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传》浮萍听语

18、第十八回

　　次日，在众人翘首以盼中，王老太爷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王徵府上。老仆德忠让儿子快马加鞭来府上送信儿，王徵则估了个时间，命小厮在路口盯着。等到小厮回报已经见着了老太爷的马车，王徵和尚氏就在门口候着了。王老太爷和护送他的四老太爷在府中辈分最高，这官场也好，民间族内也罢，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孝道。因此，谁也不敢马虎，尽管快到正午时分，日头正烈，也无人偷闲。诗莲位份最低，只排到了末排，在远远处观望着。
　　不久，一队车马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打头的是一个圆脸、健硕的青年男子，即德叔的儿子长安，还有几个灰衣仆从均匀地分散在车队前后，护卫安全。马车附近，穿着锦衣的两个男子，是四老太爷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人到中年，只比王徵小三岁，已经蓄起了络腮胡子，身材也有些发福了；还有一个年纪小些，瞧着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倒是丰神俊朗的人物。最前面的那家马车，由黑衣老仆德叔亲自驾车，是老太爷的马车；紧跟着的两三辆，是四老太爷和子女其家眷的车。
　　等到车队走得再近前些，王徵便带头亲自前来迎接。一个男丁把帘子揭开，扶王老太爷下车。王徵上前去搭手，道：“父亲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身后的堂哥也去迎了四老太爷。这时，尚氏道：“父亲和四叔都辛苦了，这天干物燥，快进屋吧！果子、凉茶都备着呢。”老太爷点头示意，被众人簇拥着进了王府。
　　王老太爷是个严肃、古板的性子，在家里也是从来说一不二；他研究数术，做了一辈子先生，总是板着脸，很有威严。现在年纪大了，脾气倒是好些了，只是还是不爱笑。
　　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四老太爷，再次是四老夫人；接着众人依辈分坐了。王老太太还在的时候，这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可是王老太爷不同，他不喜欢吵闹。因此众人都不敢恣意闲谈。
　　尚氏轻声吩咐后，下人开始上茶。尚氏对屋内众人道：“天气怪热的，大家又都是赶路过来的，家里就备好了凉茶和绿豆水，都是提前放在井里面凉着，就等着各位来用了。”
　　话音一落，气氛才轻松些。有人道谢，说些客套话；小孩子喜欢和凉的，图个痛快，有的还要加糖。尚氏又过去提醒，小孩子体弱，饮冰水不宜过量，否则容易腹痛。
　　众人闲话放松了一会儿，尚氏看父亲已有疲色，于是说道：“各位，厢房住处都安排好了，有专人引着过去，大家先歇歇脚。”于是一众仆从井然有序，男丁搬行李，奴婢则引着一家家一户户道客房去。在客房内，瓜果茶水和脸盆清水一应俱全。尚氏则跟着王徵把老爷子送到了主卧。王老太爷神色疲惫，不欲多言，便让二人告退了。见迎客环节没出什么疏漏，尚氏总算松了一口气；王徵见她的样子，道：“辛苦你了。诸事安排得当，不愧卿贤良之名。”尚氏微笑道：“这都是子容分内之事。”
　　等到晌午时分，众人齐聚桌上。男子按辈分是一桌；女眷按着一家家也坐好了。各色菜式一一端上；都是精巧别致的菜。只是王老太爷见了，面露不喜，对尚氏道：“这接风洗尘的宴席怎么如此油腻？大鱼大肉如何吃得下？”尚氏惶恐，道：“是媳妇疏忽了。这就命厨房重新上几道菜蔬。”王老太爷道：“不必了，我说过多少次，勤俭为本，自必丰烹，忠厚传家，乃能长久。怎么就不长记性？”说罢气急，用拐杖直敲地面。众人不敢做声，王徵劝道：“父亲息怒。是儿子思虑不周。”说完，换了摆放，将那些清爽的菜色放在老爷子一处，又为他盛了一碗清粥。王老太爷面色才渐渐和缓。
　　诗莲看着眼前这一桌的菜色，荤素搭配，有粥饭汤食，已经是面面俱到，不免觉得这老太爷太过挑剔。
　　接风洗尘宴上，众人免不了一番客套。先是王徽敬父亲、四叔；后是众人向王徵夫妇表达谢意。好不热闹，此处不表。
　　且说诗莲上次定下了一些章程，抽查做工之人；又向尚氏请了出门的许可。这天清早，诗莲便叫着张嬷嬷和大福，从管家处调配了两个护院，一起到集市上去查看菜蔬、鱼肉的质量和市价。询问价格之后，诗莲又一一记录。
