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怨尤》皓雪溶月听雨楼

12、第四章 中篇

　　当我松开你的手
　　一些风沙哽住眼眸
　　爱你最后一幕却模糊带过
　　不让疼痛有路追究

　　随急救车到医院的途中，塔矢亮始终紧紧握着进藤光的手，不停地呼唤着进藤光的名字，让人感动，也让人无奈。
　　看着进藤光被送进急救室，塔矢亮恨不得自己也跟进去，时时刻刻陪在光身边。抢救室的大门终于还是阻挡住了塔矢亮前进的步伐，也阻隔了他与进藤光之间的视线。
　　抢救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塔矢亮顺着门滑跪倒在地上，泪如泉涌，他觉得他的世界已经快崩塌了。

　　抢救的过程总是显得漫长，塔矢亮自从被伊角从地上拉起来以后，就一直靠在墙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场景，连原来为塔矢亮离弃进藤光而愤愤不平的和谷也为之动容，不忍心再苛责。
　　“既然还在乎彼此，又为何要放手？”和谷不解地望着伊角，后者茫然地摇摇头。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医生走了出来，“病人的心肺功能受到较大的影响，需要立刻手术，请问谁是他的家人？”
　　塔矢亮的抢救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刻，忽然间回过神来。
　　“家人？”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进藤光已经没有家人了。
　　“他没有家人，我们是他的朋友。”和谷反应比较快。
　　医生的脸上写满了疑惑，顿了一下，接着说：“那好吧，你们去办手续吧。”
　　医生正准备转身往抢救室里走，塔矢亮上前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光，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我们会尽力。”
　　“什么情况不太好，不会的，一定要救他……”塔矢亮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拉着医生的衣领，所有的担心、伤心在那一瞬间都爆发了。
　　“塔矢……”塔矢亮的这个样子把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吓呆了。
　　“藤崎小姐，你先去办手续吧。”伊角一边吩咐愣住了的藤崎明赶紧去办相关手续，一边和和谷一起把已经情绪失控的塔矢亮从医生身边拉开，伊角还不忘跟医生道歉。
　　整了整自己的白大褂，医生皱了皱眉头，对于这样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在乎他，怎么会等他病成这样才想到送他来医院；既然在乎他，怎么会让他严重营养不良，他还有贫血，血糖也比较低，而且一直持续发烧、咳嗽，又淋了雨，并发肺部感染，病人的心肺功能受到较大影响，以后会不会有影响现在还不清楚。”医生的职责是救人，但是他真得很奇怪既然这么在乎他，怎么会落到如斯田地。刚才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把那直线下降的血压给升上来，结果一出门就碰到这样的事情，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搞什么。
　　塔矢亮却不知道这些，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在撕碎他的灵魂，严重营养不良，是啊，刚才他感觉到的体重真的好轻，贫血、持续发烧、咳嗽，心肺功能受影响……每一句话对他都是几乎致命的冲击。塔矢亮感觉到没由来的一阵寒意，然后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塔矢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藤崎明正在一边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挣扎地坐起来，“哗啦……”棋子的声音，也让藤崎明回过神来。
　　“你醒了。”藤崎明有些欣喜。
　　“我怎么了？”塔矢亮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在病房里。
　　“你刚才晕过去了，医生说是神经受了太大的刺激，没什么事情。”
　　“噢。”塔矢亮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好像是晕过去了。
　　“光怎么样了？”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如果再晚一些，可能就……但是医生说还没过危险期，说要看他能不能撑过今晚……”
　　没等藤崎明说完，塔矢亮就已经走出了病房。
　　“塔矢君……”明明在身后紧跟着，“光在这边，加护病房。”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感激地对明明点了点头，塔矢亮跟着明明来到进藤光的病房前。伊角和和谷正守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进藤光苍白的脸上带着呼吸器，很安静，静得让人觉得没有一点生气。“医生说光的身体太虚弱，能不能撑过去得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伊角说道。
　　“光……”塔矢亮握紧了拳头。

