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天下》于曦河

52、第52章：送灵

　　今年的七月虽也是蛙鸣蝉噪，但灰暗的总让人想不起这是盛夏来。秦宓跪在清平身侧，视线掠过满殿的素缟看了看外面的天，又是阴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国丧第三十五天，明天就要下葬了。萧辞里却还没有回来。外面的天色变得有些昏黄，越来越多的黑云积压过来，狂风暴雨顷刻便要发作。正在这暴雨前夕，门外侍官忽然唱道：“炎王殿下驾到——”

　　众人回头看去，正见萧辞里从台阶上大步走来，腰上系着一条孝带，面色疲累风尘仆仆。邵琛和陆青川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身上都绑着绷带，看来身上都带着伤。秦宓只一眼便晓得了萧辞里迟迟不回朝的原因。谢氏这次计划这样周全，动作迅速。谢纨怎么可能漏掉了萧辞里呢？

　　萧辞里大步进殿，接过侍官拿来的孝服穿在了身上，上前给先皇磕头。他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秦宓看见了他眼角噙出的泪水和紧咬着的牙关。

　　一行礼毕，萧辞里刚刚站起来，萧品欢便急匆匆的从议政殿赶了过来。他已经登基，身上是玄黑一色的软袍，衬的他身形十分清瘦。秦宓恍惚间看过去，只觉得是先皇还在世一般。

　　萧品欢走进殿来拉过萧辞里两个人低语了几句，然后二人便又急匆匆的走了。秦宓的视线随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而收回，却听见旁边的清平冷笑一声：“父皇死了你想必最伤心吧，毕竟做皇后的梦就这么破碎了。”

　　她是在幸灾乐祸秦宓与萧品欢的婚事就此告吹，谢纨是不会让秦宓做皇后的，这一点，秦宓连想都不用想。她懒得理会清平，甚至没有歪头看她一眼，只是直直看着前方，仿若未闻。

　　清平见她如此，哼笑一声，也未再言多。

　　第二天一早，太常司和宗正司已经开始忙着准备先皇灵辇车队及入帝陵的一切事宜。先帝陵设在雁戟山，是自上焱往西南方向八百里处的一条山脉。守陵的人选都已经定好，帝棺已经封盖，所有人前来送灵。

　　棺椁抬上灵辇，后妃及百官跪拜之后便可出发。抬棺这件事归宗正司管，要求抬棺的都必须是皇室宗亲。萧莾做事一向细心，挑的都是脚下稳健，素有力气的。一共六十余人分左右两边抬棺。棺椁抬起的那一瞬，秦宓忽然难受了起来。这三十多天的守灵已经足够让人接受事实，但是在这众人抬起的一瞬，是真的要告别了。

　　她立在清平与孟珩身后，显示出她异姓公主与嫡亲公主地位上的差距。先帝逝后，谢纨力图打压秦宓，以她异姓为由，国丧一切事宜都不许秦宓插手。以期在百官天下人面前，正位清平嫡亲公主的地位。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接连的叫喊声，然后咣当一声，先帝的棺椁一侧斜倒在地。原来是在左边抬棺的其中一个人忽然踩了前面的人一脚，前面的人重心不稳向前栽去，然后一连串的人跌倒在地，导致先帝的棺椁一侧倾倒在地。

　　谢纨先是大怒，立即命禁军将人带了下去，然后便是直冲着萧莾而来。萧莾跪下领错，无言申辩。光禄大夫陆庸这时候站出来说道：“太后，恕臣直言，此时怕不是问罪的时候，先帝棺椁倾倒，需立即开馆验看。”

　　谢纨压下怒气，自然明白就算是开棺不吉也不能让先帝这样入陵，于是下令开棺验看。开了棺一看，果然里面陪葬的书卷珠宝都已错位，先帝的鬓发衣服也都凌乱不堪。依礼制，先帝的仪容应归嫡亲公主亲手整理。入馆前便是清平一手整理的。只是虽然皇室有些防腐措施，但毕竟已经停尸了三十多天。且正是盛夏时节，如今先皇的遗体已经接近腐烂，皮肤甚至有些地方都有薄化脱落的迹象，清平刚上前便被棺内的腐臭气息熏得头脑发晕，再往里一看更是转身干呕了起来。她捂着嘴连连往后退去，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上前不得。

　　谢纨面色难看，但照此看来，清平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去整理的了。韩疏雨所出的那个公主尚不满一周自然不行，众人于是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秦宓的身上。

