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怨尤》皓雪溶月听雨楼

13、第四章 下篇

　　我不后悔我曾爱过
　　只是天涯从此寂寞
　　远去的渡口彼岸的灯火
　　人在河流只许漂泊
　　我不后悔被你爱过
　　只是不能爱到最后
　　短暂的幸福拥有就足够
　　只要舍得就会快乐

　　或许是之前的一段时间消耗了太多的元气，进藤光恢复得并不快，这让周围的人都有些着急。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进藤光很烦也很乱，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不是追着塔矢亮走到桥的这边，在那边和父母家人，和佐为团聚的他会不会更开心。
　　那天偶然听到的塔矢亮和他的父亲的对话，深深地刺痛了进藤光。“同情和怜悯，亮，你对我仅仅是同情和怜悯吗？”
　　想到这些，他常常半夜惊醒，看着四周空空荡荡的，他就会自然而然想起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家”，这个名词现在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
　　他害怕看见明明，那会让他想起他的不孝，爷爷希望他能和明明在一起，希望他能成家立业，但是他却总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然后他会想到自己总是很自私地在棋院、在会馆和职业棋士们下棋，而忽视了爷爷也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多些时间来陪他，而现在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佐为，你也在怪我吗？我是那么自私，我不让你下棋，所以你也走了吗？
　　他也有些害怕看到塔矢亮，害怕想起因为他们的禁忌之恋，父母亲匆匆赶回来安慰鼓励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和自己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但他还是有些盼望见到亮，亮说如果没有我帮他解毒，他会中毒身亡的。言犹在耳，他现在怎么样了？
　　塔矢亮仍旧天天出现在进藤光的病房里，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的有关围棋的消息，却绝口不提和家里的约定，还有那天谈话的内容。只是有些时候显得行色匆匆，是背着家里来看他吗？
　　那天虽然没有听清塔矢老师的言语，但是可以确定，他对于这段禁忌之恋是反对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亮步上我的后尘，至少他现在还有家，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有些时候，进藤光也会问自己，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进藤光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和亮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开心而又那么短暂，他从来不后悔选择和亮在一起，但是，这样的代价，如果有机会再选择一次，他还会那么毅然决然坚信自己是没有错的吗？
　　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或者我真的应该学会放手，只要我们之间还有围棋可以维系，只要我们还能有机会对局，只要我们还是永远的朋友和对手，或许这样的关系能让我们更轻松……
　　每一夜每一夜，进藤光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这些想法，更多的是自责与忧心，而且连续一段时间以来进食不规律，也让他的胃口大减，总是吃不到两口，就觉得撑得难受，然后，就会趁没人的时候，在卫生间里，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不管是饭还是药，通通吐掉。如果不是每天还要输液，真的不知道进藤光能撑到什么时候，这样的他，能恢复得快，才怪呢。

　　没见到塔矢亮的日子，进藤光真的很想念他，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不是要放手的吗？怎么还是这么想他？
　　朋友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在身边，没人的时候，唯一陪伴他的是那个棋盒，里面的棋子只剩下一半了，进藤光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丢的，那段时间，他整个人整天都是浑浑噩噩，除了机械地下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亮，我们还有机会一起下棋吗？下一盘属于进藤光和塔矢亮的棋。”进藤有些自嘲地摇摇头，“还是忘不掉吗？”

　　“之前持续的感冒发烧已经破坏了你体内的防御系统，也就是说你的抵抗力会较以前有所下降，比较容易感冒发烧。”复查的时候，医生有些无奈，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
　　“哦。”进藤光似懂非懂机械地点点头。
　　“进藤君，”医生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到底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最近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看到面前的化验单，上面显示的数据和几天之前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实在不得不怀疑他的病人到底有没有认真接受治疗，就算恢复的再慢，也不至于慢到这种程度吧，或者说，但从某些数据看来，还有些恶化的趋势。
　　“诶？”进藤光愣了一下，“有……吧。”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进藤光低下了头，金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
　　“你确定？”看到进藤光这样的表情，医生皱起眉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一时间进藤光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藤君，生病需要打针吃药，这个简单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吧？”
　　金色的刘海前后颤动了几下，表明主人的认同。
　　“刚到医院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你能在一夜之间，能度过危险期，你的求生意志和你的坚定信念让我很钦佩，但是，你现在的表现一点也不像当日坚强的你。”
　　“……”
　　“要知道，你的周围有那么多人在关心你，你的家人……”医生顿住了，他看到进藤光噙着泪花的双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又掩埋在金色刘海之下，他忽然想起那天抢救的时候，他的朋友，应该是好朋友吧，说过，他没有家人。
　　“咳……咳……”清了清嗓子，医生继续说道：“你的朋友会很担心你的。不为自己，为了他们，也要坚持下去。进藤君，请你好好珍重你自己，可以吗？”
　　又看到金色刘海颤动了几下，医生很无奈地摇摇头。
　　“进藤君，还有一件事情，你作为当事人，希望你能清楚。”
　　“诶？”琥珀色的双眸直视医生，进藤光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要被宣判死刑了，“医生，难道……”
　　“持续的感冒发烧，还有淋雨，你的肺部出现了感染症状，差一点就是肺炎了，而你的心肺功能也会因此受到影响。我希望你知道的是，你现在的抵抗力比较低，如果不小心再感冒发烧的话，我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情。如果感染了吸入性肺炎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心肺疾病，那就会很危险。”
　　“哦。”进藤光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没那么严重。”
　　“进藤君，请你弄清楚，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也就是，如果你再经历一次类似这次的状况，你可能就会……”医生最后也没有把“死亡”这两个字说出口，对于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两个字显得有些残酷。但是他并不知道，短短四个多月以来，进藤光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他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我现在想回去休息了。”进藤光对于这样的宣判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为了避免眼前这位几乎要发飚的医生继续啰嗦下去，进藤光选择离开，或者说是逃离。
　　“好的，有问题随时与我联系。”不可否认，这位医生还是很尽职的。
　　“能不能麻烦您，刚才所说的话，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希望他们担心。”进藤光恳求。
　　“你还是很关心你的朋友的嘛，那么，就请为他们保重你自己。不论他们知不知道，万一再出什么问题，谁都瞒不住。”医生有些感慨。
　　“我会的，谢谢你，医生。”