　　“小亮。”周围沉闷的空气被打破，回头就看到绪方精次急速上前，眼镜还是一如既往地反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没事吧？”言辞中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关切。
　　“绪方老师，你怎么来了？”塔矢亮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其他人。
　　伊角解释道：“刚才看到你晕过去了，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让你家里知道，但是我又觉得打电话到你家里不是很合适，所以就打电话给绪方老师了。”
　　轻轻摇摇头，塔矢亮的目光又回到加护病房里的进藤光身上。
　　“小亮，需要我做什么吗？”绪方精次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塔矢亮，但是他觉得他应该为这个小师弟做些什么。
　　“麻烦绪方先生帮我跟棋院请假，当然，还有光。”如冰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我会的。家里塔矢老师那边……”
　　“等光醒了，我回去解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进藤光的身影。
　　“我知道了，自己当心身体，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轻轻拍了拍塔矢亮的肩，绪方有些唏嘘地说。
　　“谢谢。”塔矢亮轻轻点点头，不难听出，他的言语里带着感激。

　　进藤光作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在一片迷雾中摸索着前行，他在雾中看到了爷爷、父母还有佐为，他重新经历着十七年来的点点滴滴，他的幸福、他的任性、他的欢乐、他的眼泪，每一点，每一滴，仿佛就在昨天。只是这一切似乎真切，但又有些遥不可及，就像在看电影里面的情节。迷雾终于到了尽头，眼前的一切显得更真切了，都是那么垂手可及，他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桥的中心，桥的一边，有佐为、有爷爷、有父母，而桥的另一边，是围棋、塔矢亮，还有很多同伴。进藤光有些彷徨，他该走向哪一边？
　　“小光，记得你自己的坚持，记得你答应我会追求‘神之一手’的。”是佐为的声音。抬眼望去，佐为拿着折扇，笑着看着他。
　　“小光，爷爷为你是个棋士而骄傲，爷爷希望你能下更多的棋，希望你成家立业，希望你能幸福。”是爷爷的声音。
　　“小光，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幸福，虽然我们不在你身边，但爸爸妈妈会永远支持你。”
　　进藤光的眼睛湿润了。
　　“小光，回去吧，带着我们的希望和梦想，好好生活下去。”佐为的声音。
　　“光，回来吧。我们还要下好多棋，还要在一起一辈子。”塔矢亮的声音，显得慌乱而焦灼。
　　“亮……”
　　“光，你再不过来，我就走了。”
　　“亮，等等……”看着转身就要离去的亮，进藤光也着急了。
　　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桥的另一边，几个微笑的身影，进藤光往塔矢亮所在的方向追了过来……

　　“亮……”昏迷中的进藤忽然发出了轻轻的呼唤。
　　病房外，塔矢亮显然看到了进藤光细微的动作，以及随后似乎很难过地皱起眉头。
　　“他醒了。”塔矢亮叫着，“医生，他醒了。”止不住的兴奋。

　　“他怎么样？”看着从病房里出来的医生，塔矢亮有些迫不及待。
　　“他很坚强，应该已经没事了，不过，他还是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一会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可以去看看他，不过不要打扰他太久。”
　　“谢谢您，医生。”
　　塔矢亮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落定了。

　　“光，你知道吗，你快我把吓死了。”
　　“光，你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光，别担心，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让伊角、和谷和藤崎明先回去之后，塔矢亮就一直陪在进藤光身边。
　　“光，棋子好像少了，不过没关系，回头我会去棋院找找，真的不行，我重新再刻。”
　　……