　　皇后无法，只能令清河公主秦宓上前整理。秦宓一步步走上前去，在看见先皇布满尸斑的面容后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一只手扶着棺沿支撑住身体，另一只手伸进棺内为先皇整理鬓发。她细心非常，不急不躁，头发丝一根根拢好，衣服一点点抚平。眼前的这个人填充了她一直深藏着的对父爱的渴望，他为她铺设前路，力保她登上皇后之位。他为她在秦国受到冷遇而鸣不平。他为她挡下一切灾祸厄运。他曾慈爱的抚过她的背，也曾看着她吃菜而笑容满面。他曾是那样萧肃清隽，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枯槁模样撒手人寰，又教人如何忍得下这眼泪！

　　所有人都看着她一点一点将先皇遗容整理好，自然也将她的伤心恸哭收入眼中。被这份肃穆伤怀所染，百官之中一片寂静无一异声异动。尤其是魏荃，只见他满目含泪的盯着秦宓，再也不是那副无喜无怒的神情。

　　晚上，萧品欢召了秦宓和萧辞里。秦宓刚一见到萧辞里便急着问齐昭的下落，可萧辞里只是摇了摇头，他表示并没有任何关于齐昭的消息。先帝如何遇刺的过程她已经和萧品欢仔细的说过一遍，如今对着萧辞里又说了一遍。说完，三人皆是一阵静默。

　　各人心中都有揣测，只是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谁都不能下定论。最痛苦难堪的怕是非萧品欢莫属了，如若真的是齐国刺杀，那么齐昭便是杀父仇人之子。若齐国是被诬陷的，那么能借此下手的便只有谢氏了。那么，又让他如何面对母亲下令谋杀了父亲这个事实呢？

　　萧品欢这时咳了一声将秦宓的思绪拉了回来，萧品欢对着他们二人说道：“以前父皇在世时想要把秦宓许给我，这你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萧辞里与秦宓对视一眼，萧辞里忽然拉过了她的手，温柔又坚定。

　　萧品欢见他如此，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他道：“如今，父皇已逝，天下归我做主。你们两个放心，有情人一定会终成眷属。”

　　秦宓见他将话说的明白到了这个份上，面上虽然有些女儿的羞涩，但还是高兴的。

　　紧接着萧品欢敛了神色，语气凝重的说道：“如今谢尧借着齐国平叛已将齐国版图收入囊中，再加上他原本就占据的西凉十四州几乎已经占据了我大封朝四分之一的地界。昨天，我已经收到了谢尧的请安折子，他拟定这个月便回京。言辞之间并没有请示我的意思。我推测，这次他回京之后大概就不会再走了。”

　　秦宓冷哼一声：“如今他大权在握，接下来自然是要在上焱城设定权利中心。以便日后……”说到这里秦宓噤了声，‘谋朝篡位’四个字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在萧品欢面前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顾他的颜面。

　　萧品欢倒是坦荡，他直接说道：“事实摆在这里，也不必自欺欺人。如今我势单力薄可用之人不多，需要你们两个全力辅佐！”

　　秦宓与萧辞里闻言，皆郑重的朝着萧品欢拱手道：“臣愿誓死尽忠，全力辅佐陛下！”

　　萧辞里不能在京久留，谢尧马上回来，濡州他必须守住。秦宓自从那日送走先皇的灵辇之后名望水涨船高，虽然手中没有什么实权，但保皇一派的已经将她视作了首辅。这几天尤其繁忙，早朝之后邵珂、光禄大夫陆庸及新上任的京兆尹褚鄂，再加上林元珍四个人齐齐来到了清河公主府，秦宓与陆庸一致认为谢尧一回到上焱便会找机会抢夺禁军的监管权力，所以提前准备应对。

　　天色渐晚，茶都已经换过了三四盏，这才渐渐有了具体并预计有成效的方案。萧辞里来时正看见秦宓同其他三人详细讲解，一只手臂撑在案上，微微的弯着脊背。她向来瘦削，上半年养起来的肉又在先帝崩逝的这段时间里消磨掉了。他看着她因为支着手臂而耸出的背上那处蝴蝶骨，很想现在就将她揽进怀里。

　　记忆里那种被她隔得怀里生疼的感觉在心里翻腾，他忍不住，喊她：“秦宓。”

　　众人回头，她自然也回头，眉间有些疲累，面色严肃，不是他远在濡州时常常梦见的样子。她认出是他，随即，她笑了。

　　萧辞里看着她的笑靥，忽然也眉头一展。他问：“快结束了吗？”

　　秦宓转头看了看其他三人，陆庸道：“剩下的我会跟元珍再商议，整体上的邵珂这边都是可以的。”

　　秦宓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吩咐了素月素水为他们安排晚饭，然后便直朝着萧辞里走来。

　　萧辞里牵过她的手，在剩下几人略微惊讶的视线里，将秦宓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