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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四 ...

  •   “此地便是阁下的修行之所?嗯——与翠环山玉波池相比,风貌果真大为不同。”
      “吾无风无尘无欲天非是凡夫俗子能踏足之地,自然不与俗同。能得一观此景,少年人,你是有幸之人。”
      “高踞万山之巅,俯观云海缭乱,此地主人的心气俱也映在其间。仅从此番气象观之,谈无欲非常人也。”
      “你如愿见到谈无欲了,有何来意直说吧!”
      “哈,见到先生尊面之前,可说尚无章程,一日之内得见两位先觉,倒是起了谈兴。晚生简少衡,江湖无名一小卒,很想聆听贤达高见,不知可否有幸与脱俗仙子一论当今武林时局呢?”

      相较于素还真不吝一谈的态度,谈无欲显然要冷峻得多,扬起的眉峰及稍为抿起的嘴角,无处不透出拒人千里的高傲气质。简韶一很有江湖后进的自觉,对此全然不以为意,感叹罢无欲天的景观,便从善如流地把话题带到了“煮酒论英雄”上。
      可惜世外清修地既无酒,他与谈无欲也没交情可言,只好算是空谈配冷风。
      眼前的谈无欲一袭明黄道袍,手持一枝万年果,枝头乌亮果实颗颗晶莹,倒与素还真手中金叶相映成趣。此刻稳坐清圣蒲团之上,不置可否,显得孤傲不近人情。简韶一忍不住从儒门相人之术的学术角度多瞥了一眼——高颧骨,脸颊削瘦,棱角分明,眉宇凌厉含威,正是再标准不过的高傲自信之相。
      高傲自信本不出奇,才调无伦之人莫不如此,简韶一自己也曾体会过这种心境。然则高傲过了头就会变成刚愎自用,自信过头也会变成自负,这样的人一旦失却清明自省,大抵极易剑走偏锋。

      谈无欲没有理会少年书生的观察,接口说道:“今日你连续见到了我与素还真,可曾有所结论?”
      简韶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你们两人看起来亦敌亦友,却又非敌非友,乃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关系,并非我一个外人所能评断。”
      谈无欲长长地“嗯”了一声,眼神中更添几分怀疑:“这是素还真对你说的?”
      “非也。”简韶一唰地一声打开折扇,一派斯文有礼,“先生与素还真互为敌对姿态,然而名号各自对仗、诗号又彼此呼应,又有你们先前隔空对话之时的态度作为印证,种种迹象之下,做出这般的推断并不困难。”
      谈无欲冷然一眼,不作回答,转而接续起先前的话题:“你不是要纵论时局吗?不如说说看你的想法吧!”
      简韶一持扇垂眸,含笑说道:“那晚生就事论事,只从今日见闻说起好了。素还真如今看似坐困愁城,但却是似危实安!”
      谈无欲:“魔火教、霹雳门、大小五海,三路人马围攻翠环山,你认为素还真要如何化解此劫?”
      简韶一:“这小小场面,该难不倒素还真。对付居于幕后煽风点火的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召集众人坐下来一谈,将利害剖析清楚,便可让搬弄是非者无所遁形。”
      “言之有理,然后呢?”
      “然后,那就要看幕后之人的行动,以及你们两人各自目的了。”
      “幕后者的动作好说,素还真之出现对彼等宵小而言乃是心腹大患,必定不会就此罢手。”谈无欲双目微阖,随即睁开,炯炯看向简韶一,“至于目的,告知你也无妨——吾谈无欲,正是要成为幕后者的心腹大患!”
      简韶一眉头一扬,亦不再迂回兜圈,一针见血地点出了话中暗藏的关键:“所以,你也是站在欧阳世家的敌对立场囉!”
      谈无欲眼光一凛,陡然锐利起来,逼视这一语道破天机的少年书生,只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扑面威逼感蓦地大盛,简韶一却依旧气定神闲,信手摇着折扇:“明人面前不讲暗话。先生都已经吐露到这个地步,再不领悟,晚生岂不成了难雕的朽木?”
      谈无欲气势渐敛,手中万年果一挥,并不否认:“说下去。”
      简韶一从善如流:“下一步,就是欧阳世家与素还真之间的较量,把水搅浑,才能让世家浮出水面。”
      “将水搅浑的方法有许多种,你认为我会使用哪一种呢?”
      “我不清楚你与素还真之间究竟有何过节,但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两人有相同的立场。”无需看过剧本,日月才子之间的关系对于简韶一这个异数来说也算不上秘辛,因而十分从容地倒推回去,“晚生大胆猜测,接下来你们两人将会联手合作,将天下人的目光从素还真身上转移到台面下的势力之上。”
      “嗯——确实是很大胆的猜测。”谈无欲截住了他的话头,“下一步,就看是欧阳世家先沉不住气,还是素还真先落入被动。至于你,简少衡,武林的新面孔,届时你又站在哪一边的立场?”
      简韶一奇道:“这一点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我与欧阳上智之间这笔帐迟早要清算,所以晚生当然是与你们两位先觉同样,站在欧阳世家的对立面。”
      谈无欲目光一抬,紧紧盯着眼前书生:“如果谈无欲与素还真之间,你必须选择其一,你会选择谁的立场呢?”
      “这……哎呀,一定要选吗?”简韶一作势后退半步,歪头扶额看向眼前之人,见谈无欲不为所动,方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清咳一声,端正了神色,“晚生亦有自己的判断,现在还不是我插手的时机。”言罢略一思索,开口告辞,“言尽于此,叨扰前辈许久,少衡也该告辞了。”
      “不送。”

