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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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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袭云双腿紧夹马腹,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提枪,向来敌奔去。期间他又偏身让开叶霜尽以剑打回的羽箭,接而鞭下马缰,里飞沙应令跃起,影若腾飞。马上之人紧了紧手中枪杆,直指来敌胸口。
卫应成皱了皱眉,先行避开叶霜尽打回的羽箭,加之沈袭云突如其来的援救,情况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只匆忙将长刀横在胸前,堪堪挡住一刺。正打算暗施短刀刺向沈袭云,却未曾料到沈袭云如有所料,带马扭身一挽枪花,双手握紧枪身前后两端,横向拦腰,想要强行截停卫应成,却又被察觉了意图,用长刀架开往前推出一条道路。
短刀此时出手,沈袭云仰头避开致命一击,刀刃刚好挑飞他蒙面的黑纱。
他重心还未稳,便迅疾抬手,猛擒住卫应成左腕,待到重新坐直之时,才见卫应成
交锋显然才刚刚开始。腕上较量转移至长刀与长枪的较量,寂静林间顷刻爆发出兵刃撞响。
马车载着他们仍在往前飞驰,叶霜尽站在车厢后方,长枪擦来的火星与自己距离稍远了些,却从未在眼前消失,显然对方仍在对他们穷追不舍。时而在耳膜炸开的响声昭示着激烈的交锋,叶霜尽站在车厢后方观望战况,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在此时跳下车去帮沈袭云,生怕拂了沈袭云的来意。
两匹战马在竞相缠斗里猛一停,消失于黑夜,须臾,又同时并排闪现在视线当中。
仿佛是急于结束这场追逐战,卫应成挥刀匆匆在沈袭云眼前晃了几式,便先一步抽了缰绳,俯身加速冲刺,一眨眼便逼了过来。叶霜尽见来敌将近,将轻剑紧握在手中,正待迎击,怎料对方未急于攻向他们,而是保持了速度,令战马偏了方向,拦路挡在正要奋起而追的沈袭云前方。
叶霜尽见对方手袖着的动作,便忙张口喊道,“小心暗器!”
几乎那声音出口之时,卫应成猛一个偏身让开,那枚梅花镖正当面逼来。沈袭云一惊,侧头堪堪躲了个惊险,却仍是觉得颈间一道刺痛,只是这一避却让他速度慢下好些。
卫应成自以为甩开了沈袭云,便提刀而上,正待刀刃将要与叶霜尽轻剑剑锋相接时,又猝然觉察到背后汹涌而尖锐的杀意,挥刀的手一停,身体下意识地往一侧压下,在余光瞥见两支箭从身旁擦过的瞬间,随着身体另一侧布料撕裂的声音,持缰绳的左臂上传来剧痛,血腥味立时蔓延开来。
第三支箭带着他的血没入林中。
“嘁……”
卫应成勒令战马掉头,迎上沈袭云手里长枪之锋。长兵相接又是电光火石的几下,两匹战马将是再度错身之际,长刀劈开劲风,迎面斩向了沈袭云。这一回合是距离压得太紧了,沈袭云后仰避开致命一击,那刀口却是仍舔舐了他皮肉的血。
叶霜尽眼中惊恐,卫应成眼中嗜杀,皆停留于此刻,他的鲜血随刀锋飞起在月色之下。
沈袭云却是回敬以一个冷笑。
长枪如灵蛇窜袭,枪锋咬住卫应成刀身,他将所有力道汇聚于那一点,便是顷刻点刚破煞,将对方手中的刀挑飞。沈袭云趁势挺身而起,将缰绳向后很拽,又狠狠打下。战马跃起前蹄带他冲向卫应成,紧接着是奔雷一般地连刺三枪,迫人躲闪不及之刻,断然弃了自己战马的缰绳,转而夺过卫应成□□马匹的缰绳,另一手劈手转枪一个狠打——
这一招破重围接夺马,直接逆转了局势,叶霜尽只见卫应成落马跌在地上,带着伤势滚了数圈,最后在道旁树根狠狠地撞了一记,终于停下。
叶霜尽先是欣喜,以为沈袭云脱险会追上来,便抬头望向沈袭云,却只见到后方隐隐约约追来的回纥影子。
“沈袭云!”叶霜尽唤了他一声,对方似乎并未听见。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卫应成身上,停在原地,蹙着眉,沉默不语——
邵横戈就死在了眼前这个人的手里,还有上一次交手时落败的仇怨,若是想要报复的话,现在就可以。只需他上前去,枪锋斩下,就能了结卫应成的命。
叶霜尽见沈袭云竟是不顾自己胸口伤势,又紧了紧自己手中枪杆,心底一阵焦急,又喊了一句道,“袭云!”
