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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片冰心在玉壶 ...

  •   走廊上的深红色长绒窗帘忽地一阵飞了老高,像是她带过去的风,决绝的、毫无留恋的风。白少卿叫着她的名字,要冲上去,袜子在木地板上滑了一下,他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原本听到他们争吵也不敢上来的仆人,看见陆芷沅跑了出去,这次上楼来瞧瞧,白少卿拼尽全力地吼道:“全都给我去追!追不到都别回来!”

      李毅君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赶紧开车去了学校,找到孟丽华,可丽华说陆芷沅并没有回宿舍,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急坏了。白少卿出动了所有的仆人去找她,甚至要在夜里动用军队的人,好不容易被李毅君同姚远志两人劝阻了,驻守在城外十里的徐良打来急电说郁军的部队突然连夜进攻,他正率领八师在抵抗。

      白少卿大为吃惊,捂住晕沉沉的头沉思了片刻,恨道:“李延年这老匹夫,趁全城人不备,要过节的时候提前进攻!”他们三人立刻转去书房,商讨对策,白少卿说:“毅君,你先派二十名亲卫护送青青她们离开,另带一师五个团的部队出城支援徐良。远志,你通知四师的人连夜赶路过来支援。其它六个师从潭州城两边夹击地方。只要咱们能熬过今夜,就有希望!”

      李毅君同姚远志二人收到命令,立刻下楼电话指挥各自部队的行动,两人刚走到门口,只听见白少卿握着电话,神情有些呆滞地嘀咕了句:“徐良失守了。”三人皆是一惊,李姚二人事先反应过来,拉起白少卿要走。白少卿怔了一下,步履踉跄,缓缓缩回椅子里。

      “我不走,芷沅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李毅君劝到:“陆小姐会没事的,这么多人找她,只要你还保住这条命,你就能见到她!”姚远志也劝道:“毅君说得不错,郁军进城,就算找到她她也只是个女学生,不会拿她怎样,但是抓到你你就必死无疑了。”

      窗外隐隐地响了一声雷,沉闷的声音,却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大炮声,玻璃床上闪现了一丛小光,像萤火虫的光芒,可他们都清楚那是炮火的磷光。白少卿他们带领一师本欲前往徐良处汇合,以便支援徐良,谁知没走到一半,就见徐良带着只剩一半的人马跑了回来,白少卿听他说着城外的战况,一边带部队从潭州城另一侧出去了。

      他们两个师连夜赶路逃至昌鄂,并将所有情况报给总司令,司令在电话里怒道:“沈石这个老顽固,给他脸他不要脸,居然敢勾结李延年,真是要反了天了!白少卿,我现在拨给你昌鄂和贵屏两个军的部队,你要在尽力保住老百姓的前提下攻克潭州,把沈石这个老匹夫给我活捉回来,宛军部队里的叛徒,你自己看着办!”

      果然第二天,昌军统帅进入宛军驻扎的营地,白少卿向他介绍潭州地形,宛军其余六个师的情况,他二人又在电话里同贵军统帅商讨了作战计划,宛军在昌鄂休息了一日,便按计划杀回潭州。

      陆芷沅自从那晚跑出去在沕江大桥上独自行走了一段,后来才搭的黄包车回了学校。她刚下车没多久,忽然看到四面八方满街乱跑的百姓,正巧这时孟丽华正去了罗曼蒂咖啡厅寻她回来,两人相见自是各有好些话要说。

      孟丽华说:“你也是,到处乱跑,知不知道现在打仗了!”陆芷沅听她这样一说,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都无足轻重了,忙问了她:“打什么仗?是郁军吗?”孟丽华拉着她回了宿舍:“除了郁军还有谁?我去咖啡厅找你的时候,听那洋人老板说是沈碧秋的父亲串通了郁军,从潭州城内开了城门,把郁军迎了进来。

      陆芷沅说:“那我们不跑吗?”孟丽华说:“跑?跑哪里去?学校那么多学生,他不敢把学生怎样的,会激起全国人民的公愤。倒是你,这个节骨眼上不要乱跑了,沈石回来做了主,沈碧秋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你最好哪里都别乱跑,城里戒了严,设了哨岗,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陆芷沅还想搭火车回龙标,现在看来她是哪里都不能去了,也不知白少卿那边是个什么状况。

      孟丽华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慰她道:“你现在也别同白少卿置气了,毅君刚刚来找过我,说白少卿在你跑出来之后派了人到处找你,可见他还是挂念你的。”陆芷沅嗫喏道:“或许吧。”孟丽华叹口气,说道:“真搞不懂你们俩,好的时候挺好的,一句斗嘴斗听不见,吵起来跟火山爆发似的,看来还是像我同毅君那样好些,是不是吵一架,斗斗嘴,平时就把气都撒了,关键时刻,要撒火也没多少火了。”陆芷沅笑了笑:“你说关键时刻,自己还有心情搞笑。”孟丽华耸耸肩,笑道:“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嘛,不笑,难道哭啊?”

