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通灵集》暂驻欧洲之星

32、part.32

　　小小的灰色影子急匆匆地跑在前面，带着孙真绕回了社区围墙的里头。
　　不过进门之后它并没有继续往社区里头冲，而是沿着围墙一直向北前进——孙真他们是从街的南端开始查的，北侧的话还属于未接触区域。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确实非常合理。
　　就这么跑了几分钟吧，他们离原来的位置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了。突然小家伙拐了个弯绕到了一幢楼的后面，孙真跟着它也拐了过去，但没想到迎面看到前几天见过的那辆商务车正停在路旁。
　　就好像突然撞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孙真的心脏猛然跳漏了一拍，同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他紧紧抿着嘴，疑惑地看着这辆车。
　　车很新，牌子很贵。黑色的外壳漆面光亮、一尘不染。
　　虽然3面都是黑沉沉的贴膜，但透过前车窗还是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的——不过无论是座位上，还是车窗下，都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只有必要的行驶许可之类的孤零零贴在前玻璃的右上角。
　　车牌是外省。不算很近的那种外省。
　　孙真有点想再靠过去点仔细看看情况，但紧接着无由来的微妙恐惧就从他胸中浮现，强迫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感觉就仿佛有个小声音在他耳边劝说着他：快跑吧，趁他们还没回来……
　　于是他就真的跑了。
　　但是因为不熟悉情况，他只能往那个小东西跑去的方向跑。结果才跑出去几十米就发现小东西折回来找他了。
　　“你怎么那么慢！不专心！”它劈头盖脸地教训他。
　　孙真没有计较它的态度，直接问：“你知道那边那辆车是哪儿来的吗？上面是些什么人？”
　　“车？”小东西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孙真问的是什么了，“你没见过那辆车吗？他们比你们晚来两天，有4个人，应该也是找东西的……”
　　它顿了一下，然后尖尖地叫了起来：“我们快走！要是被他们抢先你就落空了！”
　　它这一下真的可以说是非常调动情绪，原本孙真还只是觉得莫名的有点紧张，但被它这么一叫当场就慌了起来了——它拔腿跑了起来，孙真不由自主就跟了上去。
　　而这次的速度远高于刚才，很快孙真就被带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最后当他经过各种七拐八弯，来到那座藏在社区背面，看上去有种奇怪的肃穆压抑的灰色筒子楼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记清来时的路线。
　　小东西带着他进了楼里。
　　这幢楼的规模明显比孙真他们查过的那些一梯两户的老式楼房大得多，采用的是那种类似公共建筑的构造方式，一层一个门洞，门洞里头是一条直直的长走廊，走廊上上分布着5、6扇门，而门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自然不得而知。
　　看得出来，这幢楼的建筑质量非常好，地面和墙壁都流露着一种非常厚重的混凝土质感，楼道里残留的装饰和气氛不知怎么让人联想到过去的红色年代。
　　在半明半暗又似乎带有奇异变幻的光线中，它对他招了招手，带着他悄悄踏上布满尘土、寂静晦暗的楼梯。
　　“那个东西在楼上……”可能是周围实在太安静的关系，小家伙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说话音量，“这边一直很奇怪，人都不太靠近——恩，人是不会发现它的，但是我们都知道。有时候晚上我能远远的听到它的声音，滴滴答答的。”
　　“它……是什么？”孙真也压低了嗓子，脚下小心翼翼地走着，仿佛担心在尘埃上留下脚印。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怎么……”
　　“我没见过它，可我知道它一直在那儿——它很早很早以前就在那儿了，那时候楼里还住着很多人。后来人都搬走了，可它却一直在那里。”
　　很早很早以前……孙真琢磨着小东西的用词。
　　很快他们两个就爬上了5楼，楼道里自然是灰尘满布一片破败。
　　光线非常差。
　　到这里小东西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它侧着脑袋听了一小会，又自顾自思忖了一下，终于指着远处的一扇门说：“那儿。”
　　它脚步轻灵地率先跑了过去，孙真跟在它后面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两人一起在那扇门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门，刷着已经干涩黯淡的红色油漆。门板上很多木料拼接地方已经绽开，但是总体上它还是一扇有一定防御能力的门。
　　孙真抬手推了推门——门锁着。
　　又要破门而入吗？孙真不由感叹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动手，因为接着他听到有什么声音从门内传来。于是他探过头去过去，前倾身体，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表情把耳朵贴在门上开始聆听。
　　开始时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过了一会之后，孙真好像能听到气流的声音——但是听久了又觉得那似乎不是气流，而是门内是一个非常巨大空旷的空间，细微的动静正从极远的地方悠悠传过来。
　　孙真觉得那有点像……某种钟表。
　　但也不完全是钟表。
　　那是一种带着咔咔感觉的响声，非常非常轻，相对稳定，但没有太鲜明的节奏或者规律。就好像什么东西正在默默地运行，孙真能感受到这种运行中包含着一种奇怪的、有扩张性的力量。