“……”
沈袭云回过头来,望了望叶霜尽。他望见对方眼底焦灼,便又觉得那些仇怨说罢了便罢了,于是策马向叶霜尽那边赶去,又将长枪收到背后,伸手取弓搭箭,挽弓似满张之月,向身后追兵三箭齐发。
栖鸟惊起刹那,远处之人应声而倒。
“驾——”
沈袭云加快了速度,赶上前方马车。叶霜尽已然回到马车前面,朝他伸出手,沈袭云会意,便让里飞沙并排跟着马车跑,自己搭上叶霜尽的手,对方用了些力气,将他拉了过来。
甫一坐到了马车车厢前面,沈袭云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伤口在流着血。脑子里面昏了一会又慢慢地清醒了,便伸手捂住胸口淌着血的地方,屈着腿倚靠在车厢,长疏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叶霜尽靠过来问他。
沈袭云摇了摇头,郭丰便道,“等回据点里面让阿湄给你看看,撑一会。”
谁知沈袭云忽然开口,咳了一声,毅然说道,“不能回去。”
叶霜尽与郭丰自是不解,听沈袭云忽然这么说,便立刻追问,“为什么?”
“刚才追过来的人是卫应成,他怕是已经知晓了你们,若我们把救来的人都送回浩气盟据点里面,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郭丰进浩气晚,并不知晓卫应成此人,只见得叶霜尽听闻这个名字的时候,人狠狠地僵了一下,于是觉得大约是宿敌亦或是叛徒之类的人物,便不再多话,专心驱马赶路。
“……这么说你府上怕是也不行,那我们该去哪里?”叶霜尽将注意力从卫应成身上移开,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是灵光一现,“去圣善寺如何?上回会谈的地方!方丈应当是会收留我们的……”
“不行,圣善寺太过偏远,近日狼牙军在城郊徘徊,于这些人而言太危险了。”沈袭云仍是否定,沉默半晌,又开口提到,“你提醒了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叶霜尽眨了眨眼。
城东郊。马车沿山道而上,停留于一座寺庙之前。
白马寺,与圣善寺齐名,洛阳城最大的佛寺。
叶霜尽见寺里还有烛火,心里一喜,便立刻跳下地跑去碰门,门环扣了三声,过不久,便有一位僧人来将门打开一道缝。
“这么晚了,几位施主有何事拜访?”
叶霜尽连忙抱拳行礼,“师傅!我等是江湖人士,今日救了些人,避于回纥人追查,加之车内伤员女眷众多,无处安置,想请贵寺暂作收留!”
僧人并不将门敞开,而是用目光盯住了他们身上带着的血色,显然是存了警惕。片刻,那僧人才道,“请施主稍候,待我回禀师兄。”
“诶?”
叶霜尽见对方这般冷淡,有几分讶异,正伸手想留住对方,却是另有一人将手搭在自己肩上。叶霜尽回过头,见是沈袭云,便又一皱眉,“你怎么下来了,你受了伤你呆马车上就好。”
沈袭云笑了笑,示意叶霜尽听里头脚步声,低声念了一句,“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真,脚步近了,两个僧人将寺门拉开,某位看似是师兄的僧人站在面前,握着念珠与他们鞠躬,先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叶霜尽原以为这是个好说话的和尚,谁知对方接下来说得话却是让叶霜尽瞪大了眼。
对方淡淡说道,“佛祖不喜杀生,施主身上血气太重,有拂于佛道,请回吧。”
“你……!”叶霜尽一急,上前一步正要辩驳,却被沈袭云伸手拦住退了回去。
“好一个不喜杀生。”沈袭云向那师兄讥讽似得一笑,“末将今日身负重伤前来贵寺求救,明日因贵寺不收留而暴毙街头,在此的诸位师傅,是否间接犯了这杀生之忌讳?可否有违于你们口中佛道?”
