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游魂》宪泉

7、探家

　　游森一路飞驰，回到京城，城内这些日子正在庆祝日本投降，在一片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的喜庆气氛中，坐落在台基厂胡同的游府显得十分冷清，早已不复当初的繁华光鲜。
　　游森到了家倒并没有什么近乡情却的感受，现在这个家里，怕只有那一妻两妾，对这三个人，游森的感情并不太深刻，而与他血脉相连的两个孩子此时应该并不在家。
　　游森的大女儿游钲丹，游森从小唤作小丹儿，因为聚少离多，游森自然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游钲丹长大后嫁给了五十五军的一名楚团长，而这名团长在1938年的时候与游森一起在黄屯战死了，对此，游森一直觉得非常亏欠她。成了寡妇的游钲丹带着女儿楚秀回了京城娘家，前不久改嫁给河北邢台一个军官，游森去看了一眼，却发现那军官是受了游森以前战友的托付才娶的游钲丹，之前已有两个妾侍，因此游钲丹婚后并不美满。
　　游森的小儿子叫游钲川，游森阵亡的时候刚刚11岁。1941年，游森的魂魄在陪都重庆国府中听说了一个“将星”计划，是国府为了配合抗日宣传，秘密将一批抗日将领的遗孤接到陪都，并特批这些孩子进入西南联大和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即黄埔军校，游森作为抗日初期最为著名的几个抗日名将之一，14岁的游钲川的名字赫然在列。因此游森估计此时游钲川还在黄埔，并不在京中。
　　游森来到府中后院，看到府中人一个个颜色匆匆，甚至有几个人贼头贼脑乘人不备悄悄顺了屋子里的东西。再要仔细去看，却又听到一阵阵压抑的争吵声，这样喜庆的时节，即便府中不事庆祝却也不能如此不合时宜，何况还是这样一副混乱破落的样子。
　　苏严和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军座，此处内宅卑职不便入内。”
　　游森心中正自不悦，兴冲冲赶回来的喜悦也冲淡了一些，他知道苏严和是看出自己的不悦，也是怕后宅有什么事情，他陪在自己身边到时候惹得自己尴尬。
　　但游森与苏严和这八年来日夜相伴，如果按活人的清醒时间来较真的计算，应该算是十六年的形影不离，在游森心中苏严和早已经不再仅仅是下属和同僚，甚至是有些超越朋友与亲人的存在了。
　　游森扫了苏严和一眼，“你我都是野鬼，这些年就是一直在窥人隐私之事，现在突然讲什么规矩？”
　　苏严和无奈的跟上游森的脚步，心中却不免有些腹诽军座，这不毕竟是你家吗，看待会要是真下不来台面的时候谁后悔。
　　这处后院是个规整的四合院，这是游森正妻刘氏的院子，院内有一棵几十年的枣树，长得郁郁葱葱，树荫盖满了半个院子，如今九月天，正是京城最热的时候，院子里面伺候的下人都聚在树下遮阴，游森进来的时候，那些人正在窃窃私语。
　　“小姐现下还在邢台呢，少爷也不知道哪去了，太太要是……咱可怎么办？”
　　“我听张妈说老早就捎信给了小姐，小姐要是回来会不会把咱都带到邢台去？”
　　“小妮儿你是猫咬思春儿了吧？去邢台？那处兵汉多，你也想跟二奶奶似得贴个军官儿？”
　　“小心你嘴丫子烂穿喽……”
　　几个十多岁的丫头聚在一起咬耳朵，游森听着心中更加不悦，这游府已经没规矩到了这般？
　　其实一路行来，游森也已经看清楚，这游府怕是已经彻底败落。
　　游森的阿玛离开京城，投奔了在南洋的大哥游简。那时候游府很多房舍已经圈出去卖给了别人，现在所谓的游府，除了门口挂着的那个牌子没变以外，根本再也看不出从前京城游家的一点样子，阿玛仅仅留给自己正妻刘氏和孩子两个套院，但这也不能怪他阿玛，毕竟已经登报声明断绝了父子关系，给两个套院也算仁至义尽。
　　但游森毕竟是一军之长，上级发的军饷，征战过程中抄了汉奸富户的家产也有进项，游森在京郊还有土地，而且游森在上海和香港还有股本收益，按说这游府决不至于如此，可现在府中下人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而且各个没规没据，家宅看着也有些破落，看来这个刘氏也不是个能治家的。
　　转过照壁，游森正要穿过游廊去刘氏的房间，突然听到一声断喝：“管家呢？这院子里的人怎么管的？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游府的管家，是当初游森他阿玛派给游森的两个伴当其中的一个，后来这些年一直在游森的院子里供职，等游府众人都南下南洋后，这伴当就成了现在游府的管家。
　　游森奇怪游家除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谁还能这么训斥管家，他抬眼一看，吃了一惊。
　　这断喝的人游森认识，此人姓徐名波，生得高大挺拔，眉目清晰，眼光凌厉，而且游森知道，此人最可贵处是政治敏锐，反应迅速，以前曾经作为国众党-中-央党部特派员被派遣到五十五军，两人不仅合作愉快，而且因志趣一致，情投意合，还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不过，毕竟派别不同，身份不同，就算互相欣赏，两人也都心知肚明不可能长久，因此在徐波调回南京后，两人便断了联系，不想徐波居然会在十多年后出现在游森家里，而且还是内宅里。
　　游森十分奇怪，这才觉得今日这家里有些不同寻常，管家在门口慌慌张张根本没心思约束下人，这院子里惯常的老妈子和老婆子居然一个也没有，刘氏的房门半开，从里面走出两个背着药箱的男子，依稀可以看清室内只有一个徐波，再加上守在刘氏房间门口两个腰间挂着盒子枪的便装男人……
　　游森侧眼看了看苏严和，苏严和也看出这不同寻常的情景，两人已经来到刘氏房间门口，苏严和见游森望过来，严肃的说道，“看来是夫人抱恙，只是徐波怎么会……”
　　游森看着熟悉的房间，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缓缓的扶了扶腰间的武装带，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只是片刻他就收敛了情绪，变得面无表情，口中的话十分流畅，似乎流淌而出，“刘氏身上三魂不稳，七魄不固，恐怕熬不过今夜，这家里的下人已有作鸟兽散的样子……夫人病重，那两个妾室却不见人影，院子里使惯了的老人也都不知去向，亲戚故旧一个也不见……”说到这，游森自嘲的笑了笑，“百年世家一朝烟消云散，呵，真是何处话凄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