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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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文武贯、风云录的龙虎之争已经不到七日，但在那之前，谈、素两人还另有一场较量——天山台仙棋岩的三十年之约，输棋者必须江湖退隐。素还真满腔抱负，谈无欲野心勃勃，无论对哪一人而言，这都是不可接受的结果，是以这两场较量无形中牵动武林未来局势，至此已吸引了整个江湖的目光。
简韶一已经不想吐槽日月才子的相处方式了，既然应下素还真之请，他也该早早行动。而他身为局外人看得通透，这桩请托素还真是顺手为之，他则是顺水推舟应之，谅必此事过后，双方之间也能打下微薄的信任基础。
到了约定之日，终年人迹罕至的仙棋岩从大清早便开始熙熙攘攘，万教中人不约而同涌到此地，揣摩棋艺者有之，纯属围观者有之，不怀好意者亦不鲜见。所谓的仙棋岩其实也就是一块光滑如镜的石板，凭空悬浮在天山台上离地三尺处，其上楚河汉界纵横雕凿，象征兵卒将帅的石刻棋子错落列阵，乃是一局未完的残棋。
但见红黑两方的战线犬牙交错，呈现出难分难解的鏖战之势，一股杀气直欲透枰而出，却又在杀伐最为酷烈的时刻戛然静止，棋手罢局离座，残局自此蒙尘三十年，至今方得重见天日。
有那慕名而来的棋道中人大胆近前研究，不出片刻纷纷汗透重衣，尽皆断言红子一方占尽劣势，纵有万钧棋力也难挽大厦于将倾。又有传言道执红棋的一方乃是素还真，众人不免都捏一把汗，认为清香白莲这次怕是悬了。
天色过午，正主儿这才在万众瞩目中姗姗入场。只见两名童子当先化光而现，各自擎伞开道，在棋盘两边立下伞盖，当世高人的气派端的十足；随后才看素还真手持金叶、谈无欲手执万年果，一乘云气、一踏蒲团，从相反的方向双双到来，在伞盖之下泰然入座，只是略一致意，便开了这一局棋。既是当世高人，手谈自然也要不同凡俗，这两人对坐开言，仅是言语号令，棋子即刻自行移动，
天山台地形险峻，却不是左近一带山势最高的奇峰。数百丈外，一方摩云高崖之上，但见一线清光一闪，简韶一如期而至。
人说登高及远，占据地势高处，自有纵观全局之利。百丈距离难不倒修道人的眼力，简韶一道眼一开，远眺天山岩周围，轻松望见一股股小如蚁聚的兵马流水般四下包围了仙棋岩，簇拥着数架装有地雷火砲的载车，不难看出，这暗中欲捕蝉的螳螂正是魔火教。
只可惜这头志在必得的螳螂大概想不到，他想捏死的那只其实并不是蝉，而是只异形【雾】也说不定。
更别说这只异形……这只蝉还提前安排了一只黄雀，也许还不止一只。
背琴抚扇的少年书生立身绝岭之巅，静观远处魔火教众悄然合围，忙碌着埋火雷、拉引线，要将素还真、谈无欲连同仙棋岩上众人一举炸成飞灰。出于对此事的重视，魔火之主亲身在旁观视进度，女暴君居中调兵遣将，只待最后一颗地雷埋设完毕，便要连环引爆，自此一劳永逸。
高崖上的简韶一摸了摸下巴，轻呵一口气，依照信中所托，终于有了动作。
手中折扇当风一展，简韶一以扇作法，掐指捻咒，口诵术诀，开始施行道术。
“太初定法，八卦生象，阴阳分合，造化天地。”
山间雾气本就浓重，此刻依循他的召令，四面八方汇聚成云，随着简韶一合扇一指，团团拢向仙棋岩上空，风平浪静霎时间变作一派山雨欲来。
骤然凛冽起来的山风刮得一袭广袖轻袍猎猎作响，简韶一神情沉静肃穆，一改数年来受儒门华风熏陶出来的光风霁月，倒有了几分昔年道门先天的威仪。他眉目微敛，更不停歇，脚下倒踩七星，身形顷刻变换：
“乾坤六爻，震兑坎离，奉雷召雨，化润四方。”
天色暗沉下来，只不过片刻功夫，厚重乌云遮天蔽日，已不见了正午阳光。
“神仪敕令，皈命无量，至真妙法，度厄祯祥！”
行云布雨乃为自然天象，不似唤雷引火小术那般轻易，即便简韶一一身道术之学承袭道门正统，对此亦非随手可为，还需凝神静气，扭转儒门功体，强运道门心法方可。召雨祈法行至尾声，简韶一口呵敕令，扇指风雷，周身清圣浩光一瞬大放，乍见一道银蛇划破乌云，霎时间大雨倾盆，当空而下！
仙棋岩之外，被浇个透湿的魔火教众看着满地冒烟的引线，傻眼了。
女暴君悄然觑着身旁相貌威严的魔火教主，也傻眼了。
风雨交加中，魔火教主身上腾起一缕白汽，瞬间运功蒸干了衣衫，气得脸色铁青，重重一甩袖子：“……撤！”不等徒众反应，拂袖而去。
女暴君紧随其后指挥调度，又分神监视一线生动向，确保他仍在控制之下，一时只忙得不亦乐乎。
远处高峰顶上，简韶一扇端回引，纳气收法，遥遥望一眼枰上棋局，一笑开扇，身影倏忽不见。
“素还真，你的嘱托吾完成了。下次见面，想来应是另有一番景象，吾很期待。”
魔火教伏兵乱轰轰地撤走了，仙棋岩上观棋的万教之士也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这场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不过盏茶工夫，已是云收雨霁，还归一片朗朗乾坤。围观群众又开始议论纷纷，赞叹素、谈二人果然先觉——这场过路骤雨中，只有他二人端坐伞盖之下，风吹不着、雨浇不到，众人躲避无门之时，他们仍在不慌不忙地行棋落子，至风雨停歇，又已走出了二十多步。
