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18、噩耗之至

　　开学后的几个月里，未年没有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内心却始终没有忘记他。在上课的时候，在放学的路上，在家中的床上，甚至在与别人俩天的时候，脑中有时候会突然闪过父亲的模样。

　　父亲站在他的回忆里，对他微笑，慈眉善目。在未年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永远是那样的谨慎、谦逊、善良、和蔼，即使有不好的地方，他也会去包容，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作出背叛母亲的事情来。

　　母亲有时候刻板而严厉，这是他们两个人性格互斥的地方。父亲既然选择了离开，也许两个人真的是不合适在一起。

　　杨江远升上初三以后，依然不好好学习，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不及时回家，要么在网吧、游戏厅里打游戏，要么好朋友在街上晃荡。只有他父亲偶尔的打骂才能够让他收敛一些。杨江远很怕父亲，这个男人除了会打骂孩子外，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教育方式了。他在外面不愿意回家，也有这样一层因素在里面。夜晚，哥哥要么是在外面晃很久才会回家，要么回来以后就在房间里打游戏，不愿意看书。

　　未年总是会对哥哥说，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好学习，那么以后就当一辈子的小混混吧，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在街上当古惑仔，在游戏厅里彻夜不归，在街上和一帮杀马特大家，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到时候，谁来管你？我可不管你。

　　而哥哥的脾气也会暴躁起来，说，这是我的个人自由，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我觉得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何必要委屈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未年说，你看看爸爸妈妈每天在外面奔波，那么辛苦，还不是为了我们，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还有，自由是有界限的，没有无边际的自由，如果按你说的，那么我杀人放火也算是个人自由了。

　　杨江远无话可说，只好溜到客厅去看电视，不再与弟弟争论。

　　时间飞逝，很快就入秋了。一个下午，天空阴郁，似乎要下起雨来。教室里，光线灰暗，杨江远慵懒地趴在自己的课桌上，眼睛睁着，一只手不停地转着笔，数学老师的乏味的声音在他的耳中越来越模糊，就快要睡去。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班上的同学很多，黑压压的一片，老师注意不到最后一排。

　　不知过了多久。“杨江远，杨江远！”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从教室前面传过来，班上的同学都安静了，转头看着最后一排。

　　杨江远立马抬起头来，朝前面望去，只见班主任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教室，正站在教室门口，神情焦急地看着里面。江远起身朝教室门口走去，不知是为何事。教室里的一部分同学们议论纷纷，也是一头雾水。

　　走到走廊上，老师将杨江远带到了楼梯口没人的地方。这个少年已经和老师一般高了，他留着短发，眼神坚毅，脸上还带着一点未脱的稚气。

　　老师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的手机默默递给了杨江远。

　　杨江远接过手机，见屏幕上上显示的通话中的状态，便拿起来放在耳边听了起来。

　　“你好，请问你是杨康的儿子吗？”

　　“是的，我是。”杨江远忙说道。

　　“是这样的……我是交警大队的，昨天夜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我知道作为他们的小孩你是不愿意接受的，可是根据程序你需要来一趟……”

　　杨江远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耳畔唯有轰鸣声不止。听着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脸色变得惨白，他知道，他等会儿是要去做的，很可能是一件他曾经没有想象过的事——认尸。

　　老师的脸很灰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轻轻拍了拍杨江远的肩膀，然后说道：“江远，我带你去吧……”

　　“老师，我能去带上我弟弟一起吗……”这时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好。”

　　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未年坐在教室里，认真地听着台上老师讲课，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刷刷地留下笔记。彼时窗外的天空突然失去了往日的澄澈，变得阴阴沉沉。上午还是阳光明媚，此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老师在黑板上留了一道很难的题目，台下的同学都在埋头认真地写着，教室极其的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对老师说：“老师，我是李未年的哥哥，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要找他。”

　　“李未年，出来一下。你家里人找你。”老师对下面说道。

　　教室里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朝未年的方向看。

　　“哥？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为什么这么急着来找我？”带着疑问，未年急匆匆走了出去。

　　“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未年望着哥哥，不解地问道。

　　只见杨江远的脸色极其惨白，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芒。他的嘴唇紧紧抿住，半天没有发出一个字。

　　“哥，究竟怎么了？”未年感到不对劲，使劲地摇晃着仿佛已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杨江远。

　　可是，可是杨江远的眼睛依然死死地望着未年，嘴巴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江远这样隐忍和绝望的神情是李未年从未见过的。在未年的印象里，他一只是那个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乐天少年。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好像随时就要大哭，或者崩溃地吼叫，或者疯狂地奔跑，可是他的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字。

　　未年的手抓着杨江远的手，眼神里没有焦急，而满是耐心和期待，他期待哥哥会对他说话，哪怕是个不好的消息。

　　突然，哥哥的力气变得极大，他反手握住未年的手，紧到几乎要把未年的手骨捏碎。

　　“未年……”杨江远开口轻轻地说，声音沙哑不似少年人：“我……我们……一起……一起……”

　　“一起什么？”强忍着耐心，未年问道。

　　“一起……去看爸爸妈妈……”

　　未年怔住了，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杨江远手上的力道却深入骨髓。

　　杨江远嘶哑的声音在校园沉寂的走廊上回荡，似一个耄耋老人最后的呜咽：

　　“我们……一起……去看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