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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从此萧郎是路人 ...

  •   薄薄的一张纸片,她捏在手心里,手指抠破了,又揉碎了,捏成一个螺丝帽大小,滚得远远的,到了路坎边浸了污水,顺着水流涌进了下水道。西风尖锐得如同冰锥子似的,一刮就戳在了她脸上,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对面街道腾起一阵白色的水烟,她恍然想起来,她是要出来吃粉的。

      此时的街道上已不似夏天那般人多了,她恍恍惚惚穿过马路,在小桌子旁边坐下。小老板一眼就认出她,赶紧下了一碗粉端到她面前,小老板说:“好久没见到你了。”她呆了一下,抬头看向他,挤出一个笑,看起来好像冻僵了一样,老板赶紧催促道:“快吃快吃,这天冷,吃点东西可以暖身子。”

      碗里依旧是熟悉的西红柿酱、鱼腥草、香菜、肉末、蒜蓉,她低下头去,手里仿佛失了力,胡乱拌了调料,没和好,吃进了一口蒜蓉,直辣到她心眼上了。小老板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天太冷了也没什么人出来吃了,做到下个月我也不做了。”他想了想,笑着问她:“你今年过年回家吗?”她顿了一下,摇摇头,嘴里的那一小段米粉被她咀嚼烂了,却怎么都咽不下去。老板问:“那你过年去哪呢?哎呀,我们这种离家在外的人,过年总是要回家的啊!”

      她埋下头去,怕于回答他这个问题,把脸埋在碗里。挑起的米粉快要没过她眉梢了,挂起的米粉腾起一片汤雾,白茫茫的,晕出一种模糊的意境,她呆了呆,抬头望向对面的座位,那里仿佛坐了一个人,在低头吃东西。他穿着长衫,夏天的薄长衫,淡淡的颜色,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吭,只顾低头吃着米粉。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好像就在昨天。

      吃完粉,只觉得心里更撑,她来不及同孟丽华他俩告别,招呼了一辆黄包车就回了福建路,刘妈刚巧出来碰见她,唉哟一声拍了大腿道:“少奶奶,你回来就好了,少爷在里面正吐着,喝了不少酒呢。”

      听她这样一说,陆芷沅心里什么想法都搁去了一边,她疾步走去,把外套手提袋一股脑塞给了刘妈,穿过前院,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走得心急,还差点摔了一跤。到了门前,晕着酒味的暖气扑面直来,捣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白母正捂着嘴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二人在廊上遇见,陆芷沅唤了一声“伯母”,白母斜睨了她,冷眼道:“都要做媳妇的人了,还成天往外面跑,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白青青正从屋里出来,对陆芷沅使了个眼色,追上去挽住她母亲,叫了句“妈”。白母道:“你别瞪我,横竖都是你哥拧巴得紧,当初硬要娶了这个女人,还没过门就整日不见人影。”白青青啧了一声,甩开她母亲的手,气冲冲地下了楼。白母气着追上去,嗓子依旧拉扯道:“欸,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了!怎么同你哥一样了,都不听话了!”

      陆芷沅怔在房门口。她知道白母的话多半还是说给她听的,虽是极力不想往心里去,可多多少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走道的自鸣钟突然响了起来,嗵——嗵——,敲了十下,她怔了怔,恍然记得后天便是元旦了,可这满屋子扑鼻而来的秽气,却不曾令人感觉到半点要办喜事的欢乐。

      白少卿喝得有些多。他记得今日里是要同她去看电影的,他走到下马楼就被沈碧秋拉住了,沈碧秋说她就要走了,好聚好散,他该请她喝一杯才对。他也不知怎的就这样去了,更不知怎么回事,一来二去,他就喝了许多酒,要不是姚远志拦着他,把他送回来,他今儿个兴许就睡在她那里了。如今回了家,他倒是安心了,吐了一路也稍微清醒了点,捂着嘴从洗手间里出来,远远瞥见陆芷沅,也不打招呼,倒头往床上躺去。

      陆芷沅叹口气,卷起衣袖,露出两条白藕似的胳臂,那胳臂浸在水里,抽出来冻得通红。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因担心湿毛巾濡湿了被子,不好睡觉,便搭在手臂上。她也不觉得冷,空出十指,替他解去脖颈上的纽扣。

      那十根指头纤细通红,因陪着小心,微微颤抖着,像是因为冻得冷了,才发的抖。她解到第二颗纽扣,锁骨下赫然蹦出两块红印。不是口红,是有些像她小时候被砸到的血瘀,只不过其中一块已经淡了些,像是几天前的伤。

      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心想不该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就疏远了他,他公事那么繁忙,她还给他添麻烦,总归是她的不是。

      她挽了毛巾,给他敷脸,他的脸也是通红的,是喝酒上脸的潮红。毛巾握在手里,在距离他脸只有一厘处,猛然僵硬。他脸上的红忽地一片散开,漫在她眼里,她整个思绪都被这种红遮盖住了,像火一样在心底里漫成一片海洋。她打了个寒噤,右手莫名地抖了一下。那手太冰,捂在他脸上,他忽地睁开眼,抓住她的手,略带怨恨地盯着她。

      她手被他狠狠甩去一边,磕在床头的荷花雕刻上。荷花、荷花,合欢、合欢,他如今这般,哪有要结婚的模样。她别过身去,捂住青淤的手背,眼泪盈在眶中,又被她逼了回去。她还是害怕失去他,不知怎的,今天格外害怕。

      片刻过后,她俯下身,将他脚上的皮靴脱了。这军靴是牛皮和橡胶做的,对她来说有些沉重,她拔了一下,手臂泛了酸,于是低下头去松那鞋带。因开的是床头的那盏壁灯,灯光并不是很亮,她费了十分钟将每一股交叉松开,这才替他脱下了靴子。

      她抹了一把汗,起身看见他正盯着自己,顿了顿,挤出一个笑来,那笑里满满的苦涩,瞧在他眼里却是一簇火芯,点燃了他心底的忿怒。他冷笑道:“你今日里倒开心了。”

      陆芷沅怔了一下,勉强笑道:“电影是挺好看的。”她正要弯下腰给他把袜子脱掉,他双脚猛地一抽,白色的棉袜从她眼中心闪到了最角落的地方。她不解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白少卿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她这才意识到他今日里是有些不一样的,只听他重复道:“怎么了?怎么了?”