一步走输，素还真金叶便飘落一片，棋局上红子一步步落入绝境，玄服高人面上仍自悠闲，手中金叶却已几近落尽。一旁众人看得心焦，却也无能为力，只有空自发急。
又下二十多步，棋局豁然翻盘，胜负形势逆转，谈无欲口中呕红，万年果一瞬间枝叶凋零，终于推枰认输，应下退隐之约。素还真、谈无欲的这场较量至此算是见了一半分晓，还有一半，留待明日的公开亭之会。
…………
…………
就在仙棋岩棋局几度反覆之际，有一位步履轻盈的蓝衣少女正快步奔行在深密林间。
这少女年岁约莫只不过十七八，身形窈窕，眉目灵动，如雪面庞透出一股盈盈温柔的神气，分外灵秀。但见她疾奔至几丛灌木之后，在一片乱石堆中找到一方形状奇异的巨石，手中一柄灿烂华美的金羽扇轻挥几下，不知以什么手法拨弄片刻，人已消失在巨石之下。
穿过巨石机关底下的密道，乃是一处盘踞在阴影中的武林秘地，月中天。
少女一路通过重重机关守卫，直入中枢腹地，却在月中天之主所居的宫殿前缓下了步子，深深调匀了呼吸，端正了神色，手上金羽扇也不自觉地向内一收，在那扇堂皇威严的大门外低头通报一声，方才踩着稳重的步伐进了大殿。
大殿正中，一位面罩轻纱的美妇人正转过身来看着她，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少女低垂的脸上，殊无暖意。
这无疑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即便隔着一层如烟如雾的薄纱，也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她的举止姿容间是一派首领的威严，不含情，不凝睇，整个人犹如一尊无心无感的冰雕，十分奇异地，这却丝毫无损她的魅力。她年轻时该是何等的颜色？那双乌黑的眼仍然残存着些许灵动的痕迹，那个身披华服的轮廓也依旧轻盈，与蓝衣少女竟有一股一脉相承的神似。
这美妇人轮廓气质间与那蓝衣少女无一相像，两人看起来却有一种宛如叠影的熟悉感。能造就这般奇妙现象的，必然也只有血缘的烙印。
少女眼中是小心隐藏的孺慕之情。她抬头问询道：“母亲，你找我来，可是为了兄长之事？”
美妇人冷峻地睨了她一眼，与少女孺慕之情相对的，是她眼底再鲜明不过的厌恶。
这个女儿，同样指随身信物金羽毛为姓，同样是她的后代，却令她打从心底里厌恶，甚至连与金少一相提并论都绝不愿意。
这个女儿……和年少时的自己实在太过相像。
不是今时遍尝苦痛历尽坎坷的阴月夫人寒雪飘，而是二十年前无忧无虑的云路天宫少主萧竹盈。
但她却不是那个人的骨肉……仅此一点，在阴月夫人心中抵得过千万个理由。
当年她流落江湖，家破人亡，失落了孩儿踪迹，却又惊闻叶小钗以身投炉殉了幽灵魔刀，一夕之间万念俱灰，自暴自弃设下迷宫金屋藏千娇。金羽兰就出生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那段时日她铸下了数不清的错误，金羽兰也是其中之一。
诸般复杂思绪一掠而过，阴月夫人淡淡说道：“不错，我得到可靠消息，你的兄长如果还会现身江湖，很有可能便是近期。金羽兰，马上外出，监视武林中所有年貌相当的青年才俊！”
金羽兰点头领命，足尖一点，身子便已飞闪出殿。
阴月夫人独自立在殿中，脸上严厉神情渐渐敛去，出神一般遥望烛光映照下的穹顶，默想：“但愿义父的判断不会出错……不，义父说的话从不出错。”
…………
…………
中原一座小集镇上，一家酒楼之中，才入座要了饭菜的简韶一忽闻一阵莫名风声袭来，动作为之一顿，倏尔一抬手，收回之时，手中已然多了一只锦囊。
很熟悉的锦囊，不管是式样、质地还是袋口系绳处的封印皆如是。
纳罕归纳罕，简韶一仍是指尖真气一运，轻松破了封印。打开锦囊，见是一封信帖，展帖观视，内中只有寥寥一行字，写得神清骨秀——
“风云录有名，明日午时请至公开亭。”
背琴书生摇摇头，随手收了信帖，心道：“今日早些时候还在想下次见面会是在何种光景，未曾想时机倒来得如此之快。素还真，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在这个时候把我推上台前？……也罢，明日赴会，便见分晓。”
十余封飞帖一一送到人手，宣告一场风暴将至。接帖者或踌躇满志，或不动声色，或意气风发，除却简韶一这等特例，余者均不是无名之辈。这场风云际会，难知是否变数重重，但至少有一事可以确定：此帖一出，他无疑将会一脚踏入情仇地，再非逍遥局外人。
简韶一再次摇了摇头，举杯一饮而尽：“罢了罢了，要钓老狐狸，总不可能两手不沾膻。我就暂且相信素还真之判断，入局搅一趟浑水也无妨啊。”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