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17、忽而今夏

　　未年说，他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从小就是。尽管每个季节都有它的好，春天，郊外漫山遍野开满了鲜花，秋天，落叶铺满街道，冬天，寒风在冬夜里如魔鬼般呼啸不止。而夏天，有无尽的阳光和热情，未年大多数时候都怕黑，十岁，一个人生活的那一年，他常常在母亲回来之前就一个人睡去，黑色和恐惧包围着他，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窒息感。

　　这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暑假伴随着茂盛的阳光来临，在那段无穷无尽的闲散、明亮的时光里，未年还是经常会与哥哥去街上的书店里看漫画、看小说，未年和哥哥把父母给自己的早餐钱存起来，留着买书或者上网。

　　哥哥还是经常会出去和他的狐朋狗友在大街上鬼混，未年不喜欢他的那些朋友，而杨江远也怕未年跟坏，便让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家中。

　　一个暑假过去，九月，未年升上中学了，他如愿以偿考入了全市最好的中学——市一中。而杨江远则升入了初三，依然留在以前的学校里。升上初三以后的杨江远，学习成绩依然十分不好，他贪玩，不喜欢学习，尽管父亲总是打骂他，让他好好读书，可是却收效甚微。他们不再在同一个学校，放学的时候不能再一起回家。未年的学费是个不小的数字，但是为了未年能上这个学校，母亲辞去了之前工资很低的办公室文员工作，和父亲一起搞起了运输，这个工作虽然很累，但是赚的钱多。二人常常在外面奔波，家中的两个孩子更加无人照顾了。大人总觉得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再说未年这么懂事，更不消操心。

　　未年终于上中学了。他穿上了市一中的校服，白色的外观，简洁的学院风设计，胸前是一中漂亮的校徽。未年长高了，他背着书包走在街道上，心里有一种自豪感，越来越像是一个中学生。

　　开学一周后的一个下午，下完最后一节课，未年夹在拥挤的人群中，从学校里走出去。他在路上走着，突然间听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年年！”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格外清晰。会这么叫未年的，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

　　未年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从上面走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年年……”

　　这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压抑了很久才发出的低吟。未年慢慢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男子。那是一张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容，却比记忆里样子的苍老了一些。那眼里散发出温柔和慈爱的光，让未年想哭。未年想哭，却感觉心里只有干涸，转身想走，却发现迈不开脚步。眼前这个人，是爸爸啊，几年没见，他依然可以想起幼年时父亲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温暖，想起送自己上幼儿园时的欢笑，想起小学时枕在父亲身上睡去时的幸福。可如今，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感觉如此的陌生而遥远，像一场梦一样虚幻。

　　“未年，这几年你过得好吗？”爸爸走过来，两只手搭在儿子的肩上。

　　未年目光冷清地看着父亲，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却让他感到疏远。他嫌弃地退后了一步，父亲的手从他身上滑落。

　　“你这几年去哪了？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来找我吗？”未年很生气地说。

　　父亲望着未年的脸，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可是爸爸其实是一直念着你的……”

　　“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要是还爱我们，你当初就不应该离婚，现在你说什么都晚了！”未年喊道，然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父亲，转身就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飞奔而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三年过去了，三年没有见过未年，他已经上中学了。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他背着书包，已经长到只比自己矮一个头了，他学会了冷着眼看自己，然后对自己愤怒地吼了几句后，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未年走到另一条街上，上了一辆公交，上了车。现在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他有幸占到一个好的位置，窗外，人流车流涌动，许多家店都已经打开了灯，灰色的天空中有几只飞鸟掠过。

　　回到家，家中空无一人。未年没有开灯，独自在厨房里洗着菜，等着母亲回来的时候做菜。未年虽然也会做饭，但是只有在哥哥与他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才会做饭，因为他做的菜没有母亲的好吃。

　　杨江远在路上和几个朋友勾肩搭背地走着，他们嬉笑打闹着，晃了好半天才从学校回到家里。

　　晚饭时分，一家人聚在一起，未年吃饭的时候有点儿走神，似乎有些心事。母亲见未年今天有点不太一样，就关切地问道：“未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心不在焉的。”

　　“哦，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应该是晚上没睡好，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父亲在一旁打趣道：“小子，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呀？”

　　母亲拍了一下他，说道：“别开玩笑，小孩子面前正经一点。”

　　“哈哈哈哈……”一旁的哥哥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未年扭过头，生气地瞪了一眼他，哥哥终于不再笑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开学一个多星期了，你感觉适应吗？”母亲对着未年问。

　　“不太适应，感觉比以前累多了，不过过段时间会慢慢习惯的吧。”未年回道。

　　“哦，也是。你们现在最重要事的就是学习，其他的事，别想太多，知道吗？”母亲对着两个孩子说。

　　未年至始至终没有将在街上偶遇亲生父亲的事告诉母亲，他怕母亲勾起太多回忆，会伤到母亲的心。未年虽然年纪小，但是他读过许多书。他认为，在决定将一件事忘记，或者将一个东西抛弃后，就不要再去回想，或者想要捡回去。比如感情，还有你丢弃的东西，感情破碎就无法挽回，而丢弃的东西即使找回，也不如以前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