　　躺在病床上的进藤光，一如既往地摆弄着塔矢亮送给他的那盒黑棋。
　　“如果连身体都没有了，我还能给你幸福吗？亮，知道吗，我好喜欢你的拥吻，你的宠溺，但我决不希望你看到这样的我，只能给你带来麻烦的我。我知道，你被吓坏了，对不起，我不想再吓你了，我决定放手，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吧。”进藤光单纯地认为，如果放手了，也许亮就不会那么担心了；如果结束这段禁忌之恋，或许大家又能回到从前，即使在那么多人离他而去之后，那个从前已经不再完整，不再是真正的从前了。
　　进藤光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塔矢君……”走廊里传来医生的招呼声。
　　“医生好。”塔矢亮的声音随之传来，进藤光从声音里听得出，亮今天的心情不错，至少是最近几天来最好的。
　　要选择这样的时刻作为结束吗？进藤光有些犹豫，“进藤光，你能给他幸福吗？如果不能，又何必执著呢？”另一个声音很快占了上风，打断了进藤光的犹豫不决。

　　塔矢亮正要敲门，忽然看到门打开了，进藤光就站在门里。
　　“光……”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进藤光，塔矢亮一时没转过弯来。
　　“亮，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光，我们进去再说吧。”塔矢亮终于回过神来。
　　“不，就在这里说，我怕到了里面，我……我说不出来。”进藤光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眼泪。
　　奇怪地望着进藤光，塔矢亮有些不明所以，“光……”
　　“亮，能认识你，我觉得好幸福。”进藤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光……我也是。”塔矢亮宠溺地笑了笑，原来就为了这个，这个笨蛋，塔矢亮又好气又好笑，还以为什么严重的事情呢。
　　“亮……好想能跟你永远在一起，下棋也好，吵架也好，真的。”
　　墨绿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依旧苍白的情人，塔矢亮更茫然了。
　　“我从来没后悔和你在一起，即使后来……即使后来……”进藤光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塔矢亮的心生生疼起来了。是啊，后来，短短四个多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也让眼前这个曾经幸福阳光的男孩一下子无依无靠，只剩下自己。
　　塔矢亮伸手就要把进藤光拥进怀中，吻他，安慰他，告诉他，他会一辈子守护他，他不会孤单，不会寂寥。
　　进藤光把身子往后一退，塔矢亮的拥抱落了空。
　　“光……”这样的进藤光太奇怪了。
　　琥珀色的双眸里，晶莹的泪珠滚落，然后是进藤光略带伤感哽咽的声音：“但是，我没办法给你幸福，你要的幸福我没法给，所以，亮，我们分手吧。”
　　塔矢亮的脑子一片空白。光，刚才他说什么？
　　伸手阻住进藤光就要关上的门，“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你的同情和怜悯，我们分手吧。”进藤光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这句话，他知道，这句话对彼此的伤害有多深，他的心在滴血，然后，他就咳了起来。
　　“同情和怜悯？”塔矢亮莫名其妙。猛然，他想到那天在医院里和父亲的谈话，难道当时的谈话被光听到了？
　　可是，我对他的感情，难道他感觉不到吗？塔矢亮感到无力，“这个笨蛋……”
　　塔矢亮忽然想到最近和进藤光交流的时候，他那躲避的眼神，预谋已久了吗？
　　“亮，这份感情让我好累，我承受不起，也不想再争了，我们放手吧。”进藤光几近哀求的语气把它是亮拉回现实。
　　“争？放手？”塔矢亮忽然觉得好可笑。我们争到了什么？我们的手中有什么？是和父亲的约定，是和鸣海悠的婚约，还是每次见面的偷偷摸摸……塔矢亮忽然觉得好累。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坚持到最后，我和光能走到哪一步，这是塔矢亮始终不敢正视的问题。
　　他们曾经承诺相伴永远，他们曾经承诺给彼此幸福，但是现实的残酷，让这些承诺变得虚无缥缈；回头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光，塔矢亮开始问自己：“我真的能带给光幸福吗？”塔矢亮真的不知道，以前曾经那么坚定能够脱口而出的答案，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我们真的该放手了吗？
　　“光，我们还会是朋友吗？”塔矢亮在沉默良久之后，忽然问道。
　　“永远……”
　　“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该换个称呼了。”塔矢亮扬起嘴角，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沉闷。感受到塔矢亮的努力，进藤光也强装笑脸。
　　“我叫进藤光。”说着伸出手。
　　“我叫塔矢亮。”也伸出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在那一刻，只望时间停滞到永远，让他们永不需放手。
　　“至少我们都还有围棋。”
　　“嗯，我们还能一起努力，一起为‘神之一手’而努力。”
　　……沉默弥漫在四周。
　　“保重。”
　　“保重。”
　　尽管不舍，还是要放手。
　　进藤光话音没落，就关上了房门。他无力地靠在门后，慢慢滑坐到地上，任凭泪水肆虐。“亮，我爱你，永远，但是，你要的我给不起呀。”
　　而在门的另一侧，塔矢亮也绝望地倚着门，身体慢慢滑坐在地上，随后传来棋子撒落一地的声音。
　　大概是半盒黑棋吧，细心的话会发现，每一颗棋子上都刻着“亮”。

