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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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公开亭重现仙棋岩盛况，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直围得水泄不通。
素还真、谈无欲两人入世不过短短一月，这江湖中的热闹足足堪比过去一年。
万教之士齐聚小小的公开亭，独留出垓心一片空地无人涉足，侧面说明素、谈两位当世高人如今声势之盛。
时近正午，简韶一依约到来，远远望见人头涌动不见边际，当下就抽了口凉气，在人群稀疏的外围站住了脚，不肯再近前一步。
这哪里是十大名人揭榜的发布会，春运也不过如此了吧！
公开亭前本有一块浑圆巨石巍然矗立，其高只可仰视，其宽可供四五人合抱有余，因年深日久，来历出处早无人知晓，只口口相传，号称公平石。怎奈简韶一相距太远，从他立足之处望去，那高大耸峙的公平石似也显得平凡无奇了。
简韶一驻足不动，外围却不断有人赶来，一股脑加入拥挤人潮，经过他身边时大多投来诧异一瞥——不仅仅是为他此举，也是看他一身儒生装束，身无兵刃，浑不似江湖人物，实不知是来瞎凑什么热闹。
烈日炎炎，正主却还未登场。简韶一后退两步，退到了左近一片树荫下，正打算聊避暑热，冷不防头顶不远处却有人笑意盎然地道：“这位朋友，观你背后布套形状修长，上宽下狭，内中定是雅乐之器，料想非琴即筝，不知我说得对吗？”
简韶一略微惊讶地抬头四顾，就见不甚浓密的树冠间坐着个年轻人，衣白滚金，相貌俊俏，一副富贵公子模样，此刻和身斜躺在树梢上，本该全无仪态可言，却还自有一股风雅之气。只一眼，简韶一心下便有了六七分谱，礼节性地点头回应：“兄台好眼力，想必也是喜爱音律之人。不知百乐之中，阁下最善哪一种？”
年轻人翻身从树枝上坐了起来，那枝桠却只轻摇几下，这份轻功造诣可见不俗。他兴致勃勃道：“我最善鼓乐。”蓦地兴致全消，转而流露出遗憾之色，“可惜我好用皮鼓，鼓声偏于刚阳沉浑，不易与琴相和，不然你我较技一番，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这年轻人面色说变就变，快得全无切换痕迹，很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简韶一不愿深谈，遂不着痕迹让开了一步，微笑道：“乐曲有心即可，非要分出高下，反而落了俗套。请教兄台如何称呼？”
年轻人一拍身下树枝，轻飘飘纵身落地，转过头又是一脸戏谑：“客套话都省下吧，在下贺长龄，和你一样是个来看热闹的闲人。”
简韶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扯开了话题：“看，正主终于登场了。”
清风吹送，卷起一阵既淡且远的莲花清香，紧随其后的是一股万年果异香。标志性的香气透入鼻端，在场众人均是精神一振，素还真、谈无欲双双现身了。
这两位高人化光而至，互相颔首一致意，也不多言，衣袖一挥，只闻两道风声过耳，两张金榜当空展开，随风一飘，并排贴在了公开亭上，正是素、谈两人各自评定出来、份属当今武林最顶尖的十人。
两个版本的榜单大同小异，譬如二者不约而同地将欧阳世家序为天下第一智，将秦假仙共推为天下第一辩。差别只有三处，素还真将帝王刀管千岳列为天下第一刀，谈无欲填写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少爷刀”；天下第一剑，素还真属意后起之秀剑藏玄，谈无欲则选择成名已久的单锋剑尊宇文天；最后是天下第一术，谈无欲的文武贯上排定的是“冻液成体荫尸人”，素还真的风云录上赫然便是他简少衡的大名。
简少衡这个名号一旦出了儒门，在江湖中籍籍无名的程度只怕与那位少爷刀也不相上下，此处俨然与众多前辈同列，顿时招来不少瞩目。公开亭前轰然炸开了一阵议论的声浪，其中夹杂着秦假仙兴高采烈的吹嘘，诸如“素还真果然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天下第一辩的名号非我老秦莫属”之类，余下至少十之三四是在纳闷这两人何许人也，如何就被素、谈两人认为是天下第一了。这世上即便是有天纵奇才，一下出现两席却也太过匪夷所思，相较而言，在场人士更愿意相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若真肚里有货，就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哪怕名声不响那也是名啊。
“你看上去若有所思，是对这两张榜很感兴趣啰？”
耳畔贺长龄漫不经心的疑问唤回了思绪，简韶一拿扇柄敲敲手心：“非也……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认账罢了。”
“认账？认什么账呢？”贺长龄面上显出几分兴味，眼光在公开亭上金灿灿的榜文和身旁年轻书生脸上来回逡巡几遍，眉梢挑了起来，“嘿，该不会这么凑巧，我看热闹看得无聊随口找人谈天说地，就找到榜上有名的新秀？”
简韶一但笑不语。
贺长龄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凑到简韶一跟前，却又很有分寸地保持了三尺距离：“真有这样凑巧？若是成名之辈我不可能对面不识，你是少爷刀？”一句话未说完，又自行否决了这一猜测，“不对，气质不对，看你模样不似刀客，难道是天下第一术当面吗？哈，那我是要恭贺你。”
简韶一摇摇头：“不敢当，接到一颗烫手山芋，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觉得烫手，丢了便是。”
