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传》浮萍听语

17、第十七回

　　春节将至，王徵府上进来陆陆续续来了几家亲戚。王老太爷从老家过来了，随行的还有老仆德忠一家；他四弟与他住得近，这些年来一直照顾帮衬着，今年王老太爷回王徵这儿，他就带着家眷和几个儿子一家，把人护送回来了，顺便再这里过年。此外，别支的几门亲戚也递了书信，有二太爷家所出的二堂哥，携着一妻两妾，带着四个儿子；早逝的大堂哥的遗孀和一子一女。这一大班亲戚可让尚氏好一通忙碌，光是记要做到人名、称谓不出错，就要费好大劲儿。尚氏身边的宋嬷嬷年纪大了，虽是老人，却也有些记不住事儿。于是尚氏特意从丫鬟里选了年纪较大、聪明机灵的，调派到自己身边，专门着这些亲戚的身份和关系，时刻提醒。
　　尚氏心思细腻，老早就让仆人洒扫别院、客房，根据这些亲戚的身份、人数安排好了住处。厨房是全天开工待命的，任何时候客人到了，都要现做面条和粥。待客的茶水瓜果也在前厅摆得整整齐齐，旁边立着的几个丫鬟也都被叮嘱过了，一个个的衣着整洁，面貌精神，时刻带着笑意。
　　诗莲这边倒是相对清闲。尚氏给她派的活儿大体上分为三类：一类是监工，查看下人进度的，以防有人偷奸耍滑；第二类是检查，看那采购的物品质量是否过关，有无以次充好；最后一类就是对账，财政大权当然是在尚氏手上，但是诗莲要看自己负责的这一摊事儿的账目，也要查对尚氏送来的近期的账目流水。
　　上午，诗莲就带着张嬷嬷、大福和绿柳去各处监工。几人先去后厨，大福高声道：“诶诶诶！都注意了，注意了！莲姨娘来监工了。都过来问个好！”三个仆从都是四五十岁的，一男二女，都依言行了个礼，道：“见过莲姨娘！”诗莲点头，道：“我在边上看了有一会儿了，你们手脚勤快，干活利落，做的不错，继续保持。”然后便往下一处去。几个妇人围坐在桌上，老少都有，在做祭祀用的布条、帐子等等，见诗莲几人来了，起身问好，道：“莲姨娘早。”诗莲看着她们做工也无错处，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走了。剩下的人都是经办采买一事的，大清早已经都出了府，要查验只能等他们下午过来汇报。
　　快到晌午的时候，尚氏派了一个眼生的丫鬟过来，那丫鬟道：“给姨娘问好了。”诗莲应道：“诶，起来吧。夫人有什么吩咐？”丫鬟道：“夫人说，今天中午让姨娘到大厅用饭。还说从今儿个起，以后早中晚饭都在那儿用，和大家一起。”诗莲道：“是各家亲戚都到了吗？”那丫鬟答：“有几家已经到了，老太爷他们还没到。”诗莲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小丫鬟做了个礼就离开了。
　　到了饭时，诗莲特意换了身衣服，提早些去了。尽管这样，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了。这些做客的亲戚来了之后，每一顿饭都是宴席的标准。饭菜要精致，席上还要煮酒、起兴，但求热闹活跃、宾主尽欢。王老太爷还没到，老爷王徵还是坐在主位上，二堂哥王硕坐在他旁边；尚氏坐在王徵另一侧，接着是大堂哥的遗孀和二堂哥的一种妻小。女眷坐在一起，各家的妻室坐在前面，妾室坐在最外面。诗莲位份最低，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尚氏尽职地行使着自己的职责，见人都差不多了，简短的介绍了一下，对诗莲一带而过。
　　席上，王徵先与二堂哥寒暄了一番。王徵道：“许久未见，堂哥堂嫂过得可好？”二堂哥答道：“都好。这不，今年学堂的成绩特别好。仅这一届，就出了十二个童生，哈哈！”王徵道：“恭喜、恭喜！堂兄掌理学堂，能得此佳绩，功不可没啊！”二堂哥道：“不过是微末之功，不及你在朝堂做事，造福乡里。”王徵道：“诶！二堂兄过谦了。常言道，’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教育之事，乃是惠及乡里的千秋大业啊！我时常想着，若有一日告老还乡，就到你那学堂去教书！”二堂兄听了大笑：“哈哈哈！甚好甚好，有朝一日，若我桑阳书院能迎来你这位先生，我必倒履相迎！”
　　两个男人聊得热闹，这边，女人们也开始轻声交谈起来了。二堂嫂性格开朗、能言善道，握着尚氏的手，热热闹闹地闲话家常：“诶哟，还记得那时候咱们几家都住在一块儿，总是热热闹闹的。自从王徵兄弟升迁，你们搬到广平县以后，突然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每天好生无趣。”尚氏笑了，说道：“我也时常挂念着二堂嫂呢！”二堂嫂道：“是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你这气色瞧着还是那么好。”尚氏道：“嫂子你也是精神奕奕。”二堂嫂道：“哪里哪里，我家那两个小子，太不让人省心。”尚氏道：“尚文、尚武都是聪慧机敏，现在年龄尚幼，活泼一些也是正常。”
　　气氛轻松热络起来了，这时，王徵作为主人，举杯提酒，欢迎远道而来的诸位亲人，又让大家不必拘束。二堂哥、二堂嫂等人也一一提了酒，说了许多感谢的场面话，此处略过不提。
