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枫翎

34、第三十三章

　　或者所有东西都要变，唯一不变的是七月七日的高考（结果，连高考都变了，变成了六月七日）。还有一个月，黑板报的数字已经擦了，换成“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十四个红色大字，怎么看都有股萧瑟悲凉的味道，仿佛预示着我们这一次高考的结果。
　　最后二十来天，大家都变得浮躁，恨不得明天就马上高考。世界杯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国队已经出局，然而这并不阻碍我们对世界杯的关注度。甚至，某一天政治复习课，孙老师看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样子，决定不上课了，打开教室的电视，大家一起看英格兰对巴西。看着当时名声还不怎么样的小罗四十码外的吊射成功削了英格兰39岁老门将的须，我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千变万化、防不胜防，如果你没有时刻保持警惕状态，那么，对不起，出局吧，你不适应这个世界。那么，我这个对变化完全措手不及、除了逃什么都不会的人，是不是也该被淘汰，被世界遗弃呢？
　　那一天，技安说不再管我，我还以为他只是吃错药发神经，然而，一周后，技安没有找我吃饭，晚自习后没有陪我回家，就算我跑到最后一排特意找他，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叶乐安，是你在冷落我，以后你想找我陪你练球吃饭练嘴皮，门儿都没有。
　　我决定不理这个烂人，不再去碰门钉。高考前的日子，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看着星光回家。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子了，以前，是我任性地把联系切断，现在轮到他首先切断，我也不能说什么，不想说什么。虽然很孤独，很不习惯，特别是，小歆退出高考的消息传来。
　　那一天在办公室看到小歆在跟班主任说话，这是那件事后我第一次在10米以内见到小歆。她真的瘦了很多，大大地杏子眼不再光彩动人，里面几乎没有神采，像死寂了的湖水。脸色很苍白，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看到这样子的小歆，我的心抽痛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虽然自责、伤心，虽然很寂寞，可是我还有杨熙不间断的信，还有高考这一个目标。可是小歆，似乎什么目标和动力都没有了，变成一个空壳，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连这样子跟班主任说话，她的眼睛也是没有焦距的，看上去像一个漂亮的搪瓷娃娃，外表就算再没有光彩也是美丽的，只是，里面是空的。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我想是没有吧，否则她不会什么反应都没有就从我身边走过。然后班主任告诉我，小歆是来跟她告别的，她考了雅思，准备到英国读大学。她可能今天以后就不会学校了，反正会考已经考过了，高中毕业证可以由家长代领。
　　晴天霹雳的消息！难道刚才那几分钟的会面，就是我们最后的相见？小歆，你是不是连再见都不会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你心中，陈清瑜是敌人，是朋友，还是什么都不是的陌生人？
　　心里的痛楚一点点扩大，我很想跑到楼下1班，想再看一看小歆，或者向她挥手告别。可是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最后怎么回到5班，已经想不起来了。后来十几个孤独、麻木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也没有记忆。然后，就高考了。两天半后，高考结束了。

