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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心肠寸断谁得知 ...

  •   天气放晴了,花房顶上的残雪剩了一块,垢在房棱边,滴滴答答往地下落着水,屋顶叫太阳这样晒来,亮晶晶似水洗过。她俩同时向天空中望去,日光暖融,驱散了寒气,屋里的玫瑰花浸在阳光里,每一朵都鲜艳得刺眼。

      “轰”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晃动了一下,屋顶上的灰尘也纷纷洒落下来,她俩还未反应过来,老妈子带领两个军人冲了过来,一把将陆芷沅扣住,老妈子说:“小姐,大帅刚刚派人过来通知你,说要你去南城门同他汇合!”说罢,一边押解着陆芷沅,一边搀着沈碧秋跑了出去。

      车子在外面候着了,沈碧秋上了前面的一辆,陆芷沅上了后面的一辆。这是沈石的逃命计划,如果占领潭州的计划失败,要女儿挟持陆芷沅作为人质,保护他们周全。

      沈碧秋回头望了一眼陆芷沅。车速太快,街道两边又是赶着出城逃命的人,她有些看不清,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昏暗中的那抹白,正得像尊玉瓷。她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愧疚,正如第一次约她见面时的那种心情,老妈子拍拍她的手,似有深意道:“小姐,不要犹豫啊。”

      沈碧秋猛然惊醒,深吸了口气,扭身坐正。若不是有人提醒,她差点就要相信陆芷沅了。那一番话,也不知是真的假的,也不知是不是陆芷沅为了活命才编的谎言骗她,好让她认为白少卿是爱着她的,这样陆芷沅在这场战争中便无足挂齿了,这样她就能留着一条狗命去见白少卿了。

      这女人真是!这样深的城府,自己差点儿就上了她的当,难怪白少卿会被她迷惑一时,真是可恨!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既是气自己单纯无知,又是恨陆芷沅欺瞒蛊惑,车子一到了南城门,她更是亲自把陆芷沅揪了出来,扬手两个大耳刮子,打得陆芷沅一时懵住。几个人等了一刻钟,已经超出约定的时间,老妈子正要劝沈碧秋上车,按计划出城,南城门外的军队轰动着向他们涌了过来。

      老妈子赶紧提议她回城里躲起来,扭头一看,车上的人全都吓跑了,连那两个士兵都不见了,丢盔弃甲,一路的军帽军衣。不远处的大街上,白少卿正带着一路人马向她们走过来,押解在他身旁一同过来的,正是她父亲沈石。

      冬季的沕江如死水,灰茫茫一片,远远望去江天一色,也不知水是从哪里来,要流向哪里去,寒风涌动,卷起山下的沕水,一浪又一浪,拍打在岩石上。那山是红的,城墙是青黑色的,她们伫立在城墙,潮寒的水雾笼在脸上,薄薄一层水气,冻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碧秋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绝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握着一个陆芷沅又有什么用?沈石同李延年分别被李毅君和姚远志押上城楼,在他们膝盖窝里踹了一脚,两人吃痛,纷纷跪倒在沈碧秋跟前,沈碧秋痛苦地叫了一声“爸爸”。

      沈石恨道:“碧秋,是爸爸没用,爸爸保护不了你!”

      沈碧秋哭了。她父亲原本是那样一个呼风唤雨的人,脾气来了谁都可以不管不顾的汉子,铁骨铮铮,也只有她,只有她这个女儿是他唯一的软肋,可以令七尺之躯跪地求饶,这般狼狈。

      陆芷沅也哭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一切,可以不要那个家,但原来她还是祈盼着的,这一对父女在她面前凄凉地对峙着,沈碧秋的刀就架在她脖子上,她却一点都不恨他们,她只是难过,只是伤心,眼泪淌下来,被风吹得满脸都是,可是谁来跟她说“芷沅,是爸爸没用,爸爸保护不了你。”

      沈碧秋哭道:“爸,都是我不好,让您操心了。”她抬眼看向白少卿,冲他吼到:“白少卿!你将我父亲放了,我把陆芷沅还给你!”

      那匕首本经锋利,贴在陆芷沅脖颈上,稍微一滑便是一道血痕,水雾浮在利刃上,涂抹了一层哑光,是阴郁森寒的气息。

      白少卿的手抠在腰侧的枪套上,指节苍白,在纽扣上颤抖着,牛皮上抠出一小点一小点的印痕。“啪”一声,他掰开枪套,被姚远志按住了手:“大帅,司令要活的。”李毅君也过来劝道:“这样陆小姐很危险。”

      陆芷沅衣襟上已经滴了几滴血下来。那血顺着刀刃滴在白布上,长长地,滑下一道血痕,似雨砸在玻璃上滑落的痕迹,又像泪淌在脸上,一滴血泪。

      他背过身去,咬牙镇定了下来,扭头看向沈碧秋,笑道:“我要她作什么?”

      那是短促的一声笑,如同这五百年的城砖,干冷阴湿,全是轻蔑和不屑。她的心脏似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耳边轰隆隆是潮水拍岸的广博,那橄榄绿的军装,模糊起来,在她眼里化成了绿叶,挂在秋天的树梢上,摇摇欲坠。

      沈碧秋震了一下,她想起陆芷沅刚刚说的话来,冲白少卿喊到:“白少卿,你不是要跟她结婚,你不是爱她的么!”

      白少卿在那头愣了愣,沉声说道:“我怎么会跟这种人结婚!”

      陆芷沅忽然轻笑了一下,似是嘲讽,可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死的,只听得白少卿又说:“这种女子,朝秦暮楚、水性杨花,连自己父亲都不要的人,谁会要她!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他的声音快速地消融在风里,就像那话从来没人说过,阳光那样温暖,她却浑身冰冷,从脚尖到头顶,血管里的鲜血在刹那间冻结成猩红的冰凌,那些冰凌生了坚硬的倒刺,将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根根割断。扎进耳朵里的话似刀子般,又尖又利,一阵阵直往她心窝子里捅去,不留情面、不留余地,还要叫那刀子搅上一圈,把所有的心脉都碎成肉浆,惨不忍睹。

      她曾以为,有了他,她便有了家,有了归宿,有了希望,即便明白他最终背叛了她,她依旧会因为他曾经寻找过自己而感到欣慰。她想他是爱她的,他那样清楚地在她耳边许诺过,因此她可以原谅他,可如今看来,她所做的、所想的,都不过是场笑话,一场悲戚的笑话。

      她恸哭起来,细弱的身体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悲怆,那远方树上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如同一只只短锐的利箭向天空射去,潮打空城都不及她这一生的悲哀。

      “白少卿!”

      这一声怒吼,她牟足了所有感情,眸子里迸发出来的光辉一闪即逝。爱也好、恨也罢,所有的一切,她不要了,她都不要了。她推开沈碧秋,纵身从城墙上跳下去,犹似一片白色的缟素。

      城内躁动了大半天,又安静了,罗曼蒂咖啡厅的招待员在店外面站了一会儿,推门进来,身上只带了一股淡淡的硝烟气息。门角上的铜铃叮铃铃地响了,围在柜台边的人顿时噤声,抬头望了一眼,复又相视一笑。那招待员同他人一起,围在柜台上,剪贴着彩纸,思索元旦节该怎样庆祝。柜台后的留声机放着歌,那留声机因是使用过一段时间,音质有些走了,尖细的女声,坑坑巴巴地拖了出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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