那位师兄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又立刻皱眉道,“诡辩之人,毋庸理会。”
说罢正想拂袖离去,又忽然听沈袭云开了口,“末将自认不配为佛所渡,只问这车中十来无辜女眷,可否请求诸位行善,另她们暂留寺中避难?”
“荒唐。”那领头僧人竟是甩下一句叱骂,“佛家清净之地,怎容得女眷留夜。”
沈袭云自是赶在叶霜尽要发怒之前嘴快还击,“俗人道,食,色,性也。我闻佛家之境界破迷、开悟、大圆满,如今看来,这位师傅,还未断却俗根啊。”
几句话下来,叶霜尽已然听得满头雾水,沈袭云仿佛在说天书,他听到一半就觉得像念经似得不知对方所云了。而眼前的几个僧人,听完了却是羞恼至极,涨红脸纷纷开始骂沈袭云“胆敢侮辱师兄”之类,叶霜尽这才明白原来沈袭云在嘲讽对面。
“如何?”沈袭云冷笑一声,丝毫不打算给对面说话的机会,“佛家声称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今日诸位未曾念过济世人而累功德,空为眼前几副皮囊所惑,只怕是连自身都渡不了罢——”
“大胆!”
众僧恼羞成怒,握了佛杖便一哄而上。叶霜尽见对方针对沈袭云,便急忙挡在沈袭云身前,亦是气急了,撤出重剑二话不说便往地上一插,地面开裂之际,只听叶霜尽怒声呵斥道,“谁敢伤他?!”
想是这一吼加之一把骇人的重剑在眼前,那几个僧人都吓得躲了回去。
气氛僵持之际,只听得众僧背后,略显苍老而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施主既将佛道透彻,却是为何身染杀孽,执迷不悟呢?”
这一人发话,众僧便纷纷低头让开道路,只见寺中方丈柱杖走出,在两人面前站定,略一皱眉,看向沈袭云。
沈袭云向对方躬身行礼,话语简短,却是掷地有声。
“身在军营,为护,而杀。”
好在那方丈是个善人,做主收留了他们,为那些落难的女眷安排了寺里厢房,也将寺中药物备好送了过来。
叶霜尽端着药跑来了沈袭云这,沈袭云看了他一眼,丢过来一句道,“皮肉伤,用不着。”
“逞什么强,刚不是还唬那几个和尚说你明儿要暴毙街头?”
叶霜尽白了他一眼,便强硬地将人按坐在椅上,把对方衣物给脱了,也对着对方胸口的刀伤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想着给人上药,沈袭云又忽然把他手中的药膏给抢了过去。
“我自己来。”沈袭云道。
“……”
他看沈袭云不领他情,也就随对方去。叶霜尽坐在沈袭云旁边,看着沈袭云往自己伤口上抹药,发愣了一会儿,忽然张口道,“我发现你这人嘴皮子真的厉害,刚那几个念佛的都说不过你一个外人。”
“诡辩而已。”沈袭云抹完药便自行穿好了衣物,“这世道就得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叶霜尽便顺口问了句,“那我呢?我在你眼里是人是鬼?”
“……”
沈袭云沉默了一会儿,一扬嘴角,“既非人,也非鬼。”
小少爷眨眨眼睛,“那是什么?”
“是……”沈袭云眼珠一转,刻意拖长了尾音,卖了个关子,见叶霜尽一直盯着自己看,才终于说道,“是笨蛋。”
叶霜尽先是愣,转而又慢慢张大了眼睛,好似惊诧于什么。
记忆片段与眼前人的眉目一并占据脑海,他启了唇,却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