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32、妾颜未改君心改

　　因着后天便是圣诞节，同学们准备了一周的时间才在今天全部完工，这下十分高兴，于是凑了份子钱，在香云楼上开了一桌酒席。陆芷沅同易泽云赶到的时候，大伙已经开吃了。孟丽华拉陆芷沅在身旁留的位子上坐下，同易泽云笑道：“真真是对不住你们二位，总想着老易去了白家总有的好吃好喝的招待你，所以我们就不等你们了。”另一位同学打趣道：“要等什么呀，罗密欧同朱丽叶二号私奔了，还用得着吃饭吗！”话音刚毕，在座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均知后日的圣诞节晚会上，易泽云是要演罗密欧的，只不过陆芷沅因为要操心结婚的事，这才只做了朱丽叶的补角。说话的那位正是饰演朱丽叶的原角，叫她这样一打趣，同学们之中不免有些喜欢玩闹的人拿这个说了起来。其中一位说道：“对啊，平时也没怎么瞧见陆芷沅排练的，万一后天主角有事，要让陆芷沅顶替怎么好。”另一位笑道：“那不简单，反正这包厢也大，趁着芷沅还没嫁人之前，先便宜一次老易好了嘛。”

　　他们一个两个的，越说越起劲，一会儿说这几年都没见过陆芷沅跟男同学说过几次话，一会儿说怕她排练时出了岔子丢人，横竖总是要她同易泽云先表演一番。好在易泽云也大方，主动勾身弯腰，学了西方的邀请礼，孟丽华也在一旁推搡着她叫她试试，陆芷沅想到大家难得这样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何况她也确实有些担心，万一临了表演出了什么状况她给班级拉了后腿的话可不好，也就同意了。

　　他们这班的表演抽到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最后一幕，也是全剧的高潮，因为此时的朱丽叶已经假死，所以陆芷沅扮演起来也不怎么费力，只是假寐着，装作死去的模样，易泽云小心地挽住她的肩膀，念白道：“人们临死的时候，往往反会觉得心中愉快，旁观的人便说这是死前的一阵回光返照。啊！这也就是我的回光返照吗？啊，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死虽然已经吸去了你呼吸中的芳蜜，却还没有力量摧残你的美貌；你还没有被他征服，你的嘴唇上、面庞上，依然显着红润的美艳，不曾让灰白的死亡进占。”

　　易泽云念到这里，饰演提伯尔特的男同学立刻知趣地往陆芷沅身旁一站，昂头一躺，配合地死去，惹得一伙同学哈哈大笑，易泽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继续说道：“提伯尔特，你也裹着你的血淋淋的殓衾躺在那儿吗？啊！你的青春葬送在你仇人的手里，现在我来替你报仇来了，我要亲手杀死那杀害你的人。原谅我吧，兄弟！”

　　易泽云念罢，又将脸转向陆芷沅，拿出那种演话剧的夸张语气来：“啊！亲爱的朱丽叶，你为什么仍然这样美丽？难道那虚无的死亡，那枯瘦可憎的妖魔，也是个多情种子，所以把你藏匿在这幽暗的洞府里做他的情妇吗？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我要永远陪伴着你，再不离开这漫漫长夜的幽宫；我要留在这儿，跟你的侍婢，那些蛆虫们在一起；啊！我要在这儿永久安息下来，从我这厌倦人世的凡躯上挣脱恶运的束缚。眼睛，瞧你的最后一眼吧！手臂，作你最后一次的拥抱吧！嘴唇，啊！你呼吸的门户，用一个合法的吻，跟网罗一切的死亡订立一个永久的契约吧！”

　　易泽云欲将吻下去，陆芷沅扑哧一笑，站起身来。她知这里该是亲吻了的，虽只是借位，但她仍然觉得不好，只能自个先笑了场，也帮易泽云兜回了面子。孟丽华笑道：“啊哟，陆芷沅你可真扫兴，正是精彩的地方呢！”陆芷沅对孟丽华笑说：“你这家伙，想亲回去亲李毅君去！”

　　同学们从这话里听出了蹊跷，纷纷啊了一声，扭过头去揪孟丽华的小道消息。陆芷沅趁机解脱，扭头对易泽云道了声“不好意思”，易泽云摆摆手，借口方便就出去了。同学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堆，重心早就不在易陆二人身上了，也不曾留心他的失神，倒是陆芷沅多了心，虽是留意到了，但也不能说些什么，正欲转身，那易泽云从门外跑了进来，对她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家的车了。”

　　同学们听他这样嚷到，也来了兴致。他们早前在报纸上看过陆芷沅的同她未婚夫的照片，可要说本人那确实是没面打面的见过，听说车过来了，只当作人也过来了，一窝蜂涌了出去，要去瞧瞧新郎官。陆芷沅拗不过大家的盛情款款，领了一堆人往大街上站去。他们往街上环顾了一周，却并未发现什么轿车，都败兴而回。

