了，到时候，我来养活你，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工作，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好不好？她一脸幸福地点着头，还哭了。就是她跟我爸打架打得最凶的时候、伤得最重的时候，我都没有看她哭过。但是那天，她居然在我面前哭了。
　　“然后，我们一起出了门。我送她走到她负责清扫的那条马路上，然后分了手，我一个人过了马路，过去后，我还回过头来跟她挥了挥手，她也跟我挥了挥手，可是，我掉头刚走几步路，突然从身后冲上来一辆摩托车，将我肩上的书包一把抢了过去。我当时懵了一下，考试要用的重要证件和必备工具全在里面，如果我丢了这个包，就意味着我不能参加考试了，所以，我想都不想，撒腿就追，也不管追不追得上，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一定要把我的书包追回来。我妈也在身后咿咿呀呀地大声喊着，我拚命的跑，拚命的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只知道那咿咿呀呀声渐渐地没了，而那辆摩托车也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终于有点虚脱地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然我看见，马路上的人纷纷地向我的身后跑去，我回头一看，就发现我跟我妈分手的地方停了一辆大卡车，车前围起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突然有种很糟糕的感觉，撒腿向那堆人跑了过去……人群真的很密，我要很用力地才能挤进去一点点……我一直想不通，当时怎么会突然围上这么多人，那条路很偏僻，平时走的人也不多，更何况是早上？……我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我开始发了疯似的往里面挤，当我终于挤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我妈正躺在血泊里，她嘴里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我抱着她的头，捂住她的嘴，希望那些血不要再流了，可是没有用，还是一个劲地往外冒，我叫她，她终于睁开眼睛来看了看我，嘴里哇哇了几下后，就头一歪，倒在了我的怀里。”
　　小福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但是他没有反应，眼睛仍是定定地望着山下某一处，一眨也不眨。
　　“你能想象得出那种感受吗？那真的是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本来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早晨，一切都好象要变得美好起来了，可是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我都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我就那么傻呆呆地抱着我妈的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我一动，就会弄疼了她。直到救护车赶来，旁边的人将我拉起来，我看着他们将我妈送上车，然后，我就傻呆呆地跟着上了车。
　　“在医院里，她安安静静地躺了三天三夜，在我开始慢慢感觉好象有了一线生机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能熬过来，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了。她活着的时候，总是那么咿咿呀呀、热热闹闹的，想不到，她走的时候，却那么安静，好象连这个世界上的一颗尘埃都没有带走一样，走得那么轻盈，那么干净，我都几乎没有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单良伸手抹了一把脸：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突然横穿跑过马路的时候，被身后驶过来的大卡车给撞死的。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一直想不通，那抢我包的人肯定是脑子有毛病，我的样子一看就是穷光蛋，更何况一个穷光蛋的书包啦，有什么好抢的呢？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尤其还是发生在我身上。事后，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拚了命地去追，也许我妈也不会急着来追我，也就不会出车祸了。如果我不追的话，不过是损失一次高考机会，但是我追了，却送了我妈的一条命。是我害死她的。”
　　“不是的，单良，这不是你的错，即使你当时没有追，象你妈妈这么爱你，她也一定会拚了命的替你去追那个书包的，如果要说害死她的话，也是那个抢你书包的人害死了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没有关系吗？可是我妈的的确确是因为我而死的。我天生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凡是我身边的人，总会不同程度地遇到灾难。”单良回过头来望着身边的小福，“比如，昨天晚上。”
　　“不要这么说，单良。你一定要相信我，你的人生已经跌到谷底了，这是极限，不可能再糟了，慢慢地，就会反弹的，你慢慢看好了。”小福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
　　单良这时候才发觉，小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呆呆地望着那只手，感觉很温暖，但是，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说，那是不属于你的温暖，快放开，快放开！你不配拥有，快放手！但他舍不得放开，所以，仍是默默地看着那只白白净净的小手。
　　“那，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小福轻声问道。
　　单良这才又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山下：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过的，现在我只记得，街坊邻居纷纷来看我，跟我说了很多话，现在也想不起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我记得有谁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我妈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看着我上大学，然后有出息。所以，我先努力地打了两个月暑期工，开学后，就开始跟学校联系准备复读。学校领导知道我的情况后，不但减免了我大部分的学杂费，还发动全校师生为我捐款，我接受了前者，但是，拒绝了那些捐款。”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成年了，我对自己说，我必须象个真正地男人一样地活着，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你对我送你的那些东西才会反应那么大，是不是？”
　　单良似乎想了想：
　　“我这样的性格，很让人讨厌吧？”
　　“不是讨厌，是……”
　　“是什么？”
　　是让人心疼！小福差点把这话脱口而出，还好，理性让她紧急刹车：
　　“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你是不是潜意识里一直在强迫自己跟别人保持距离啊？”
　　单良似乎愣了愣：
　　“是吗？这是我给你的感觉吗？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我自己一个人扛了，我没有资格退缩或是软弱。
　　“开学后，我开始一边打零工一边上课，好在学校领导对我很宽容，允许我在一部分上课时间里去工作，并且还不时地安排一些学校内的工作给我做。还有环卫处的领导也很照顾我，愿意根据我的特殊情况来安排工作，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怕我会在工作的时候想起我妈，我不敢想。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过得真的很紧张。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有时是四点，要么是送报纸，要么是送牛奶，几乎所有必须早晨完成的工作都做过。然后赶到学校上第一节课，课间时间除了上厕所，就是看书、做习题，学校特许我不用上晚自习，所以，下午五点以后，再匆匆忙忙地赶去工作。有时在餐厅，有时在大排档，有时在商场，有时在货运处，……如果能在晚上十二点之前赶回家，那就是种幸福了。然后，又是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继续开始工作……节假日会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