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通灵集》暂驻欧洲之星

33、part.33

　　孙真张不开嘴，也动不了。他现在唯一还能流畅运作的是大脑，他的大脑正在想：为什么会认错了呢？这不可能啊。

　　不过他一时是总结不出结论的。

　　对面的男人笑微微地看着他僵硬的脸，神情就好像慈爱的老师在观察一个被喊到办公室里、忐忑不安的顽皮学生。

　　过了一会，他靠过来了一步，用一种非常和气亲切客观的口气这样对孙真说：“从普通人的角度来说，你确实有很不错的外貌水平。”

　　然后他顿了一下，孙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到这些——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接下来形势的发展，但其中唯独不包括自己的容貌。

　　……他想说什么？

　　孙真突然感到有些恐慌，这种感觉有些像在等楼上扔另一只靴子。不过还好，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多久——对方轻松地歪了歪头，带着既像是嘲讽又像是疑问的神情把后半句句话说了出来：“但你毕竟只是一个低等生物。即使他是残次品，他也完全没有可能爱上你。”

　　孙真仍然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发生变化，但他却能清楚感到，这句话就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自己，震地自己六神无主，脑子里轰隆隆的响着。

　　有那么一会，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拎着对方的领子给他几巴掌再问他是什么意思，但实际上孙真远比他自己想的要稳重：一瞬间的狂热之后，他差不多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这家伙不是好东西。他就是要我乱。千万不能被他影响。

　　默默告诫着自己，随着情绪的迅速平静，孙真僵硬的肢体慢慢有了活动的余地。

　　他在等着他回话，不过孙真没有去纠结他的前一句话，而是直接问他：“……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陈。”对方保持着微笑。

　　这种说法有点怪，正常的表述应该是“我姓陈”或者告诉对方自己的某种指代性的称呼才对。但当时孙真没余力去深究这个，他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笑容更深了：“为什么要问这样的傻话呢？你知道的，我不是人。”

　　孙真往后退了一步。到这里为止，他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他现在真的希望事情能够有什么突然的转变，无论是尼古拉出现或者突发地震都可以，反正别让他独自面对这样一个对手。

　　陈当然也能察觉孙真的恐惧。

　　可能他还觉得他这幅手足无措高度紧张的样子挺有趣的，因为接着他没有动手或者对孙真不利，而是亲切地提醒他道：“你不用想着他，他现在找不到你。”

　　这句话孙真是相信的。

　　哪怕才刚见面，孙真也能大致估计陈的实力——他或许比尼古拉更强，至少绝对不会更弱。

　　这样一个对手并不是孙真能应付的。假如他抱有恶意的话……

　　还是想办法逃吧。孙真做了决定。

　　但问题是，对方似乎在他做这个决定的同时就已经感知了他的思想——在孙真突然跨步试图从他身边走过去，想开口说“不好意思不奉陪了”但都还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就被对方拽住了胳膊。

　　陈并没有用力，就只是很简单地抓住而已，但孙真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场全炸了。

　　就好像脑子突然被点着了一样，孙真没有出声，没有挣扎，没有再做任何犹豫迟疑，猛然一个转身照着对方的脸就是一拳。

　　“嘭”的一下，他清楚听到了拳头撞击对方头部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得以确定对方确实是血肉之躯。

　　但问题是，陈在受到这样的重击之后却只是侧了一下头而已。当他轻快地回过头来的时候，孙真发现他的脸上完全没留下任何伤痕，他的表情是如此舒展，就连轻微的下意识的扭曲都没有发生。

　　他不会疼。

　　孙真毛骨悚然，连忙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想要跑开。没想到陈马上就配合地放开了他，然后反手照着孙真的脸就是一个耳光。

　　孙真被打的差点冲出去。他耳边嗡地响了一声，眼前有那么一瞬间全黑，无数金星纷纷飞过。等好不容易在这雷霆突袭下站稳了脚，紧接着肚子上却又挨了一脚。

　　这脚真的太给力了，孙真感觉自己完全是被抛了出去。

　　他的踉跄着向后倒退，最后腰撞在公共楼梯的铁杆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哐啷声，可就这样都还是没能让他停下来，狂奔的重心直接扯着他的上半身带着他翻出了栏杆。

　　这时候孙真眼前已经只剩下了翻滚的模糊光影。

　　当他往下掉的时候他甚至判断不出重力的方向，不过他本能地知道这儿是五楼，如果直接落地就会血肉模糊——所以在下降的过程中他拼命伸手攀抓。而幸运的是，下一层就有可能用作晾晒用的自来水管横在空中。