　　随着他聆听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觉得额头开始发痒，头盖骨下方出现了非常微弱的电流感。
　　“只能是这个了。”他直起身来，既像是和脚边的小东西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我们进去吧？”小东西提议道，指了指一边的角落，那里的尘土中正躺着的一把有些变形的黑色火钳。
　　孙真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而我和你都菜得抠脚——当然这句他没有说出来，“我们去找我朋友，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对付。”
　　小东西马上就接受了他的意见。
　　它应着“好好好走走走”，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回去。
　　孙真跟在它身后，但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有点心惊肉跳。
　　这楼里的场景和光影都透着光怪陆离的气氛，偏偏又安静到足以让人被自己的脚步声惊吓。一切都透露着令人不安的预兆。
　　现在孙真的感觉很不好，他只想快点下到底楼，从这儿出去，找到尼古拉和达沙，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但接着他却发现，这件事情没法如他设想中那么轻松地解决了。
　　差不多走到3楼的时候，孙真就觉得外头楼门口附近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先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和小东西继续往下，但当走到2楼和1楼的交界的时候，他清楚听到外面传来了对话和脚步声——几个男人咋咋呼呼地说着口音极重的话，口气粗豪地互相调笑着。
　　“……你小子敢……老板让我们来……”
　　“……对对对，可不，还是多亏陈总……”
　　孙真听到了这样两句话。
　　不过这时他的大脑并没有多余空当去处理这些信息。无数问题像滚开开水底部的气泡一样疯狂地涌了上来：这些人是谁？和那辆商务车有联系吗？和他们接触会有危险吗？我需要躲避吗？上面的东西会被他们拿走吗？我怎么处理才是最合理的？……
　　孙真一时呆住了。
　　小东西却瞬间反应了过来。它用爪子勾着孙真的衣服蹭蹭两下窜上他的肩头，毛乎乎热烘烘的小嘴巴凑过来以一种超级快的语速对他说道：“就是他们！商务车上的！我去引开他们，你快去找你朋友来！”
　　孙真猛然扭头看它，但都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小家伙就已经窜了出去。
　　这时孙真才意识到，这个连把锁都砸不开的小东西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百无一用——乎的一下，它直接从孙真肩上掠了出去，灰色的影子一下变大，用人般的动作迅速绕过楼梯，模糊而飞快地冲出了大门。
　　接着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
　　“卧槽！那是啥！”“你们看看自己……”“诶我钱包没了！”“追！快追！是贼！”原本已经差不多走到了门口的几个男人发出一阵大呼小叫，然后边纷纷转身追了上去。
　　而当他们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孙真确定小家伙的计划成功了——它虽然柔弱，但好像确实具有迷惑人的能力。那些男人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孙真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顺着这样的思路，他连忙跑下楼梯。可才跑了几步，他却又明显放慢了脚步。
　　门洞里面光线非常差，昏暗一片，而门洞外则是炙热发白的阳光。在那些人被引走之后，周围马上就恢复了死寂般的无声。
　　但孙真却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不过他暂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对。
　　终于，离地面还差半层楼距离的时候，他彻底停住了。
　　因为到了这个距离，他开始清楚地感觉到，某种仿佛似曾相识的气息正停留在门外。他看不到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动静或者阴影，但他就是知道有什么在那儿。
　　他觉得额头又开始发痒了。
　　过了好一会，这种气息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它只是定定地杵在某个位置不动而已。但如果它不动，那孙真也没法动。
　　而且不知为什么，孙真突然开始害怕起来了。
　　完全莫名奇妙地，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一个画面：某种巨大诡异、形态古怪、让人完全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物种的东西正顶着炎炎烈日，悄然守候在破败楼门的外侧，并且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身形。它静静地守候着，只等着楼中的猎物冒出头来……
　　恐怖发毛的感觉迅速窜上孙真的后背，后脑勺的的头皮也开始发麻。孙真甚至开始感到气闷，更多的汗小河似的沿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不会有事的，你只是过于紧张导致幻想过度——恐惧是有指导性的，你怎能无视自己的直觉？
　　两种南辕北辙的想法同时开始在孙真的脑子里作用。
　　这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做出了选择——转过身去，他用可能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楼上跑去。而也就是在他行动起来的同时，他感到外面有什么东西明显移动了一下，然后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了。