　　易泽云对她笑道：“真不好意思，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吧。潭州城那么多车，我一定是认错了。”陆芷沅笑道：“没关系。”易泽云说：“那你等会儿回去，我送你好了。这样晚了，他不来接你，你独个回去大伙也不放心。”陆芷沅摆摆手，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今晚回学校。家里来了客人，我这样回去也是不方便的。”易泽云点点头，笑道：“那也好。”

　　这陆芷沅原本也是周末才同白少卿见上一面，只因白母对她极是不满，她担心白少卿杵在她们之间为难，也不便多次出现在白母眼前，一连几日都住在学校里面，只想到挨过元旦便好，也不曾留心白少卿已近一周没找过她。这天孟丽华不知从哪本杂志上面看到什么“四人约会”的时髦词汇，吵着陆芷沅要玩一玩，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陆芷沅想起他们都快结婚了，连电影都还没有一同看过，好像恋爱生涯欠了点完美，遂打了电话约白少卿。

　　孟陆二人今夜里刻意打扮了一番，陆芷沅还扑了一层薄粉，她本就肤白，淡扫蛾眉之后更是动人，孟丽华还故意不许她画得太漂亮，说是担心李毅君会看上她，陆芷沅揶揄她:“毅君要看上我早多少年前就看上了，哪有你。”孟丽华哈哈一笑，对着镜子搔首弄姿道：“那是那是，看来我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呀！”

　　依旧是南京路对面的那家电影院。两人一路笑一路说，到了电影院已经是七点了，还剩五分钟开场。陆芷沅先看到李毅君，高兴了一阵，却没找到白少卿的身影，下了车，孟丽华过去挽住他的手，问他：“咦，怎么没看到白少卿？”李毅君目光闪烁了一下，见陆芷沅正盯着自己，他讪讪地笑了笑:“刚刚一起出来的，后来临时有事就来不了了。”孟丽华嘁了一声:“好没趣的人。”

　　李毅君又对陆芷沅说：“电影票我已经给他了，要不咱们先进去吧，他办完事自会过来找我们的。”陆芷沅不便扫了他俩的兴，挽了孟丽华，三人先进了场，还未坐稳，电影开始了。因是李毅君定的票，自然是孟丽华喜欢的金焰主演，《三个摩登女性》。

　　孟丽华是那种无论看小说还是看电影，总是容易自觉代入的女生，三人观看了一会儿，她指着屏幕一下子说陆芷沅的性格好似阮玲玉扮演的淑贞，一下又被陈若英的爱情精神给感动得一塌糊涂，斜眼盯着李毅君说换了是我我也寻死了，吓得李毅君赶忙跟陆芷沅说：“她要死你可千万得拉住啊。”陆芷沅瞧他们小两口正是一对活宝，自己倒显得多余，观影到了一半，她说出去吃碗粉，孟丽华拉住李毅君笑道：“芷沅最嘴馋了，每次看到一半都出去吃了粉。”

　　其实她也不是嘴馋，只是因为没有看到白少卿，她心里还是有些失望。但转念想了想，他毕竟升了职，也不似以前那样清闲了，要想他还如当初谈恋爱那会儿陪着自己，也显得自己太不懂事了些。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何况日后结了婚，估计这样的情况也多了，全当是事先彩排好了。她这样想着，倒觉得心里不那么难受了。不知不觉走到柜台边，从手袋里掏出了五角递过去，售货员递给她一瓶桔子味的汽水。因是冬季，那玻璃瓶自是带了一股凉意，售货员推过来时正碰到她手背，她怔了一下，笑起来，对售货员道了谢。

　　这个习惯得改了，以后有人要给丽华买汽水了，她跟自己说着，往街道上站了一站，候在一旁许久的老妈子从阴影处走出来，脸上挂着刻板的笑容，像幽灵般，把她吓了一跳。她定睛看去，是上次找来学校的那位，心下漏了一拍，却也不吭声。

　　老妈子笑道：“陆小姐是吗？”陆芷沅点点头，老妈子说道：“我是沈小姐的佣人。”陆芷沅说：“我知道。”老妈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陆芷沅这才看清她的手，瘦骨嶙峋，好似巫婆的手。

　　陆芷沅微略吓到，不由得退后一步，老妈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陆小姐不用害怕，是张电影票而已。”陆芷沅皱了皱眉头，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张电影票，上面印着：时光电影院，第二影厅，五排，十座，《三个摩登女郎》。

　　她一时怔住，被幸福感掩埋掉的隐患，似遇上了春天的暖风，轰然一下长成了撑天大树，郁郁青青，长得那么茂盛，却堵得她胸口像要透不过气来。老妈子走过来，一双手似魔爪般钳在她手臂上，她悚然抖了一下，只听得那老妈子说道：“陆小姐不用担心，我们小姐说了，这几日多多劳烦大帅，今晚会亲自送大帅回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