　　抓住自来水管的那个瞬间，孙真觉得自己胳膊差点被绷断了。

　　其实这种情况下能抓住东西已经是一种奇迹了，他没法抱怨什么。

　　强行压下头仿佛要裂开的疼痛和内脏抽搐似的古怪感觉，孙真把嘴里的血吐了出来，然后开始试图用手把自己移动到靠近阶梯的地方，好方便自己爬上去。

　　可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陈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对方向的四楼的公共走廊上，正微笑着抱着胳膊望着自己。

　　天井般的空间里，灰尘和碎石像下雨一样窸窸窣窣地从上往下掉着。

　　孙真直愣愣地瞪着他。

　　对于这种不太友好的表现，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相反，他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稍微低下点头，和蔼地看着孙真开口了：“抱歉打了你。只要你配合一些，我们两个真的不必发生什么冲突。”

　　“配合什么？”孙真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陈耸了耸肩：“跟我走就好。我不需要掩盖你对我有价值这一点。”

　　“……因为他吗……”

　　陈没有回答，但孙真觉得他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了。

　　自己竟然突然成了尼古拉的弱点——这对孙真来说并不好消化。接着他安静了下来，既不说话也不再动。他知道自己的肩膀快脱臼了，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磨蹭，但是……

　　“你不需要犹豫什么。”过了一会，陈用一种类似“你为什么要任性”、“我是为了大家好”的语气开始开解安慰他，“挣扎是没有用的。我只希望尽可能和和气气地解决今天遇到的问题。”

　　然后他抬起手，用一种演示般的神情晃了晃手指。

　　天变暗了——或许是天暗了，但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楼内的光线突然如切断电源的舞台灯一样齐齐熄灭。

　　然后，过了几秒，一种没有具体来源的银光从浮现在了空气中，这光逐渐增强弥漫，色调有些发青，看上去好像无影灯一样，充斥一切，不分方向，也不产生阴影。

　　它静静地笼罩着在场的两个人身上。

　　在这种怪异的银光中，一些小声音渐渐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甚至室内的光线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一明一暗地快速闪动。

　　孙真开始还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接着他就看到墙壁上的污渍和龟裂消失弥合，露出石灰涂料洁白的本色，剥落的墙皮回到原位，老朽的水泥地和木门窗重现光泽。

　　一些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周围的楼层上，孙真可以看到他们用倒流般的动态在各种门里、楼道里进出，相互交谈。他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他能猜到他们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

　　就仿佛是一座疯狂倒转的钟，孙真透过它看到了这个地方遥远的过去。一切都在高速回放。

　　孙真的身边，刚才因为两人剧烈冲突而掉落的碎石和灰尘也如悬浮般缓慢地上升。他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些悠悠翻滚的样子。这种速度是与楼中其他空间回放的速度不等的。

　　而在孙真自己身上，时间又是非常正常向前流动的，所以他吃不准这是真正的扭曲时间还是不过幻象。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陈正在向他展示自己的力量。他应该确实是希望能高效地说服孙真，让他识时务一点，不要节外生枝。

　　说真的，其实现在孙真也想不到除了顺从之外的选择——你看，他受了惊吓，还有疼痛和伤口，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挂在空中，想逃逃不了，想打又没胜算，尼古拉那边也完全没有动静……

　　孙真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混乱了。

　　当然这次陈也很顺利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他再次开口劝解道：“你不需要再多想了，他找不到你的。来，上来。”

　　话犹未落，孙真有些突然地抬头看向陈，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陈和他对视了一下，接着就因为对方眼神中所传达的东西而楞了一下。

　　“别动……”他喊了起来，想要制止对方，但第一个音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孙真就已经松开了手，像个称砣一样直线坠了下去。

　　这儿是四楼，要摔死一个人是非常足够的。

　　有那么一瞬间，陈露出了动摇的表情，但他没有因为情绪而延缓自己的行动——就好像电影中常演的那样，他的形体骤然脱色垮塌，变成一种仿佛汞一样的银亮液体，鬼怪似的跃出栏杆急速向下追赶坠落的孙真。

　　而也就是在这同时，某种滑稽可笑的电子小声音在这天井般的空间里闷闷地响了起来，来源似乎就在孙真的身上。

　　然后——

　　轰隆！

　　就好像被从外往里爆破了一样，一楼的墙壁被炸的粉碎，乱石夹着灰尘冲进天井，升腾的烟尘像冲击波一样向上直喷。

　　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伴着残砖碎石如闪电般冲了进来，先陈一步准确地抓住了孙真并瞬间将他吞没，头也不回地向对面直冲了过去。

　　又是轰地一声巨响，大楼的另一侧硬是被开出了另一个洞。

　　尘土都还没来得及落下，黑色的怪物就早已经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