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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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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之下弦月如钩,朱户半启,花影婆娑惹人遐思。梁连临窗而立,萧淮抱剑站于他身后,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梁连轻笑了一声,“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看你这张脸,本公子都觉得难受。”
萧淮调整了一下表情,“公子,我们此番来苏州,不为公差不为查案,竟然有人行刺。公子既已伤了那个刺客,就不该手下留情放他走,如今又不让我追查,属下实在是不明白公子所想。”
梁连星目流转,把玩着那枚十字镖若有所思,俄而,苦笑般摇摇头,“萧淮,你说本公子平生也就醉卧美人膝这么一个简单愿望,也不想醒掌天下权什么的,怎么就那么难呢?”
“难道是太子?!”萧淮神色一正,“属下听说太子殿下本来很中意顾家小姐当太子妃,没想到被公子给搅了……”
“顾依婉那个花痴可不是本公子招惹的,”梁连想到因为这事,他被老爹梁王爷罚府内禁足,整整数了两个月头发玩就来气,“太子管不好自己的女人,凭什么算到我头上?”
“皇上一怒之下贬了顾大人的官,据说太子殿下因为这事跟皇上闹得很僵,对公子怀恨在心也不是没可能。”
梁连冷笑了一声,“太子要杀我,绝不会只派一个刺客来,”他找大夫检视过,这枚流星镖虽通体银蓝淬过毒/药,却也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江湖上自保的把戏罢了,“恐怕是有人趁着我们出门,先行试探虚实来了。”
萧淮一惊:“公子是说……”
梁连眼睫低垂,以指醮了茶水,手腕微动,在窗檐写下一字——攸。
“那公子怎么就让他们试探出来了?”萧淮不负责任的道,“你不是应该吓得屁滚尿流喊救命吗?”
“当时被人拿刀砍的可是我哎,你这个护卫连个鬼影都瞧不见。”若是只有他一个,自然躲桌子下喊救命,好让来人以为他的花拳绣腿只够哄女人,“难道要岑碧青一个姑娘来保护我,那本公子颜面何存?”
萧淮沉默,果然是佳人在侧,公子的智商都跟着下降了。
风吹花影动,月色银凉,梁连反手将那枚飞镖扎入窗棂雕花中央,分毫不差,“这几天叫下人们机灵点,如果本公子所料不差,三日之内,必有贵客来访。”
午后雨过天晴,冲散了暑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苏州城一片繁华景象。
岑碧青靠在临窗的红木案上,面前摆着一只铜冲子,一手托腮,一手握玉杵捣药。
许仙送走一位病家,朝窗前张望了片刻,走到负责抓药的陶掌柜身边,压低了声音道,“陶掌柜,你有没有发现,青儿她已经保持那个状态整整大半天了,也不说话,就在那儿傻笑。”
他正说着,小青不知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一弯,噗一声轻笑出来。
“可不是吗?”陶掌柜说道,“青姑娘最近好像心情奇佳,连做菜都比以前好吃了。”
许仙嗯了一声,推推陶掌柜,“哎,你去问问青儿,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一起高兴高兴。”
陶掌柜直摇头,老人家毕竟看得多,“许相公,我可不去自讨没趣。有的事情,当事人觉得高兴,说出来了你未必也跟着高兴,就让她一个人偷着乐吧。”
“哪会有这样的事?”许仙明显不信,正想亲自去问小青,想到她那个小辣椒脾气又心有余悸,搞不好真要碰个钉子,算了,还是去问娘子吧,娘子与她情同姐妹,而且娘子可比小青温柔多了。
未时一过,岑碧青就离开保安堂,去了陈伦府上。
看门的家丁见到她来,笑脸相迎,“青姑娘,你来找梁公子啊?”
小青点点头,此时梁王府的一名侍卫走出来对小青道,“青姑娘,真是不巧,我们家公子刚才出去了,现下不在府上。”
“出去了?”小青一愣,“他去哪儿了?”
“晚晴楼。”
“晚晴楼?那不是苏州城最有名的青楼吗?”小青黛眉蹙起,一时心绪纷乱,反问道,“他明明约了我下午游园,怎么可以爽约,还去逛青楼?!”
