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2、三十二

　　对于叶霜尽而言，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沈袭云说他笨的时候，没有像以前一样暴跳如雷地起来反驳。
　　“给点反应呗。”
　　沈袭云看着小少爷似乎要神游去九霄云外，便提了个醒。对方闻声，那琥珀似得眼睛眨了两眨，他的眼里藏着光亮，若隐若现的，好似不愿让人看透他内心的思绪。也正因如此，才让人不由得想要把他捧在手掌，剥开那层可爱又狡猾的外表，看看小少爷内心最深处的画影。
　　叶霜尽安静得像一只把自己团起来的刺猬。
　　沈袭云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已然是凑在他耳畔，低沉而又沙哑的嗓音，由耳廓传到脑海，嗡的一声，接着是浑身战栗。
　　“再不说话我就要做点什么了。”沈袭云道。
　　可是叶霜尽说不出话。沈袭云的面庞离他那么近，近到对方鼻翼拂出的温热能将自己的吐息轻易扰乱；近到自己能够感受到眼睫扇动时传来的痒；近到自己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已然被对方揽在了怀里。
　　这是要做什么？
　　他看见沈袭云虔诚地合了眼。那一刻他似乎懂得了什么，又似乎更加混沌。
　　“沈袭云……”
　　对方却像报复他一般的沉默。得不到回应的小少爷于是慌乱起来，唇间却在他挣扎着开口时相互触及，熟悉的柔软就像是一道静电，吓得叶霜尽突然伸手，推开了沈袭云。
　　一吻落空。沈袭云皱着眉睁眼，看见叶霜尽手足无措地站起了身，脸上红得异常。他也只好装作无时发生似得坐正笑道，“霜尽少爷又有话想说了？”
　　叶霜尽深吸了一口气，又紧了紧拳，酝酿完了胆量，半晌，又盯住沈袭云，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不会让你看笑话的，你别想！”
　　话落，小少爷便卷起桌上药物，转身落荒而逃了。
　　沈袭云在原地没有追上去，他明白自己是自食恶果，也明白感情之事急不得，却又忍不住喃喃叹道，他喜欢上的这人，怎么就那么笨呢。

　　隔日他便回到了洛阳城中。
　　如他所料，卫应成应是将浩气盟与他沈袭云的这些线索告诉了叶护，果真有一队回纥借查案名义来到浩气盟据点，结果并没有见到被带走的女人，于是只好作罢离去。其后郭丰来将江湄与程启月接到白马寺照看伤员。
　　沈袭云自己则是按兵不动，等着叶护找上门来——
　　时隔两日再度拜访沈袭云府上，场景也是这般让人觉得眼熟。叶护仍旧开门见山，落了座便向沈袭云说道，“昨夜我军营中遭了一伙贼人潜入，想必袭云将军也知晓了。”
　　沈袭云便开始演戏，信口编谎，“今日末将巡街时候听闻一些人谈起，原是这般事故，不知潜入军营之人，可否全部落网了？”
　　叶护压低了声音，沉沉开口，“将军就对这些人的来历一无所知？”
　　“恕末将对此并不知情。”沈袭云向叶护一揖，“此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待捉到之后，定要论罪问斩。”
　　叶护见沈袭云诓他，便直接问诘道，“可我却听闻，说昨夜闯入我军营的这伙江湖人其中，有您袭云将军。”
　　对方目光锐利如刀，直指自己。显然是从卫应成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今天特意跑来发难。沈袭云早有所料，便垂眸无奈笑了笑，“这可真是冤枉末将了。敢问王子殿下，是听何人指证的？”
　　叶护被问及此，便也诌了些说辞掩饰过去，“是几个下人的闲言碎语。”
　　“殿下明察，末将昨日离了宴就回到了自己府上，府中看守巡卫皆可作证。”沈袭云道。
　　“沈袭云”昨夜离开江月楼之后直接回了府，进了屋子就再也没出来过，这一点，派了眼线跟踪的叶护，甚至比沈袭云本人还要清楚。
　　叶护没有证据说是沈袭云伤了卫应成，就只好退了一步，寻台阶道，“如此，怕是月黑风高，将人认错了罢。”
　　“这下人的闲言碎语，的确是耸人听闻。”沈袭云眯起眼来，意味深长地望向叶护，低声道，“末将还听人说，昨日回纥军中混有叛军之将卫应成，也当真是玩笑话说过头，叫人不得不在意啊。”
　　叶护听见卫应成的名字，眸中目光一狠，脸色霎时铁青，缄口不语。
　　沈袭云却是作友善表情笑了一笑，“所以说，只怕有心人刻意要离间我大唐与回纥两军之谊。还请殿下莫要听信他人信口之辞。”

　　回纥军营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戒严。拖叶霜尽他们这一闹的福，接连好几日，街上瞎游荡的回纥卒子一下少了许多，被安插到沈袭云麾下的回纥人，挨了那些老百姓的打骂，也自请调回去了。
　　处处碰壁的消息传到回纥军中时，叶护自是气恨至极，一拳狠狠捶在桌上，震怒道，“当初我予了唐军耐心，想不到中原人进是这般得寸进尺！”叶护说罢，又猛站起身，拂袖道，“好啊！既然他们不讲诚信不愿履行承诺，我回纥也不必与他们好脸色！叫他们知道，欺侮我回纥的下场！”
　　一众侍卫骇于叶护的怒气，纷纷将身子弯得更低，不敢出声。
　　死寂间唯有一女子声音传到耳畔，原是公主药罗葛沁岚劝道，“兄长何必为了这些琐事发怒？沁岚倒有一计可治中原人的狂妄，不知兄长可否愿意听？”
　　“与我说来。”叶护道。