      目送背琴书生的身影消失在无欲天之外,谈无欲清俊威严的脸上掠过一抹沉思,继而脚踏蒲团站起身来,那蒲团便离地三尺腾空而起,稳稳托着黄衣智者,来到了悬崖边缘。
      谈无欲俯观渺渺云海,少顷张口纳气,运起千里传音之法,束音成线,远远传向数百里外的翠环山:“素还真,你违背约定,向外人透露了计划,实在太不谨慎!”
      不出片刻,素还真温雅的声音便同样越空传来,宛在耳畔:“耶,谈无欲,你我的计划,劣者并未泄露分毫。道友这一问来得突兀,莫非你口风不严,已经被那名机敏的少年人猜出端倪了吗?”
      这声音带着笑意,听来很有几分刺耳。谈无欲背手站在万丈高崖之上,脑中思绪一闪,仿佛已能想见素还真那副永远智珠在握的神气,低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应道:“谈无欲之打算,无必要与素还真共享啊!倒是四面受敌的你,准备好应对之策了吗?”
      “感谢道友提醒,已经过去三日,是该出门一趟了结事端了。”
      “哈哈哈哈……谈无欲拭目以待!”

      山风凛冽,刮得谈无欲衣袍猎猎作响。黄衣智者脚下真气一注,驾驭蒲团轻飘飘飞回原位,一路足不沾尘土,随即再度盘膝坐下,抬首望向天边浮云,凝思不语。
      这江湖,即将风云变色了。

      …………
      …………

      不出两日,翠环山之围的戏剧性收场便如野火燎原,眨眼传遍了全武林。
      除却地盘争杀、派盟斗殴、恩怨情仇之类种种,江湖中人无事时的日常其实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简直闲得无聊,再加上公开亭这么个绝妙的八卦圣地,各路消息传播之速足可令人咋舌。

      简韶一仅仅是每天在公开亭附近的露天茶棚小坐一会,便已经听到了“五见杀”赌局的三个版本,个中最离谱的一个版本莫过于素还真以一敌百,事先便已下山把三方势力的话事者揍了个遍,倚仗玄子神功的威能让魔火教、大小五海并霹雳门皆敢怒不敢言,方有当日一场釜底抽薪的全身而退。至于最后谈无欲现身与素还真约定七日后公开亭排定文武贯、风云录,以各自评断的天下第一人来一较高下之事,更是传得绘声绘色,从中衍生出无数猜测。妖道角们众说纷纭,以非凡的脑洞与过人的想象力脑补出了各种版本的阴谋诡计与血雨腥风,当简韶一听到素、谈两人其实是北边童颜未老人派出的手下、阴谋搅乱中原的第一步这种说法之时,终于也淡定不能,一口茶由衷地喷了。

