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传》浮萍听语

16、第十六回

　　王氏宗族的规矩是大年三十各家自己过，大年初一所有男丁都要要聚到祠堂，由组长安排仪式祭天祭祖。王老爷子在他那一辈排行第三，上一任的老族长去世后，他的儿子继任，成了新的族长。
　　王徵辈分上是族长的堂弟，本族之中官位和名望都比较高，因此在同一辈人中属于有分量的人物。王氏宗族的祠堂在广平县附近，因此每年过节，许多亲戚会来王徵府上过节。今年又有消息，王三老太爷也要回去，王家要接待的亲友就更多了。
　　尚氏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元旦那一天祭祀所需花彩糕果、糖豆米团的数量、种类和拜访都要列出单子，一一核对；用来供奉牌位的三牲熟食要采买齐备，按部就班做好；还要备好细剪成阡张的草纸，供在祖先牌垃前，等到三日后才能焚而撒去；就连那供在佛前的供果，都要尚氏分出心神把关。
　　往年这些事情已经够尚氏费心的了，更不要说今年王老太爷要搬回来、许多宗亲都要来这里过年。迎来送往，饮食居住，行程礼物，更是一处不能落下。这些事情虽然可以交代给底下的人来做，可是最后拍板的决定只能是尚氏说了算；账目流水更是不能假手他人；采买经办的监督也要时刻查看。因此，饶是有管家、嬷嬷和一众心腹，尚氏还是忙得团团转。同时，许多场合，尚氏作为当家主母都必须出现，推拒不得。王徵只管外事，对这些内务是一概不管的。事务如此繁多，尚氏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无奈之下，她想到还有诗莲可用。这个想法刚提出来，宋嬷嬷就先提醒道：“这莲姨娘进门也没多久，心性如何看的还不清楚。一旦给她权力，老奴担心会生了她野心，日后胡乱生事，闹得家宅不宁。”尚氏道：“这个我也想过，只是现在形势所迫，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我看人的眼光还没大错过，对诗莲我有七分把握，她应当生不出什么坏心思来。退一步讲，就算她日后不安分了，我再收拾她也不费什么事。姑且先派些繁琐的小事给她做吧。”宋嬷嬷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担心。宋嬷嬷是尚氏的奶娘，从小看着尚氏长大，对她忠心耿耿。诗莲在她眼里，一直都是狐狸精的存在。如今尚氏决定任用诗莲，更让宋嬷嬷感到不放心。
　　诗莲院内，尚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唤道：“莲姨娘可在吗？”王嬷嬷先听见了，答道：“诶，在呢！”指使身边的绿柳，说道：“快去开院门。”绿柳没说什么，走过去开门。等离得远了，她重重地冲了几步，好像把怨气都要发泄在这地面上似的。心里只觉得憋闷，想着：在这个破院子里，真是没有一天不憋闷。脸色不阴不阳地开了门，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了。
　　来传话的大丫鬟的笑容楞了一下，心道：不知这个丫鬟抽什么风，又在给谁脸色看呢。也不欲同她计较，便近来找诗莲传话。
　　丫鬟说道：“见过莲姨娘。”诗莲道：“是桃红啊，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了吧。”桃红说：“正是。今年家中事务繁多，夫人请莲姨娘协助家务。”说罢将端着的木盒交给诗莲，道：“这里面装的是往年的行程惯例，都是可能会用到的。夫人已经挑好了。”诗莲问道：“多谢。只是不知夫人具体要我做些什么？”桃红道：“具体的夫人已经写在单子上了，呶，就在最顶上。”诗莲又道了谢，给了几钱赏钱。桃红推了一次，诗莲道：“快过年了，图个吉利。”桃红也就收下了。走时笑盈盈地同诗莲告了别。
　　单子上列着具体的内容，尚氏要她负责勘查采买物品的质量、价格和价格以及一些琐碎的事务的监工；还注明了由副管家大福协助她行事。诗莲有些搞不清尚氏的用意，如果说以前尚氏的行为是大度贤淑，不与她为难；那今日这般，已经“大度”到让她受宠若惊了。于是，诗莲问张嬷嬷：“这是什么情况？”张嬷嬷也是一头雾水。在尚氏身边的时候，她也不是什么心腹人物，只是资历浅的一个普通的嬷嬷。派到诗莲身边之后，尚氏也没怎么大用过她，宋嬷嬷倒是敲打过她几次，让她擦亮眼睛，做好本分。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之中，诗莲的信任早就让她决定倒戈了。
　　张嬷嬷道：“这......奴才也想不出缘由。也许真的是夫人分*身乏术了吧。姨娘自打进门儿，从来没出什么乱子。夫人信任你也是应该的。”诗莲做出了然的样子，点点头。张嬷嬷又道：“而且就奴才看来，今年杂务确实较往年多许多。”诗莲问：“那这些事务嬷嬷你从前接触过吗？我在家的时候完全没有接触过，什么都不懂。”张嬷嬷道：“奴才之前是在外伺候的，只做些粗活。这等事情是没有资格参与的，所以奴才也不知。”诗莲更加无措，眉间满是忧色。张嬷嬷见状，出言安慰她道：“姨娘且宽心。好赖奴才在府里呆了也有十年了，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总不至于束手无策。再者，还有一个副管家帮衬；若是遇到疑难，也可再去请教夫人。”诗莲听了，心下稍安。