“青楼楚馆我们家公子以前就经常逛啊,”黑衣侍卫满脸的理所当然,“他出手阔绰收下赛红拂,可是传遍临安城的风流佳话。不论多么挑剔,千金难见一面的花魁娘子,只要报上我们公子的名号,没有不欢欢喜喜开门迎客的。”
岑碧青咬牙,怒上心头,扭头就走。
那侍卫微微一笑返回院中,寻了个僻静处摇身一变,竟然是哮天犬。
这几天他奉命看着梁连和小青,梁连这张脸让哮天犬很有摇尾巴求抚摸的冲动,不过忠犬不侍二主,哮天犬好歹修炼了这么多年,这点条件反射还是能忍住的。两人画风还算清新可人,也就是游湖赏景,喝茶听曲什么的,完全没有到主人所定义的有伤风化的地步。哮天犬就跟主人报告,问能不能回真君神殿看门。杨戬不以为然的冷哼,“梁连是什么德行,是你清楚还是我清楚?你眼睛放亮一点,别让他对小青禽兽了。”哮天犬默默吐槽,主人你这样嫌弃“自己”真的好吗?
哮天犬原先疑惑为什么主人不亲自来盯着,结果主人有点心虚的说,龙吉公主告诫他少动欲念,他要是眼看着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梁连和小青卿卿我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大家只知道司法天神在天庭作威作福,扫黄打非,谁知道主人心里的苦呢。
取了个媳妇吧千年来甜蜜了没几年,好不容易三公主不闹了主人也懂爱了,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今又来了个梁连,哮天犬非常心疼自家主人,所以使了个小计策,希望小青意识到梁连是个纨绔,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哮天犬也没撒谎啊,梁连确实是去了晚晴楼。
晚晴楼隔间清雅,墨宝无数,歌女指尖琵琶声声,也不是什么靡乱此曲,绕梁三日,如泣如诉。
梁连带着萧淮入了雅间,便整衣冠,朝正座那白衣公子拱手为礼,“微臣梁连,参见攸王殿下。”
梁连昨夜收到请柬一封,邀他来的,正是当朝四皇子,攸王赵喆。
“本王此番是微服出京,不必多礼。”赵喆虚掌一抬,示意梁连入座,“论年纪本王虚长你一岁,论辈分嘛……”他微微一笑,俊雅和煦,“瑾贵妃对我有养育之恩,按民间家谱,本王还要喊你一声舅舅。”
本朝共有两位皇后,可惜均天不假年,原配王皇后生太子,继后萧氏生赵喆。赵喆七岁时生母病逝,恰逢梁连之姊梁绾被册封为妃,皇上便下旨,由瑾妃代为照看四皇子,直至他十六岁封王,出宫建府。
梁连心想本公子风华正茂,这便宜外甥我可不想收,神色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乖得不能再乖。
攸王微服出巡的用意,他也能猜到七八分。近年皇上龙体欠安,萧皇后逝去后,中宫无主,太子殿下虽是嫡长,但刚愎自用,结党营私,皇上对他早有不满。然储君废立关乎国本,兹事体大,他与王皇后年少夫妻,感情甚笃,故而举棋不定,悬而未决。
反观四皇子赵喆,文韬武略,事上至孝待下至谦,于政事亦见地深远。近两年几次三番微服出京,与地方官员和江湖人士都过从甚密,他隐忍未发,不代表就没有这个野心。梁太师三朝元老,梁氏一脉,在朝堂和后宫中皆炙手可热,是攸王绝对需要拉拢的力量。
粱相国只有梁连这一个儿子,虽然临安城内人人皆知梁连纵情声色,朽木不可雕也,慧眼如炬的攸王却不这么认为。
今日他与梁连把酒临风,畅谈国事,诸多见解竟不谋而合。攸王早知梁公子绝非池中物,此刻也颇为振奋,忍不住规劝道,“梁连,男儿志在天下,何必温柔乡中虚度光阴?”
梁连眼光飘过那抚琴的佳丽,攸王不曾屏退左右,证明此女是他的心腹,“王爷,你可不要小看了风尘女子。她们或有词通古今的才情,或有不让须眉的侠气,可比官宦之家那些只知三从四德的木头美人有趣多了。”
抚琴女子羞涩展颜,攸王一愣,随机抚掌而笑,“早就听闻梁公子风流倜傥,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王爷抬爱,可惜我梁连平生只爱美酒美人,最怕寂寞。”他唇线微勾,便是十里春水风华无限,“这王道孤寡,朝堂之内尔虞我诈,实在是不是太适合我。”
赵喆沉默,最是无情帝王家,没有不多疑的君王,自古功高盖主者少得善终,梁连年纪轻轻就看的这般透彻,着实难得。他几乎要怀疑若不是梁连无意中得罪了当朝太子,而梁绾人在后宫身不由己,梁公子根本不愿来蹚这浑水。
酒过三巡,阁外忽闻人声杂沓,四皇子眉头皱起,“是何人在外喧哗?”