      他往常也是学舌过的,那时眼睛里带了笑,语气也是柔软的,柔情蜜意,她是懂得的,可眼下她却不懂了。白少卿说:“你说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陆芷沅沉思了半会儿,心想只是同平时一样,忙着后天元旦联谊的事,同几个同学吃饭,和李毅君他们看电影,然后吃了碗粉。都是很平常的事,她并不觉得什么。

      白少卿瞧她那迷惑的模样,心里又是一气,怒道:“怎么你想不起来了?”

      陆芷沅觉得他今天有些莫名其妙,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了:他是在找茬!他要离开她,可她并没有做错的地方,所以他就这样待她。

      她害怕起来,后退了几步,作势要走,白少卿怒道:“你走哪里去!”她愣在那里,嘴上嗫喏道:“我回学校。”

      他突然哈哈笑了几声,干硬的笑声,没有丁点儿笑意:“你回学校是要找谁?”她愣了一下,他已经开口替她答道:“找你的姘头吗?”

      陆芷沅惊讶道:“你说什么?”白少卿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她:“你挽着男人的手又唱又跳,人家吻你脸上你也不躲,那不是姘头是什么?”

      陆芷沅被他气得脸颊通红,她可以忍受他同别的女人来往,甚至可以忍受那个人是他曾经的恋人,更甚至可以忍受那个女人的挑衅,可她受不了他的怀疑和猜忌,受不了他不相信她。她简直要急哭了:“你胡说!你污蔑我!”

      白少卿说:“我胡说?你前几日聚餐挽着男人是什么意思?”她怔了一下,原来那夜里易泽云并不是眼花,白少卿是真的找去了香云楼,可他为什么要走?就是因为他看见到他们排戏吗?

      陆芷沅急切地同他解释道:“那是在饭桌上开的玩笑,说是圣诞英语汇演,万一主角临时有事要我顶替,扮成朱丽叶。”

      他眉宇间微微松动,冷笑了声:“那人家吻你,你怎么不躲。”她怒道:“明明就没有吻,我们只是挽了下手而已。同学们都看见的,你不信就去问!”

      白少卿见她砌词狡辩,不由怒道:“陈有知吻你你怎么不躲!”她惊了一瞬,眸子里突然迸出一缕光来,她扭头瞥向他,蹙眉道:“你怀疑我?”

      原来兜兜转转就是因为这个,原来他那天就在现场,她的那么多话他都选择不信,只盯着那个吻。她还在心里嘀咕他最近怎么不对劲了,他怎么不找她了,原来他早就蓄意不要她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趁着今天被人蛊惑了,所以他来找她的麻烦。

      看来他是反悔了。她在心底冷晒了下,临近婚期,他是终于明白了,他也看清了,他原来不爱她,对的,他自己也说了,五年前没有她他就活不成了,他是为了报恩才决定爱她的,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他是不会喜欢她的。难怪他会撇下自己,去同沈碧秋约会,难怪他可以一连好几日都对自己不闻不问,只因为从一开始这感情就不是纯粹的,所以他现在后悔了。可她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吗?大概是太爱了,所以宁愿选择想不清楚。

      白少卿扭头看向别处,冷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没有说明白,也没有点破,她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咬紧牙,一点一点地砸着脑袋,她想眼睛转晕了,看不见那是最好的,泪也就看不见了,这样眼泪掉不出来,她还是以前那个清者自清的陆芷沅,不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掉眼泪。

      房间里的门没有关,敞在那里,走廊的窗户临着房门,刮进来的风已经将屋里的酒气都吹散了,他们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空气就已经冷了下来。她早些时候脱了外套,如今空在外面的胳臂泛了一层细细的白点。她冻得瑟瑟发抖,他终究是不忍心,站起来要去握她的手。

      指尖碰到她的手臂,冰冰凉凉的,还是他熟悉的触感,他心底涌了一阵悔意,要去抱住她。胸膛靠过去的那一刻,她躲开了。脚步向后退了不止一步,在他眼里已经是很远的距离,就如当年他同学生之间的距离。他有些慌乱,唤了她一声“芷沅”。陆芷沅抬起头,压不回去的那颗泪悄然滑落,她笑了起来,柔莞一笑,眼睛里全是淡漠。

      “芷沅!”他又唤了她,声音颤抖着,是绣花针点在纸张上,一点一点,能数得清的波动。他突然害怕起来,她眼神里的东西,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感觉自己要失去她了。

      陆芷沅微微摇了摇头,举止轻柔,像是在告诫一个孩子。她远远望向他,柔声问道:“你还爱我吗?”

      “爱!爱!我爱你,芷沅。”他伸出手去抓她,她翩然一侧,如一片白色的丝绉,他的手落空了,余了风,什么都没有。

      他明明说得很诚恳、很真切,可听在她耳朵里却是敷衍的、应付的。她多想给他机会,可夜风这样大,刮在人的脸上像要削去一面皮一样,她自己都找不到方向了,她怎么替他找到方向。

      “可是……怎么办……”她背过身去,冰冷的双手捂住冰冷的脸,连那回眸的一笑都是冰冷的:“我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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