“唉，也说不准我就合这一味，弃之不忍呢。”
“既然你这样说，这种可能看来是可以排除了。”
“想不到兄台眼光敏锐至斯，仅仅一席话的工夫，便对吾之为人如此有信心，真是令人感佩。”
“啊呀，你怎知我就没这份眼光？你的赞美，贺某就大方收下了。”
“贺兄，你一向都这么自来熟？”
“那就要看能否入我的眼了。像朋友这般人物，我是不介意多讲几句。”
“哦，那真是晚生之幸。”
两人练肖话的工夫，第一波鼓噪平息下来，公开亭下众人质疑的重点也从“欧阳世家早已覆灭，岂能上榜”转移到了“榜上有名的十余人是否到场还不一定，就此认定资格是否失之草率”。
隔着黑压压的人群，简韶一扫视全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双清亮锐利的眼神，却不正是人群中心的素还真。
简韶一蓦地开扇，似笑非笑地顺着那道眼神看过去，寓意丰富地在对方和告示牌上的风云录之间瞄了好几个来回。
素还真拂尘一扬，眼露笑意，微不可察地冲他颔首致意。
简韶一以扇遮面摇了摇头，随即右手骈指如剑，遥空一点，那张风云录上“简少衡”三个墨字陡然间便泛起了点点金芒，流光熠熠，宛如活物一般。
这等手段毫无疑问是表明“素还真认定的天下第一术已然到场”的宣示。人群内围，荫尸人阴森森地哼了一声，缓缓说道：“藏头露尾的鼠辈，也要与我竞争天下第一术？”
荫尸人出声同时，已暗暗用上真气，是以这句话调门虽然不高，声音却传遍全场。公开亭前众人为之一静，就听一声轻笑传来，其声飘渺，令人无从分辨来向，接着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天下高人何其多也？学海无涯，晚生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但要破你冻液成体之邪术，倒也勉强够了。”
这声音听起来很是年轻，语调也十足和气，恰与话中鲜明的挑衅意味形成了隽永的对比。荫尸人本就生作一副青面獠牙的凶恶面孔——天生如此还是邪功所致已不可考——闻言差点气歪了鼻子，一张脸几乎深化成碧绿色：“躲在暗处讲大话，不是上不得台面，就是不敢出来见人。依我看，素还真这次是看走眼了！”
又是一串笑声，这一次多了些许愉快的意味。正午燥热的空气忽地浮动起来，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小道，目送年轻得过分的背琴儒生缓步踏出，在公开亭下站定。众目睽睽之中，简韶一笑吟吟展开手中折扇，作势对着荫尸人的方向扇了扇，送出一阵清风：“勿要急、勿要躁，藏头露尾之誉愧不敢当，晚生这便出来了。”
眼看双方火星四溅，大有当场验证一番的意思，素还真一挥怀中金叶，止住了抬杠的苗头：“不错，还请千邪洞之主稍安勿躁。三天后、狂沙坪，当着万教先觉见证，决出天下第一术归属。”
“既然素还真都这样说，那我就卖他一个面子，今天不与你计较！”荫尸人就坡下驴，眼角乜了简韶一一眼，看似满是不屑、实则步履匆匆地化光消失了。
“唉，好歹也是邪道名人，荫尸人气量忒也狭小，着实令人扼腕呀。”简韶一摇头叹息，行云流水般向素还真、谈无欲执扇一揖，“三天，足够了。也罢，那便狂沙坪上再见。”
素还真微笑以对，一改翠环山之会的高人作派，回礼的姿态意外客气：“请。”
谈无欲板着脸，也不言声，只略一点头算是反应，若非有心留意，便要忽略过去。这份冷峻高傲倒是一如前时，与素还真的姿态正是鲜明的对照。
离开公开亭前的最后一瞥，却见百丈开外的树下空无一人，那名自称鼓师的贺长龄不知何时也已悄然不见。
左右不过萍水相逢，倒也不必挂心。简韶一衣袖略拂，思绪只稍微打了个转，便在人群各色眼光中安然离去。
——欧阳世家今日亦有人到场。
三天时间，足够让这一丝微小的牵动透过无形之网传递到蜘蛛爪下了。
——那只静静潜伏在武林阴影之中的、早已活动节肢蓄势待发的蜘蛛。
“哈……三天，足够了。”
魔海死岛千邪洞，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三大死窟之一。
只在此间主人挟着一阵阴风怒气深深地归来之后，那紊乱的气流迅即在浑浊的海面上异化为一阵呼啸狂风，腥臭水波被风翻搅起来，和着凄厉风声，更添三分森然怪谲。
千邪洞的门扉在身后砰然闭合，荫尸人一路疾驰入洞，直奔最深处的暗室，来到平日打坐的石台边，脚步才放轻了少许。
石台边放着一只尺来宽的藤箱，用朱砂纸符密密实实地封着，看不出内中玄机。
看到那只藤箱，荫尸人的面孔竟也扭曲着柔和了些许，只不过这份柔和透着几分病态的狂热和期待，反使他看上去更加可怖。
“魔灵杀素，你要好好服食我喂给你的饵料，你要快快长大……要替我铲除所有的敌人。”
一直安安静静的箱子蓦然躁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内部不安分地顶着箱盖。横七竖八的封条间，盖子被顶开了细小的缝隙，从中竟喷出一股不祥的黑雾；诡异的腥气弥漫在斗室之中，伴随着荫尸人隐含亢奋的呢喃劝诱，令人几欲作呕。
暗室一角，倒卧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只能勉强辨出是个人形。散落的骨殖分布在尸首周围，森森白骨中仅头骨就有三个，显而易见，那尸首绝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魔灵杀素，你是我手中最利的武器，什么简少衡，什么素还真，什么宇文天，都不在话下啦！哈哈哈哈哈——”
荫尸人张狂的笑声在暗室里回荡，只有藤箱内一下下顶着盖子的动静，恰似一柄有灵的武器，正在回应握持它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