梁连眼皮一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青从陈伦府邸回到保安堂以后,越想越气,决心来晚晴楼找梁连问个清楚。知晓心上人去花天酒地,只会默默哭泣的是林诗音,不是岑碧青。
且说她怒气冲冲的跑到晚晴楼,老鸨上下打量她,摇着团扇口气不善,“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儿可不接待女客。”
小青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就往里闯。那老鸨在苏州城经营这么久也不是吃素的,楼子里养了不少龟公打手,以为小青是来砸场子,立刻吩咐他们将她丢出去。
几个凡人如何是小青的对手,尚未看清她身法,那十几个打手已经全躺在地上哭爹喊娘了。
“梁连在哪个房间?”
“哎哟,小姑奶奶,我不知道啊。”包下那雅间的,可是晚晴楼惹不起的贵客,老鸨怎么敢说出去。
“哼,那我就自己去找!”
小青丢开那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径直上了二楼。她也不认得路,索性一间一间推门进去。那吟诗作对的、唱词听曲的、弹琴对弈的、还有热火朝天正在办事的,全部都震惊的看着一个青衫少女突然闯进来,张着嘴巴呈呆滞状态。老鸨的呼天抢地,衣衫不整女子的尖叫,晚晴楼上下登时炸开了锅。
三楼最东面雅间的门扉终于开启,赵喆与梁连一前一后步出来。
当梁连看清那满世界找他的小丫头时,嘴边温文尔雅的笑容终于没崩住,他拿折扇挡了下眼睛。
赵喆不明所以,“那位姑娘是……”
梁连呛了一声,哭笑不得,“让王爷见笑了,那是我在苏州城认识的红颜知己。”
赵喆是皇子,人人见了他都是卑躬屈膝,何曾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子,他干笑了几声,“梁公子这位红颜,是否太娇蛮了些?”
“王爷此言差矣。”青儿自然娇憨,与世家小姐或风尘女子又有不同,此刻梁连并无不快,反倒心有怜惜,“女子会吃醋,证明她心中有你。古来男欢女爱,总得拈酸吃醋,打情骂俏,方得红尘真味。”
话音未落,小青上得三楼,蓦然回首,与梁连四目相对,一路的委屈懊恼便再也忍不住,泪光闪烁,她质问道,“梁连,你怎么可以这样……昨天才说过喜欢我,今天就跑来喝花酒……你这个没良心,你对得起我吗?……呜呜……”
“怎么哭了?”那音色带着异乎寻常的温柔,下一刻梁连已来到身边,近在咫尺的眼睛,眼尾带一点似笑非笑,“我可什么也没做,”他抬了抬眼,“这位……赵公子可以替我作证。”
赵喆这才看清楚梁连的红颜是何等模样,柳色束腰襦裙身段纤纤,柳眉杏眼,墨如点漆的眸子里泪光盈盈,倒真是个美人胚子,唇畔不觉也带了些笑,“是我请梁贤弟来晚晴楼一叙,姑娘可别误会才好。”
小青还是抽抽噎噎的,有点不信,她眨着漂亮的眼睛问梁连,“你真的不是来这里找老相好的?”
一声轻笑溢出,梁连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有意要逗她,慢慢悠悠的开口,“这苏州城除了你,哪还有我的相好?”
她几乎要破涕为笑,忍了忍,半嗔半怒推开他,“油嘴滑舌,谁答应你了?”
那被小青扰了浓情蜜意的客人姑娘们,全都趴在晚晴楼的雕栏边,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梁连叹了口气,提了音量问道,“青儿,你看你都差点把晚晴楼拆了,还说不是本公子的相好,大家信吗?”
围观群众纷纷起哄,表示不相信。
小青面染红霞,娇艳异常,伸手掐了他一把,“梁连你闭嘴!”
梁连心情大好,知道姑娘家的面皮薄,朝赵喆歉意一笑,“赵公子,恕我先行失陪,我们改日再叙。”
他揽了佳人入怀,转身下楼,扬手散了一地银票,“扰了诸位雅兴,今日晚晴楼的一切开销,都算在本公子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