      这种时候还是秦假仙比较靠谱,虽然添油加醋在所难免,但好歹大体差不离。只不过秦假仙不久前刚和素还真结交为友,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如今正是旗鼓鲜明地力挺清香白莲,长篇大论的讲述中主观倾向十分明显,简韶一向他打听还得选择性听取,以此还原事实。饶是如此,一路听到最后的简韶一还是忍不住以手加额,无奈叹息:“秦假仙,你对谈无欲是否有所偏见?晚生日前拜访过他,脱俗仙子非常人也,不可如此轻邈啊。”

      公开亭附近的茶摊上,缺了一角的老旧木桌对面,秦假仙从红通通的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口沫横飞道:“少年人你懂什么?我布袋秦混迹江湖多年,对这种奸角已经有了本能的嗅觉,他一露面,我老秦就能从他身上闻出一肚子黑水的气味。这个谈无欲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听我的没错啦!”
      简韶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取出一块碎银,以折扇轻轻推到秦假仙面前:“也罢,劳烦你了,这点银钱请你喝茶润嗓。”
      “免客气。”细碎银光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秦假仙手底,这位武林包打听却没急着离开,反倒拿眼上下觑着简韶一,反复打量了两三个来回,问道:“说起来你好像有点面善,但又想不起来。这位公子,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时隔四年相貌早已长开的简韶一温文尔雅地坐着欠了欠身:“确有一面之缘,秦假仙真是好记性。”
      “喔,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老主顾,真是许久不见。”秦假仙只苦思片刻便恍然大悟,一口气都不带喘,连珠炮一般紧随其后追问道:“那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是江湖中人送雅号玉面小飞龙的简少衡简公子当面?”

      “……”简韶一囧在原地,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用折扇挡住了半边脸,偏过头艰难地道:“晚生初入江湖,无名小卒尔,不敢当玉……那个雅号。”
      “哈哈,是你就没错了!”秦假仙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在衣服里掏摸了半天,取出一只精致的锦囊,递到简韶一面前,“险险忘记了别人的交代,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拿去。”
      这锦囊绣工上乘式样雅洁,却并无出奇之处,简韶一随手接过,半是疑惑半是猜测地道:“什么人会用这种方式送信给晚生,莫不成是……素还真?”
      一个大拇哥眨眼出现在距离面门不到半尺处,却见对面秦假仙赞道:“聪明!快,看看内中装着什么玄虚?”

      空自揣测也是无益,简韶一将那小小锦囊拿在手上掂了掂,便要顺手打开,孰料就在指尖触及袋口绳结同时,锦囊表面蓦地浮起点点奇光,将外力隔绝在外,那系绳看似一拉就开,实则竟是不动如山。
      “这是……术法封印?”简韶一见状微觉惊讶,但这小小封印还难不倒他,骈指随意一划,轻描淡写便破开了袋口弥封。
      秦假仙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看着他的眼光也自不同:“是什么事情这样要紧,一个锦囊而已,居然还用上术法?赶快打开一观,免得夜长梦多。”
      “嗯……”说话间简韶一已然打开了锦囊,从中取出薄薄一方纸笺。秦假仙望眼欲穿地盯着他瞧,少年书生展信阅毕,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陷入了沉思。
      “是安怎,我那个换帖的老朋友素还真在信上写了什么?”秦假仙好奇得抓耳挠腮,催促他道,“总不会是写了让你不能对我老秦透露吧?”

      “那倒没有。”简韶一叠好信笺原样塞回锦囊,将锦囊收了起来,冲着他露齿一笑,“但若让旁人知晓,未免会不灵光。秦假仙,还请你回去告诉素还真,就说——这件事,晚生允他了。”
      “真正有这么神秘?”秦假仙大叹不已,却也只是转瞬,随即打叠精神,推桌而起,“那就后会有期了,再见,拜拜!”
      “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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