　　这样热热闹闹的一顿饭，诗莲吃得却有些没滋没味。正妻才是真正的女主人，能够代表一个家庭，有资格站在丈夫的身边，协助他、代表他。哪怕是已经去世的王大老爷的遗孀，都得到了足够多的尊敬。王二老爷的妻子不必说，那个有两个儿子的小妾也是母凭子贵；相反，那个无所出的妾室，因年龄渐长，容貌间藏不住疲惫，一直安静地低头用饭。整个宴席上，只有她和诗莲一言未发。一顿饭过后，诗莲心中有些憋闷。
　　到了下午，出去采买的仆人中出了三个人来向诗莲汇报，大福管家也在旁边候着。一个是看起来干脆利落的中年仆妇，人都叫她牛嫂；一个是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叫做广顺；还有一位是个年龄很大的妇人，头发稀疏蓬松，脸上也满布着深深的皱纹。三人依次同诗莲报账。
　　那牛嫂和广顺还好，账目和数量都说得明白，口齿也清楚；可是老妇的发音极为模糊，还说着不知带着哪里的乡音，诗莲实在听不大懂。诗莲又问几人：“你们采买的这些东西都放在何处？”广顺回到：“这用处不同便交给不同的人。不知姨娘这是要...”诗莲道：“采买物品的质量总要去查验一遍。”那牛嫂口快，说道：“这东西谁收的自然是谁来查。您又何必再跑一趟？”张嬷嬷道：“姨娘自有主张，用不着你们多话。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于是几人不再多言，一一答了。
　　几人退下后，诗莲与二人道：“这监工和采买之事，我看不能按照今天的法子来查。一来我一个人走不过来，二来单靠我一个人，每天走过去，他们都摸清了规律，容易做做表面功夫；还有那采买事项，连货物都没看到，这样不行。”张嬷嬷道：“姨娘可有什么打算了吗？”诗莲想了想，转向大福，问道：“不知管家手里有几个人可用？”大福道：“这节前大家都有事做，没有谁闲着，只怕不好调人。”诗莲说：“不必整个儿过来，帮我做一两件事就行，也花不了多久。”
　　大福想了想，道：“若是这样，大概能找到五六个人。”诗莲道：“如此甚好。你先去和这些人打个招呼，我晚些给你具体的章程。”大福道：“是。那奴才先退下了。”
　　诗莲对绿柳道：“去库房给我拿些笔墨来。”绿柳应声而去。张嬷嬷问：“姨娘有什么打算？”诗莲道：“我打算命人每日不定期查看，暗中观察，每日记录。等他们来回报的时候，直接告诉他们结果。”又说：“至于采买之事，虽说用的人也会查，但也说不准会有串通的情况。今年来了几乎亲戚，若出了岔子，会没王家的脸面。我也不能辜负夫人的信任。”等到笔墨纸砚齐备，诗莲开始对照着名册，开始动手画表格。第一列写着十三人的姓名，第一行写着十余天的日期。每一个表格画的都很宽裕，是为了留出位置，每天查三次。另附了一页纸，写着格子里面些优良中差，凡是中等、差等的都要写备注。府里的下人多数是不识字的，因此这些表格都是诗莲自己填写的。
　　诗莲又去尚氏房里拜会。小丫鬟通传之后，诗莲走了进去。只见尚氏正卧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副极为疲惫的样子。诗莲走上前去伏身行礼。尚氏坐了起来，问道：“到我这来所为何事？”诗莲道：“禀夫人，您让诗莲检查采办一事。但如果只坐在府中，对时价质量根本无从知晓，更不要说检查了。因此，我想请您准我这几天出府考察，货比三家。”尚氏扶着头，道：“你倒是有心了。但这集市上毕竟混杂，又正值年节，你出去要注意安全。记得和管家说好，每次出门要带好男丁，回来了也要和我说一声。”诗莲道：“多谢夫人。”
　　接着，诗莲命绿柳把大福叫来了。诗莲问他：“人手可通知到了？”大福答：“都通知了。”诗莲问：“一共几个人？”大福答：“一共有六个人。”诗莲道：“好，你去分配一下，我监管这十三个人中，有是个是做工的；分为三处。你让这六个人二人一组，分为三组，早晚各查一次，每天向我这里汇报。至于那采买之事，由我自己来查。”
　　大福道：“是，小人这就吩咐下去。”说罢，抬头看着诗莲说：“还有一句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拉长了声音，试探着说：“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这底下做事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还请姨娘不要太过严格。”大福也看出了诗莲是个聪明人，待人又真诚。因此，担心她第一次做事，用力过猛，断了别人的财路，招来麻烦。这个道理诗莲也算是懂得，听大福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他很实在，道：“你说的有理。我会注意。只是这毕竟是夫人交给我的事情，又关系到府里的面子。太过分的，我肯定是不允的，若是差个三分五厘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大福笑着说：“那小人就按您说的吩咐下去了。”诗莲道：“等一下。”拿出几份用红纸包好的红包，说道：“这几份，是给那六人的。过年了，又需他们为我做事，这钱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大福道：“那小的就替底下的人多谢您了。”边说边拱手。诗莲又拿出一份更有分量的红包，道：“这一份是给你的。这几日也辛苦你了，以后做事还赖你帮衬。”大福这下是真高兴了，忙到：“这都是下的应该做的。”诗莲道：“好了，没事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