　　敲门声响起。
　　塔矢亮有些惊愕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一脸怒火的塔矢行洋，还有绪方精次。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进藤光，塔矢亮轻轻地带上门，几个人就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小亮，对不起，老师问起，我把事情告诉老师了。”绪方精次有些歉然。
　　“小亮，你是不是需要给我一个解释。擅自从还没有结束的自己的订婚礼上跑出来，没有和任何长辈打招呼，也不回家，电话也一直关机，你知不知道我们会很着急，而且这对于鸣海家和我们家的长辈，以及所有的宾客都是很不尊重的。”塔矢行洋实在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儿子，“棋坛的贵公子”怎么会做出这么没头脑没分寸的事情来。
　　“父亲，对不起。”塔矢亮不知道要说什么。
　　“为了进藤？”明知故问。
　　“父亲，我……”
　　“小亮，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记得。”
　　“你这么做，是不是想违反约定？”
　　“我……”塔矢亮有些着急，“父亲，即使和您约定我不和光，和进藤在一起，我们还是朋友，还是对手，再不然，我们也同为棋士，就连相互关心一下都不可以吗？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遇到困难，我们也会伸手去帮一把，更何况，是我们认识的、熟悉的人，这并不是违不违反约定，而是生而为人，难道不应该有最起码的同情和怜悯吗？”
　　塔矢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喘口气。
　　塔矢行洋有些愣住了，一向谦和温驯的儿子，居然……
　　“父亲，”等不到塔矢行洋开口反驳，塔矢亮接着道，“我既然答应您，就不会违反约定，但是现在，请您允许我关心一下我的朋友，我的对手，可以吗？”直视塔矢行洋的目光，语气冷漠得就像他所面对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征求塔矢行洋的同意，但是那种语气，根本就不容塔矢行洋有任何回绝，或者说，即使回绝了，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效果。与其说是在征求意见，倒不如说他是在宣读自己的决定，不容置疑不容更改的决定。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走廊里的气氛却很僵。塔矢行洋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用这样的和自己说话，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怎么觉得和自己之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轻轻咳了一下，“我明白了，不过小亮，对于订婚礼上的不辞而别，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你需要亲自去和鸣海家的长辈们道歉。而且，”塔矢行洋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塔矢亮，“既然是朋友和对手，需要尽到的只是朋友和对手的本分，不要逾越过界限。”
　　好一对父子，几乎都不给对方任何回绝商量的余地。
　　“我明白了。”他已经争取到父亲的退让，而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也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以后的事情，只能再想办法了。

　　走廊里，塔矢亮向即将转身而去的父亲和绪方精次鞠了个躬，算是道别，转身就回了病房。

　　塔矢亮不知道，刚才的这一段对话，全部落入了进藤光的耳中。
　　进藤光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像有谁在和他说话，“好烦，不要打扰我睡觉。”
　　说话的声音好熟悉，是亮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是敲门声，把进藤光彻底吵醒了。
　　恍惚间，看到有人去开门，然后就是门外的对话。
　　进藤光起身，虽然还很虚弱，但是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隐隐感觉到谈话内容和自己有关。
　　进藤光站在门后，从虚掩的门缝里往外看，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抹墨绿色，怎么感觉亮好像瘦了。
　　然后是谈话的内容。由于双方的声音都不高，进藤光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内容，进藤光茫然了，“约定”，“同情和怜悯”？“亮，你对我只是同情和怜悯吗？”进藤光觉得有些委屈。
　　摇摇头，进藤光告诉自己不是那样的，但是刚才，亮好像说不等他了。我们的进藤棋士好像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没有把梦境和现实区分清楚。

　　然后，他看到塔矢亮的鞠躬，感觉塔矢老师和绪方老师就要离开，进藤光也赶紧回到病床上，胡乱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然后，就感觉到塔矢亮开门进来了，坐在床边。
　　“光，我该怎么办？”塔矢亮的声音里充满绝望。
　　而这个时候的进藤光，也在他那粗线条的神经系统里梳理着刚刚经历的事情，好委屈，进藤光越想越难受，眼泪流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光……”进藤光的咳嗽让塔矢亮心疼，而脸上的泪水更让塔矢亮不明所以，“光，是什么伤心的事情让你在梦里也止不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