　　次日，副管家大福就在院外等着了。诗莲初见，惊了一下。这大福长相奇特，身材消瘦、佝偻；单眼皮，眼睛虽小，却冒着精光；颧骨突出，嘴唇单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就连两撇小胡子都整整齐齐的。总的来说，长得很像——一只大老鼠，精明的大老鼠。诗莲看着他，总觉着有个小算盘在他头上晃啊晃的。人说相由心生，遇到这么个管家，诗莲心里直犯嘀咕，直觉他不是好人。
　　大福见到诗莲，先鞠躬作揖，道：“见过莲姨娘，小人王大福，奉命协助您料理家事。”诗莲道：“好，那就先谢过了。”大福语气殷切，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诗莲问：“你在王家多少年了？”大福道：“小人生下来就在王家了。那时候还在老宅子——大管家是我爹。”诗莲心道：我说怎么这面相还能当管家呢，原来是“官二代”呀。不过多少也放心了几分，总归是个熟路的。
　　大福道：“这些事务下面的人基本上已经在做了，夫人让您代行监察之责，主要是让底下的人来汇报。您得先见见人，训个话。”诗莲问：“什么时候训话？要说些什么？”大福道：“依小人看，明早卯时就挺合适。底下的人刚刚起来，干活之前。至于说什么，训话嘛，就吓唬吓唬他们就行。”诗莲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通知下去，明早卯时，归我管的人都到后院集合。”大福道：“得嘞，小人这就去。”诗莲道：“那就辛苦你了。”大福回道：“您说这话可是折煞小人了，这都是小人该做的。”说罢就行了礼退下了。
　　次日一早，诗莲在后院训话。总共来了十三个仆从，男女老少都有。诗莲说道：“想必你们也都听到信儿了。这次叫你们来，是正式认个脸儿。这次你们的活儿都由我来监察。”说罢，停下来扫视全场，看众人神色。其实诗莲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么做只是努力回忆前生电视剧里的情节，努力显出很有威信的样子。当然，她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接着，又说道：“你们都是王家的老人了。夫人持家有道，赏罚分明，你们心中是有数的。勤劳本分的，王家不会亏待；偷奸耍滑的，王家也绝对不会轻饶。”歇了口气，聚气力气，又道：“今儿个，到我这儿也是一样的。你们是三个人的名册和分工都在我这儿记着呢。谁做事好坏，我都一笔一笔的记着。大福管家和张嬷嬷都是王家的老人了，有他们在，你们谁也别打主意糊弄我！”说罢，诗莲背着手，在这群人面前慢慢地走动，道：“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谁要是手脚不干净，或者犯了错，要么按照家规处置，要么就直接送官。”“当然，要是手脚勤快，活干得又快又好的，我这边也会重重记上一笔，赏钱也是少不了你们的。”说到这里，诗莲嗓子已经有点疼了，目光落向张嬷嬷，点了点头。这时张嬷嬷就按照昨天说好的，继续道：“都听清楚了吗？”众人稀稀拉拉道：“听清楚了”听着有气无力的，十分散漫。诗莲听了直皱眉。张嬷嬷道：“每日下午各人都要来莲姨娘这里汇报进程。有什么问题，要及时来报。好了，手脚都勤快些，听到了吗？”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诗莲摆了摆手，张嬷嬷道：“都散了吧。”却没什么人动。这时候，大福跳出来了，一边喊一边用手赶人：“都聋了啊，散了！散了！快走，赶紧的！”众人这才稀稀拉拉散去。
　　走远了，这群人开始嘈杂起来，诗莲偶尔听到飘过来的几句话，大概有什么“扯着虎皮拉大旗”、“厉害个什么劲儿啊”之类的抱怨。
　　大福一拱手，道：“这帮刁奴就是欠教训。姨娘您可别往心里去。”诗莲笑笑，没说什么。大福见状说道：“那小人就先退下了。”诗莲说：“好。”
　　诗莲问张嬷嬷：“这王府的仆从何时变成这样儿了？”张嬷嬷道：“姨娘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做采买杂事的。基本上都不是王家训练出来的家奴；平日里也都是做粗活杂事，没什么教养，随意粗俗了些。”其实，还有一些话，张嬷嬷心知肚明，诗莲懵懵懂懂。那便是因为诗莲并不是当家的主母，在时任看来，妾的地位还不如做工的家奴。这妾有卖身契，奴才也有，多与少的分别罢了。说她是半个主子，都是抬举她了。诗莲面嫩，他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而且，就算犯了什么事儿，诗莲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很多奴仆都带着裙带关系呢。正式这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使得诗莲精心准备的这个下马威基本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