　　孙真觉得自己要被吓疯了。
　　他不要命地往上跑着，哪怕发出沉重的脚步声也完全不再在意。他带着混乱的大脑一路前进，冲破蛛网、穿过阴影、扬起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灰尘，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他在心里尖叫着。
　　回到五楼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地上捡起那把火钳。
　　然后他冲到那扇门前，用足力气把火钳的尖头插进门缝。
　　值得庆幸的是，孙真本身的力量和体能都很不错，而在现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他的破坏力更是大幅度提升——在一串充斥着噪音和暴力、连踢带踹、连撬带撞的攻击之下，这扇门和它的门锁很快就被彻底破坏了。
　　他冲进门去，手忙脚乱地四下找寻。
　　这是一间客厅，里面还零星摆放着蒙尘的陈旧家具，不过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他再冲去里间，接着便在那里看到了极其古怪的东西。
　　里面放着一个样式老旧的写字台。
　　相信一般人都对这一类写字台有印象——它们是用实木的木板拼接构成的，不管颜色还是样子都极其平凡低调，只刷清漆的外表让它看起来分外得不值钱，成堆的灰尘和多年的弃置更是使它形同垃圾。
　　不过这里的重点并不在写字台上，而在于写字台左前方脚下的地板上。
　　有某种东西从地板的内部长了出来，沿着写字台的腿蜿蜿蜒蜒地爬了上去，一直到达了写字台的台面上。
　　但问题是，这玩意并不是孙真所见过的，或者说能想象出来的任何一种植物。
　　如果要说直白一点，那在孙真看来，这其实就是一堆仿佛拉着丝、蔓延生长的红黑色的肉。他们鼓鼓囊囊地地板内部钻出来，既相识一串倒挂的巨型的葡萄，又像是人类赤裸的肌肉。它甚至撑裂了磨石子的地板，以一种圆锥形的形态包住了写字台的一侧。
　　孙真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活的。
　　不过他确定自己能听到细小静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运行的声音从这肉堆的底部传出来。
　　没有多想什么，他冲上去在那肉堆旁边跪下，直接把手伸了下去。
　　他的手指撕开那东西已经完全干枯，手感甚至有些发脆的表层，一路探寻往下。即使感觉手所能接触到东西正变得越来越湿润，同时有腐臭从撕开的口子里泄露出来，孙真也没有停下行动。
　　终于，他摸到了一样明显区别于腐肉的东西，于是他连忙抓紧它，用足了力气撕扯着，硬是把它拽了出来。
　　它是一条10来公分长的纺锤形的金属，个头小巧颜色乌黑，表面毫无纹饰，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它仍然有非常特殊的地方——它的边沿有一排小小的锯齿般的口，上面连着好多长长的肉丝般的组织。闻起来臭气熏天。
　　就是这个了。
　　孙真一百二十分地确定。
　　完全不管不顾，孙真把它塞进了裤袋里。然后他站起来极度警觉地回头看着房门，这时却意外地发现，外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奇怪的力量，没有尾随而至的恐怖存在感。
　　这就好像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空房子而已。
　　这种情况让孙真楞了一下。实际上他刚才实在是太紧张了，甚至都无法回忆起从自己往上跑开始到现在的全部细节。所以他并不清楚“后面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但如果真的消失了……那对孙真来说就太幸运了。
　　有些将信将疑的，他轻轻推开里间的房门，侧着身小心翼翼地走进前方的客厅。
　　里面一切正常。所有不详的感觉都消失了。
　　孙真稍稍松了口气，脑子空白地楞在了当场，只有仍然疯狂的心跳和浑身的冷汗证明他刚才到底身陷了怎样的恐惧当中。
　　这未免也太好运了吧……他回过神来，开始感叹。而就是在他做出感叹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有脚步声出现在外面的楼道上，并一步一步地靠了过来。
　　那是一种底非常硬的皮鞋的声音。尼古拉很爱这种鞋，穿起来非常精神，会给人一种锃光瓦亮的感觉。
　　熟悉的气息涌了过来，稳定、充沛、覆盖一切。
　　说真的，对于尼古拉的力量孙真还是畏惧的，毕竟那实在是过于强大，会引发他本能的恐惧，但在现在这种经历过剧烈惊吓的前提下，这种能够引发头疼和反胃感的力量出现绝对是天大的喜事。
　　几乎都要就地坐下了，孙真急切地希望能够投入对方的怀抱。于是他走过去打开了本来就虚掩的门，大方地现身到了走廊上，并露出了有些虚弱的欣慰笑容。
　　你怎么才来，我刚才差点吓死了。
　　他想这样对他说。
　　但当他看到气定神闲站在走廊上，距离自己可能都不到1米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差不多直接冻结了。
　　那不是尼古拉。
　　那是一个大概35岁左右的男人。
　　他明显是黄种人。
　　这人长着一张偏长的脸，但总体还是斯文清秀的。身高和孙真差不多——或许他稍微瘦些，鼻梁上架着副非常老式的黑框眼镜，头发用发胶规规矩矩地固定在头上，气质随和但没有丝毫的辨识度。
　　他穿着一身极其挺括的黑色西服，白衬衫虽然敞着领口但却无比整洁毫无汗渍。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热。
　　和尼古拉非常类似的，极具压迫力的力量感正围绕着他。
　　两人就这么在走廊上大眼瞪小眼着。
　　过了一会，大概是觉得这样愣着很没意思吧，他用一种十分和气的神态笑了起来，看着孙真的脸，真诚地说道：“不好意思，先生。看来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