　　“先生，您这也卖得太贵了吧……别家铺子川芎都按五十文一两算，您竟这要一百文……”
　　叶霜尽又是惊诧又是不甘，可那老先生任他如何讲道理，就是面不改色，只顾低头拨弄着自己的算盘，正眼也不瞧叶霜尽一下，只说道，“一百文一两。”
　　这让叶霜尽着实为难。
　　近月末了，天气发冷。叶霜尽眼见要入冬，才想着和沈袭云来给白马寺里的人添置点棉衣和药材。他两按着江湄列的单子走遍各大药铺，最后独几味医治风寒的药材，例如防风、白芷、川芎这类，因为这季节患病的人多，药铺皆不兜售外人。这整个洛阳城里只有大理寺附近的这一家铺子有多余的药材，哪知却是个黑心的主，坐地起价，开口直接将所有药材的价钱都翻了一倍。
　　叶霜尽心里算了算，按这位老先生开出来的价格，这些药材加起来要将近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太超出预算了。他面露窘迫，眼看着对方要把药材拿走了，连忙央求道，“您看我们买得多，要不便宜些，算七百文吧？”
　　“嘁！七百文？我们平民百姓不要养家糊口的？”对方转过身，把算盘往桌上一丢，“九百六十文最低。”
　　这所谓最低，仍是要比正常价高出好些，叶霜尽于是又开口折中，“先生，您行个方便，八百文？”
　　“九百六十文，一文不减，爱要不要。”
　　对方显然是不耐烦起来，伸手就要收回包起来的药材，叶霜尽心急间连说了三个“别”字，正想挽留那老先生，视线里却是出现了另一人的手，抢先将那几包药材连带老先生的手往桌上结结实实一压。
　　一个耳熟的，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身旁冒出：“四百文。”
　　叶霜尽几乎吓得眼珠子掉下来。他回头去看，见沈袭云面上笑意盈盈，俨然并不觉得自己开出的价格是有多么天方夜谭。
　　原是九百六十文，这人一开口压了一倍还多。那老先生定也是觉得沈袭云不可理喻，于是连话都懒得讲，只想要抽手送客，才发现对方看似是没用力，也没让他把手抽回去的意思。
　　“四百文。”沈袭云扬着嘴角重复了一遍。
　　老先生动弹不得，便张口叱骂，“松手！这笔生意不做了！”
　　“先生不是还要养家糊口么？”
　　沈袭云立刻还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是云淡风轻，可那话中的胁迫和讥讽意味，却是直让人背后竖起一阵寒毛。那老先生闭了嘴，叶霜尽便看着沈袭云，见沈袭云似乎也并不打算再废口舌，空余的一只手从自己腰间摸了一块腰牌，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扣。
　　朔方军军符。洛阳城的百姓谁人不认识这块东西。
　　老先生立刻变了脸色，沈袭云才慢悠悠地抛出一句，“五百文，卖，还是不卖？”
　　“……”
　　如是两个人带着几包药材离开了铺子。沈袭云去将东西放到马背驮着，叶霜尽就站在后面盯着沈袭云，半晌，叶霜尽终于五味杂陈地吱了个声，“你这也太黑了，这些药材按正常的价钱算，大概也要六百文。”
　　“要人人买东西都像小少爷这么好说话，这些个心黑的大概都能赚足一个国库的银钱了。”沈袭云拖着语调叹了一口气，牵着马儿向叶霜尽走来。
　　叶霜尽哼了一声，“你少这么怪里怪气的……”只是小少爷也自知自己实在不善于与人还价，也没沈袭云那般反客为主的魄力，于是只能偏过脸去，幽幽怨怨地说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仗着自己是军官，欺压老百姓呢……”
　　“不敢不敢。”沈袭云抬手揉了揉小少爷的脑袋，“末将欺压欺压小少爷就满足了。”
　　“噢——”
　　叶霜尽仍旧是侧着脸，仿佛是可以想要掩饰自己脸上浮起的那层红。
　　两人边聊边沿路走着，甫一转到借口，便大老远地听闻喧闹之声。两人抬眼，竟是发现前头大理寺外空地之上，不知谁人摆了擂在那，围了一大群人看热闹，伴着锣鼓喧天不绝于耳。
　　“哪个那么好兴致摆擂台？”叶霜尽眨眨眼，拿手肘悄悄顶了下旁边的沈袭云，亮着眼睛，“当街喧哗，袭云将军去不去管一管？”
　　沈袭云挑眉，“我看，想去管一管的是霜尽少爷吧？”
　　叶霜尽立刻默认，也不管沈袭云如何态度，二话不说便拉起人进了人群里面。

　　他一路往前挤，总算到了个能看清擂台上面的位置，可眼前所见却让他脸色一青，忽然僵在原地。
　　擂台两侧跪着许多被捆缚的中原女子，擂台看台之上，正是那让他烦透了的回纥公主，药罗葛沁岚。沈袭云怕是不便直接现身，叶霜尽便与他暂藏在人群里看情况。
　　只见那公主站起身来，向周围群众朗声道，“李唐曾许诺洛阳城金钱、美女、壮丁归我回纥所有，却一再暗中出尔反尔。我回纥素来敬仰强者，今日我便在此设下擂台，请各位中原侠士谁有不服，尽管前来挑战，若是胜了，我便将这些被带走的女子全部归还予你们——”
　　叶霜尽极想要上台去为那些被俘之人争个自由身回来，却怕自己一时冲动坏了事，便攥紧着拳没敢出声。
　　就在他心中忐忑之时，沈袭云的话语柔声落在耳边——
　　“想不想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