　　等到晚上，负责检查的六人回报之后，诗莲又汇总。次日下午，负责采买的三人一一将价格报了上来，念好了单子。本以为又是走一遍过场，却不曾想诗莲说：“这价目我已经知晓了。只是还是要看看这成色。”几人见诗莲决意要看，推拒不得，只得答应。牛嫂眼睛一转，心想，料你这足不出户、四体不勤的姨太太也看不出什么。于是首先道：“那就请姨娘随我来吧。”
　　诗莲到后厨看了新买的菜和鱼肉，心中比对了一番，果然发现里面有油水。又依次去看了广顺和老婆子采买的货物材料。心想：这府内明里暗里的，总归要有些好处给他们克扣了，我不好把事情做绝；可是夫人派我检查，我又不能毫无作为。于是，便敲打三人：“我这几日闲着无聊，也到市集上逛了逛。发现啊，这同物不同价。”说罢，看了看三人的神色，只见其他二人还好，只那个老婆子面露慌张。诗莲心道：感情不会讲官话都是诳我的，这老妇哪里是不懂，分明是精明过头。这几份差事里，也就是她经办的价格差的的最多。诗莲继续道：“这质量好的呢，确实是贵些；可是量要是买的多，常来常往的老顾客，价格还可以低些。”说罢，拿出一个本子，道：“我看你们这单子上的价格，多数是按着市面上的最高价买的；而质量嘛，也不过平平。”那广顺抬手刚要辩白，诗莲阻止道：“先听我说完。”又说：“这茄子、土豆都是些寻常的蔬菜，依你们买的成色，似乎是贵了不少；牛肉的价格是翻了两番；鸡肉更是以三倍之价买进的，你们有何解释啊？”广顺道：“莲姨娘明鉴。这猪肉、鸡肉可都不是集市上随便买的。乃是从郑屠户家进的货。他家的肉比别处鲜美，因此贵了些；郑屠户的刀工又是远近闻名，经他屠宰、解出来的肉，都要美味几分。奴才在这儿三年了，可一直是从他家买的，都是这个价。”牛嫂见状，也忙跟着说：“莲姨娘，您是不知道啊。集市上那些蔬菜，都是表面上看着好看，一切开里面都是烂的。奴才买的这菜，都是从老地方买的，质量可靠......”诗莲不耐烦听他们狡辩，摆摆手，让她停下。一时之间，又无法戳穿他们的狡辩。当然，诗莲也没打算把他们逼急了。于是，诗莲道：“许是我疏忽了。算你们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价格未免太离谱了些。你们下次再去采买时，都同他们讲讲价格。我会查看，若是贵些不多也就算了；若是太过离谱，我就亲自走去看看。”说罢，特意对着那老婆子道：“王婆子是吧？听说你家女儿正怀着孕，女婿又是不干活的。今年过年怕是有些吃紧吧？这二钱银子是我赏你的，看你年纪一大把了，又在王家做了这么久的事，不容易啊！”又道：“你那米面的价格再压压吧；比市上的贵了多少倍。若是那商贩无良，你也可以同我说，本姨娘可以亲自带人去会会他们。”敲打一番之后，三人都老实了不少。
　　又说那些做工的仆从。诗莲叫来三人，说道：“这几日，你们做工都没有出什么大错，很好。只是，那个洒扫的，你们中有一个中年的仆妇，叫什么？有点胖的那个？”那人答道：“是胖嫂。”诗莲道：“她这几日偷懒，有三次被抓到了。我这儿给她记上一笔，这次就算是提醒。若是再被我发现，直接扣她一份儿月钱。”诗莲又看向那中年男子：“你们洗菜工嘛，大的错处倒是没有。就是洗菜的时候，像白菜那些，不要扔的太多，太过浪费。”那男子一愣，答道：“是。”诗莲又对年轻些的女工答道：“再过几天，就不能动针线了。所以，你们几个也就这时候忙些。做事还是要认真，不要总聊天。那个年长的，总穿青衫的妇人叫什么？”女子答道：“应该是韦娘。”诗莲道：“你同她说，这几人里，就她最散漫，做事情又少。注意些，我这里已经记上了。”
　　诗莲几句话，着实把这群人震慑住了。诗莲又安抚道：“你们好好做事，我也不会管得太严。但是，谁要是太不把我当回事儿，那就只能让夫人出面了。”说罢，严厉地看向几人，问道：“听见了吗？”几人不敢有异，低声道：“听见了。”
　　大福见了，心道：这个莲姨娘可真有两下子。看着文文静静的，凶起来还蛮有几分样子的。她来府上也没多久，现在是风平浪静，以后和夫人是什么样儿还未可知。这几日看来倒是不可小觑。
　　于是，大福面上堆笑，道：“姨娘真是好手段！快赶上那诸葛亮了，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啊！小人佩服、佩服！”诗莲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出去走了几遭，问了问价格，这你们都是知道的。”又道：“还要多谢大福管家尽心尽力的帮我。”大福连称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