　　“小瑜，考试结束后，可不可以在生物园等我？我有话跟你说。”我手中握着杨熙的信，沉默地看着被炎热的太阳晒得奄奄一息的含羞草，等着杨熙。
　　高考终于结束了，这时候就算说什么话，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吧。小歆已经去英国了，原来不仅我们想离开这个校园，甚至离开这个城市，小歆也对这里没有留恋，对这个曾经有欢笑、有眼泪、有无所顾忌的斗嘴、也有热情洋溢的拥抱的校园没有丝毫留恋。或许，也是时候放下心中的顾虑，说出自己的真实感觉了。我不要再做跷跷板上的蚱蜢，不要再左摇右摆。无论什么结果，都要勇敢地做个了断，来告别我的高中生活。
　　“小瑜。对不起，老师要我把物理的答案默出来，所以来晚了。你等了很久吧？”杨熙有点气喘地赶到，并肩坐在我身边。
　　“没有等很久。你刚跑了步，不要立即坐下，你的体育常识都去哪了？”我站起来，拉着杨熙的手臂带着他起来。
　　“小瑜！”杨熙似乎被我粗鲁的动作吓倒了，呆呆地注视着我，要过了好一会，才找回发音功能。
　　“这是你半年以来第一次关心我，我很开心。”杨熙扬起嘴角，愉悦的神采慢慢爬上桃花眼，射出温柔甜腻的光芒。
　　“杨熙，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的脑袋又开始晕乎，帅哥的电波真是我的天敌。不行，我要冷静，要把持住，否则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小瑜，你考得怎样？”
　　“唉，好像不太好。数学那题变态题目花了我太多时间，最后还是做不出来，害我都没有时间检查。物理也是。”一谈起考试，我的脸就垮了下来。不知道别人感觉如何，我却是很不好，总感到发挥得很差劲，就算题目都做出来了，可是都没有把握。
　　“我考物理的时候感觉也很不好，可是，我刚才把答案都做出来给汪老师看，汪老师说145以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不要担心，大部分人出来都是感觉不好。”杨熙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真的吗？不要骗我。”我可怜兮兮地看着杨熙，感觉自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寻求精神庇护。
　　“小瑜，我和你都是那种发挥比较稳定的人——”
　　“哪里稳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成绩都是上窜下跳，刘老师都说会被我吓出心脏病来。”
　　“那是单科啊。你哪一次不是单科变化很大，可是总分排名就很稳定吗？”杨熙跟我同桌一学期，对我的“特殊”情况已经很了解了。
　　“好像也是。唉，别提高考了，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还有二十天才公布成绩呢，要好好疯狂一段时间。”我摇了摇头，要把那些令人烦恼的问题全部甩到脑袋以外去。幸好广东是考前报志愿，不需要估分什么的，总觉得考完了还要重新看一遍试卷、对答案是非常残酷的过程。
　　“那我们谈一下未来好不好？”杨熙稍稍弯腰以便与我平视，专注地看着我。
　　“未来？什么未来？”我大脑又短路。
　　“就是，上大学以后的事情。”
　　“哦，上大学以后。但是，那时候我在哪里上大学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谈的？”
　　“不论我们能不能在一个城市，小瑜，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杨熙敛了笑容，很认真地说。果然，我就猜到他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唉——
　　“杨熙，其实——其实我也喜欢你，在你跟我说你喜欢我之前，甚至，在知道小歆也喜欢你之前，我就对你有好感。”我不敢看杨熙的眼睛，只敢低着头说。然后我感觉到杨熙深深呼吸了一下，人好像一下子轻松了。
　　“小瑜！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很意外。我以为还要等下去，要等很久才可能听到你这句话。”杨熙双手扶着我肩膀，声音略带颤抖地说。
　　“杨熙，我——”我的脸肯定红透了，辣辣的。可是，就算再不忍心，我甩了甩头，还是决定把话说下去，“杨熙，这半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想，能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能不能把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放下，都忘记。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些事情我都忘不了，就算小歆已经离开了，我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喜欢你，甚至，无法原谅被你喜欢的自己。”
　　“小瑜！我听不明白，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为什么还要时刻想着它？”杨熙的脸色一下子凝滞，那是诧异，也是不理解吧。
　　或许，在他心中，那些事情应该如烟般随风消散，可是于我，却是毕生的记忆，不可原谅的自责。如果我不知道杨熙拒绝小歆的原因，如果那几天的回忆仅仅是被扇了一巴掌，或者我可以原谅小歆，然后放下一切。可是，当真相大白，当看着小歆变得如行尸走肉般生活，甚至要放弃一切远走他乡，我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喜欢她喜欢的男孩，并且接受他的喜欢。曾经单纯的感情，已经变质了，喜欢渗杂了内疚，就不是喜欢了。想了很久，想到心很痛，也还是不能自欺欺人啊。
　　就让我当一次刽子手吧，就算我们都痛苦，可是，毕竟只是这么一次而已。
　　“很感谢你对我的好，感谢你一路以来的照顾和体贴关心，这都会是我高中生活最美好的回忆。就像你在西湖边说的，就算以后患了老人痴呆症，我也不会忘记的。可是，我想我们是不可能有未来的，在我们中间有好多好多障碍，甚至是黑洞，每接近一步，都感到要被吞噬，被碾成碎骨。我不敢向前，就只能后退。请原谅我的胆小，我的自私。对不起，杨熙。”说着说着，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用最平静的语调把这番已经打了好几遍稿子的话说完，就迫不及待转身跑开。我不能让杨熙看到我的软弱和犹豫。
　　所有的决心其实都脆弱，只要小小的抵抗和温柔就可能化为碎片。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却还是要以逃跑来结尾。真是够没用的了，没用到泪如雨下，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将来会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说

　　要外游一周，明天起暂停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