　　塔矢亮最终还是离开了医院，而进藤光当天晚上又发烧了，迷迷糊糊中，一直反复说着:“亮，对不起；亮，要幸福哦。”
　　等进藤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伊角和和谷过来看他，和谷一见到进藤光就叫起来：“进藤，你到底搞什么？在医院呆着也能发烧。你和塔矢亮真让人莫名其妙。”
　　“亮……”苦笑着面对和谷的指责，进藤光的注意很快被和谷的后半句话吸引了。
　　“亮……我说塔矢，亮到底怎么了？”进藤光忽然发现要很洒脱地把一切甩掉，恢复原状真的很难。
　　没有注意到进藤光称呼的变化，和谷继续说：“这两天的比赛他都没参加，不知道搞什么。”
　　“没参加，病了吗？”进藤光的心一紧，紧跟着就是一阵咳嗽。
　　“不知道，没有请假，所以是不战败。”伊角在一旁接道。
　　“不战……败……”进藤光愣住了，视围棋如生命的塔矢亮，那个曾经振振有词指责自己不尊重围棋，从来不愿放水以示尊重围棋尊重对手的塔矢亮，居然不战败。进藤光无语……
　　“亮，为什么……”

　　和谷和伊角什么时候走的，进藤光不知道，满脑子是塔矢亮的不战败。
　　“亮，为什么……”
　　想给塔矢亮打个电话，却赫然发现手机已经由于没电而处于自动关机状态，伸手拿过那个棋盒，进藤光有些无助地闭上眼睛。
　　毫无疑问，这和他们那天得分手有关。即使单纯如进藤光，也能很快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们最后没有拥抱，也没有吻别，只是握手，然后是他很不舍却很狠心的放手。他知道亮在乎他，正如同他在乎亮一样。只是，这样的折磨，这样的挣扎，到最后，能得到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进藤光一方面害怕塔矢亮会经历和他一样的追悔莫及，另一方面也不愿自己满身伤痕的身体增加塔矢亮的负累，但是，塔矢亮的回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之所以选择那样的结束语，他想告诉亮，他们之间还有围棋，只要能看到对方的棋谱，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至少还能彼此联络呀。亮，聪明如你，知我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会是不战败……

　　雨夜
　　窗外天气阴霾，冬雨阵阵。
　　进藤光决定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者他应该请亮千万不要放弃围棋，再或者，只要亮愿意，只要可以让亮继续下棋，他们可以约定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雨。围棋是亮的生命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失去生命呀。
　　胡乱地穿了件衣服，进藤光拿起棋盒就往病房外走去。
　　小心地避开了巡房的护士，进藤光终于走出了医院，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半个多月了，进藤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外面的世界。
　　走得太匆忙，根本就没带伞，进藤光有些无奈，私自溜出来，淋了雨又该挨说了。
　　甩甩头，现在最重要的是亮不能放弃围棋，医生说就让他说去吧。“亮，虽然只有半盒棋，我也要和你下一盘，你说过的，一盘只属于塔矢亮和进藤光的棋局。”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湿了进藤光的刘海，那抹金色沉沉地覆盖在进藤光额前，有些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样的雨夜，街上连车都寥寥可数。
　　进藤光不顾湿透的身体，匆匆忙忙往塔矢亮家赶，根本没顾忌到路上的交通灯是绿的还是红的。
　　一辆红色的跑车在雨夜里往前疾驰，大雨使得道路上的能见度极低，在马路中间冻得发抖匆匆前行的进藤光，似乎从雨帘中看到了车辆远光灯，他呆了一下；而等司机发现马路中间匆匆往前赶的进藤光，紧急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了。进藤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恐惧，被车碰到的一瞬间，手中的棋盒滑落，进藤光潜意识地伸手要抓住棋盒，却只来得及够着一颗棋子，感觉到脑袋和车作了亲密接触后，进藤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