      说来也奇怪,外面是一片狼烟,她们两个却心平气和地在学校里散了几圈步,或许是因为有了伴,或许是因为她们在意的人都平安度过了险境。室友们窝在被子里都在想办法怎么出城,她们两却挤在同一张床上商量着过年怎么办,陆芷沅说好怀念孟母的茄子肉末,孟丽华却说还是她父亲做的盐水鸭好吃,两人回味了一晚上的吃的,越说越来劲,直到半夜里才感到疲倦,倒头睡了觉。

      这一躺躺到了第三天早上七点,学校的广播响起,他俩起了床才回味过来今天是周一,看来还是要正常上课的。她俩洗漱好了,正要下去,一个室友匆匆忙忙地跑上来,见到陆芷沅就拖着她往回跑:“别下去,郁军的人正在大门口守着,拿着你的照片一路问过来。”孟丽华一吓,也拉着陆芷沅往宿舍里跑:“瞧我这乌鸦嘴,果然让我说中了,沈碧秋要揪着你来撒气呢。”

      她们三人正关上门,砰地门被踹开了,沈碧秋满面春风,袅袅娜娜从外面走进来,她一面笑一面对那位同学微微颔首道:“真是多谢这位同学带路了。”那同学恨得牙根直痒痒:“你别胡说,我没有给你带路!”沈碧秋笑道:“你要不跑那么急,我哪里知道陆小姐躲在这里呢?”

      沈碧秋今日里还是那次在咖啡厅的妆扮,风情万种的织锦旗袍,拼接水濑毛大衣,细长的万宝路,可陆芷沅这次见她,心里只生了厌倦,说道:“行了,沈小姐,我跟你走,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同学,学校的师生们今日里还要上课。”沈碧秋点头笑道:“这个是自然的,我同他们无仇无怨,干甚的要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陆芷沅不再说话,只捏了捏她俩的手,那位同学懊悔得哭了起来,孟丽华也哭这比让她跟李毅君分手还令她伤心,她拽着陆芷沅的手。陆芷沅的手向来纤细,她牵了这些年最是明白,可眼下里她只觉得这手又薄又白,像纸片一样,她怕自己一松手,陆芷沅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死死拽着,怎么也不肯松开。

      陆芷沅也有些无奈,只是苦笑了笑,却想把同学逗笑。绞尽脑汁,也只说到:“记得,来年春天。”

      她是极少开玩笑的,因为嫌这玩笑里真假参半,从来都让人捉摸不透,对于她这种事事都要较真的人来说是最痛苦的,眼下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开起了玩笑,只让孟丽华心里一阵难受,比那些电影里的说什么“救救我”,或者说“你杀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更令人心酸。

      沈碧秋唉哟了一声,细细靡靡的声音,柔软缠绵,陆芷沅心想这大概就是男人爱听的,不似她这样的学生,什么都不懂。沈碧秋过来握住陆芷沅的手,对她们说道:“你们哭成这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欺负了你们呢,真是的,我就是请陆小姐去喝喝茶。”陆芷沅也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哭成这样,看来我真不适合开玩笑。”说着她自己把手拔了出来,沈碧秋见她十分识趣,也不强求了,转过身去正瞥见一张床上的黑色羊毛呢外套,对老妈子抬了抬下巴,老妈子拎起衣裳掸了两下,给陆芷沅披上:“陆小姐当心着凉。”陆芷沅定了定,也对她笑道:“多谢。”

      说是喝茶就真是喝茶。仆人早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中式的茶果,西式的淡奶油泡芙,沈碧秋问她要喝什么,陆芷沅说随意,沈碧秋便给她叫了同自己一样的热茉莉奶茶。两人坐在花房里,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彼此身后的蔷薇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因为仆人们端茶而来的脚步,她们二人的眸子突然闪动了一下,就这样对上了。怔愣了一瞬,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像是许久不见得老朋友,方才的沉寂只是因为不适应。

      茉莉花细小洁白,摘了绿萼,又剪掉了一节花管,浮在杯子里,似莲花,热力的作用,散发出一股清淡的香气。陆芷沅安静地盯着,她舍不得喝了,只怕动了动,茉莉沉了下去,沾了污渍。沈碧秋捏起杯子,见她愣在那里似有些狐疑,遂笑道:“怎么,怕我下了毒?”

      陆芷沅笑了笑,端起来抿了一口,淡淡的甜味,浓浓的茶味,正是她比较中意的味道,于是又喝了一口,说道:“不,只是觉得精致,想多留意一下罢了。”

      沈碧秋不想对方这样淡定,默默将杯子放下,也看向杯中,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她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就觉得没什么新意了,所以那日里她在下马楼外看见白少卿,因他也瞧了自己一眼,她才会生了那样的作恶心要拆散了他们。

      她注视着陆芷沅,白棉夹袄的学生旗袍,两股油黑的麻花辫,静坐在玫瑰花丛中,却能将所有的娇艳都压了下去,眉目如画、清雅绝尘。她出了好一会子神,默然地低下头去:“真是不好意思。”

      陆芷沅怔了一下,旋即笑道:“没关系。”

      沈碧秋说:“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陆芷沅笑道:“我知道。”她顿了顿,又说道:“我也不讨厌你,只是知道白少卿爱的是你之后,我心里难受,这一刻已经好些了。”

      沈碧秋怔愕道:“你说少卿爱的是我?”

      陆芷沅低下头,杯子里的茉莉花垂死般,半沉半浮,颇有些身世飘零之感,令人心里憋闷。她捏起小银勺子把茉莉花摁进奶茶里,抬头笑道:“都是我的不是,五年前我救过他一命,他为了报答我,才退了你们的婚事。”

      沈碧秋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像死人的手一样。沈碧秋被这冷激了一下,心里慌乱起来:“这是少卿跟你说的吗?”

      陆芷沅摇摇头,苦笑道:“说不说都是一样的,我心里清楚就好。”

      沈碧秋叫她这话勾起了一番希望,心潮澎湃。白少卿是爱她的,对,他怎么能不爱她呢?她们从小一块长大,那么深厚的感情。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人家救了他他当然要报答人家,何况陆芷沅的身世那么凄苦,男人对女人的爱多半也是由怜而起的,说到底还是她不懂得他的心。

      说到底,他还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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