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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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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州啊,你真是深谋远虑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叶修苦笑着说,“虽然很感谢你谈笑间便给我编排出了一只军队,我本人还是很能认清事实的。”
喻文州却只是懒散地用一只手撑着下颌,微微歪着头,“这对你来说难道会是个问题?”
叶修正色道,“你们现在一个个都跟大眼似的看面相人多智近妖,这趋势可不太好。未来这种殊无定数的事谁能说的清楚呢?连我自己也只是选了一条道便只好一路向前走罢了,或许将来某日为此悔恨不已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我倒从来不知道你会为过去而悔恨?”喻文州一声轻笑。
“江湖子弟江湖老,前路漫漫,伤怀一下也是难免的。”叶修长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问道,“文州你说你这么针对我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我了才把我想象得无所不能?或者,看着我这么干脆利落地抛弃党国因爱生恨?”
“你的问题难得这么直截了当真令我不胜欣慰,”喻文州面不改色,“那么前一个问题确实如此。后一个问题也八九不离十。”
“不至于吧?”叶修刚刚掏出一根烟准备点燃,听到这样的答案手一颤差点便让火烧到了指尖,“虽然我知道我的确很受人欢迎但是没想到让你记挂至此真是太罪孽深重了……”
喻文州毫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感叹,“我刚才的回答大概有些太简略了,对于所谓抛弃党国我当然不认为你会是为尽忠义不惜随船一起沉没的人,不过当年旗帜一般的人物投入另一边肯定还是要多加防范。而对于第一个问题,我确实很欣赏你,一如多年以前。”
叶修蓦地看向对面自斟自饮的人,依稀是初见时冷静自持却同样深挚的模样。
那些都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彼时叶修正是风华正茂,而喻文州却只是带着救亡图存的理想进入军校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位。与叶修的过去,开始与结束皆如一场仓促的梦境。
叶修自己也想不起来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大概是跟老魏打了几场又谈了几场后两个都不怎么循规蹈矩的人便迅速熟络起来,之后有一段难得没什么大仗的时日他就借着交流经验的名号去老魏的地盘溜达了一圈,老魏很慷慨地尽了一番地主之谊,在接风洗尘之后便把他拉到了自己办的讲武堂里,然后就拉开嗓子嚎了一通,“人呢?老方安排好的接待的人呢?”
然后叶修就看见一个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年轻人向他走来,虽然军姿与军容皆无可挑剔,却仍与周遭的肃杀之气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游离感。他走上前来,声音温雅,“魏军长,叶军长,方副军长让我今天来带着参观介绍,以及他正好有事情要找您。”
老魏眯着眼,艰难地回忆着,“啊我对你有印象,好像上一次勉勉强强过关的那个吧。好像是叫喻……”
“喻文州。”年轻人自然地接着,却没有多少尴尬的神情,“方副军长跟我说就大概介绍一下基本情况,如果是想看实战操练的话我可以去叫黄少过来。”
魏琛想着自己高徒的热情洋溢,意识到如果不提前交待一番,估计自己的所有老底估计都会暴露在叶修这么一个老狐狸前面,于是老魏很冷静,很沉着地说。“今天就算了,实战演练明天再看吧。老叶你就先跟着我学生逛啊,小心别迷路了。”
“老魏你才是啊,一路走好,”叶修情深意重地跟他握了握手,完全自己是主人正招待客人的派头。
之后就是老叶饶有兴味地听着年轻的军士介绍讲武堂的历史,渊源以及现有的规模装备。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对于该说的与不该说的度把握的相当好,虽然看起来一派真诚但是对该藏私的部分却也做到滴水不漏,如果不是他在实战中有过接触与判断,这些点大概根本不会被注意。他们在走到军校生宿舍时,喻文州一板正经地介绍起了讲武堂的食堂。叶修忍俊不禁,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每次对于外来人都这套解说词么?”
“并不是,”喻文州犹豫了一下,“应该说您是第一个来参观的。”
叶修一面在心里感慨大家真缺乏这种奔放自由的同志爱,一面长者作风地慰问起了年轻的军士,“那么你是专门为我来准备的这一套词吧。辛苦了。”
喻文州立刻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我很荣幸此番能与叶军长交流。”
叶修斜眼看着少年眸光中诚挚的仰慕,突然便想到刚才老魏说的那个勉勉强强过关的事情,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是为什么想要投身军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之前该是个学生。”
叶修并不期待能听到多么超乎想象的回答,大概也就是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以取封侯的激昂话语。他见识过太多的年轻人,带着洋溢的激情与梦想踏上这条旅程,最后头破血流,尸骨无还。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使得他对所有理想的呼号与宣言都保持着一种冷静的距离,醉卧沙场君莫笑,这是他悬在九十军内的一幅著名条幅,淋漓的墨迹所真正意图表达的却是未展现于其上的下半句,古来征战几人回。
于是他以同样审视的眼光看向眼前这个固然举止文雅持重,却终究十分稚嫩的年轻人。在看到喻文州的第一眼,他就确信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战场的人,他或许应该埋首于书牍纸端,或许应该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金钱往来,但绝不是这里,这冰冷,残酷而只对实力顶礼膜拜的战场上。他轻描淡写地问出这个问题,却犹如伸出一把匕首,期待着理想的破灭。
“为什么……”喻文州轻轻重复着这个问题,突然轻笑一声,“大概是因为喜欢这种千军万马均于彀中的感觉?”
他看着叶修很难说是出于友好的鼓励而露出的微笑,突然反问道,“难道您不是么?”
当然,我的确是的。
但叶修并没有回答,而只是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或许并不是自己之前所预想的充满浪漫与激情的理想主义者。或许是个有趣的人,叶修在心里下了一个评语后便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之前老魏说你勉勉强强过关是怎么回事?其实虽然认识你没多久,我还是挺欣赏你的,但很遗憾战场的确不是适合每一个人。”
喻文州很平静地回答,“您说的很对,我也质疑过自己是否适合这个地方,在体力上我的确存在一定劣势,但我并不认为这种劣势是决定性的,而对于一场战事来说,诚然单兵战斗能力是决定胜负的一大因素,但指挥者的排兵布阵也是至关重要。”
老叶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会有人在一上战场便是指挥官么?很遗憾,大多数人都是始于小兵也终于小兵。”
喻文州只是缥缈地笑了笑,“是的,这是一场豪赌。但时事多艰,有谁能真正逃离乱世的漩涡?”他的声音渐渐沉郁下去,“何况就算国内战事稍歇,以如今之环境,又如何阻住外敌环伺?”
他再次看向叶修时的眼神又回归一开始的清明,“叶军长,很感谢您对我所说的一切,但我觉得很多事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无需憾悔。我也听说过您当时从家里逃出投身军旅的往事,我很欣赏您。”
叶修看向喻文州,突然也懒散地笑了笑,“我也很欣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