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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有缘无分 ...

  •   出锦宁宫,过桂华门,殷缡色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前去纤云宫的青砖道上。一地雨水横流,溅得裙摆上星星点点泥渍。
      入夏时节,雨水最多,这些天就一直没停过,让人心情更低落。
      手背上的烫伤并不很重,只起过一片小水泡。敷了两天药,也已好得差不多,只留下小小几处淡痕。
      怕柔色见了心疼,殷缡色便拿缎带绕了打个蝴蝶结子,倒也不难看。
      已经有几天没去看柔色,不知她停服药丸后身子好些了没?
      走过醉芙宫向右拐时,见前方缓缓来了一群衣饰华丽的宫中女子。当前两个云髻高挽、妃嫔模样的并肩而走,身边众宫女打伞的打伞、捧衣服的捧衣服,好不热闹。
      殷缡色不属宫中,但也秉持臣下之礼避到一旁,静静等待妃嫔走过。
      谁知女子们走过她面前时,忽然停了下来。
      一名妃嫔离众而出,慢慢走近她,从伞下向她凝视。
      抬头,殷缡色向妃嫔望去。一望之下,吃惊不小。
      程静衣!
      眼前女子面容秀致、身形纤丽,正是跟了周紫月去的程静衣!
      才几日不见,程静衣竟被皇上垂幸?
      看她髻上步摇、腰间环佩,还被册封为了品位不低的芳仪。
      也不知她在精明厉害的贵妃周紫月身旁,是如何做到的?
      看来昔日那胆小害羞的程静衣,已彻底改变了呵!
      “程……娘娘。”实在觉得怪异,但礼不可违,殷缡色轻声开口。
      有礼,也极度的生疏。
      “殷小姐。”程静衣瞧着她,眼底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喜还是哀。
      沉默,对视。
      雨丝纷纷落落,在两人身边飘洒。
      如一幕幕前尘旧事,掠过,再掠过。
      往事如烟,随风去。
      程静衣定定瞧了她片刻,缓缓转过身去,低声道:“你……小心了。”
      她曾随在周紫月身边,想必,是听到过什么。
      你也小心。
      殷缡色看着她背影,无声叮咛。
      周紫月不是寻常女子,任谁拿她当跳板,都要付出代价的。
      但不知,程静衣付出的是什么了。

      郁郁走进纤云宫,看到柔色时,殷缡色心情总算是亮了一亮。
      “姐姐!”高兴笑开,殷缡色几步上前,拉住殷柔色细瞧。
      今天殷柔色并没歪在塌上,而是坐于窗边,捧着杯清茶观赏雨景。脸上肤光润泽、柔腻透人,行动间也不再颤弱无力,着一件八分新的月白丝缎宫裙,更显清丽出尘。
      “妹妹,你这几天不是忙着陪公主么?倒有空来。”殷柔色站起身,扬一缕笑意。
      她本是绝色,这么展颜一笑,当真悦目至极。
      “公主忙着和流风国皇子弹琴聊天呢!我当然要走开,免得碍手碍脚!”呵,俗话说日久生情,燕晗每日都与安廷越相见相伴,总会生出那么几丝情意的吧?
      殷柔色笑笑,道:“你倒识趣。”
      “当然了,坏人姻缘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我不敢呢!”吐吐舌头,殷缡色也只有在姐姐柔色面前,可以尽情调笑。
      “嗯,若真有姻缘,倒也不怕的。怕只怕……”怕只怕就象她与太子燕然一样,终究有缘无分!
      面色黯下,柔色转目看向窗外雨丝。
      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原来夏天的雨,也不见得怎样喜悦。
      “姐姐,我想问你件事!”见状,殷缡色忙开口,尽力引走柔色心思。
      在后宫,柔色的这番情意可是犯了大忌!
      若让他人知晓,只怕性命不保,更要殃及殷氏全族。
      “什么?”柔色果然回过神来,询问。
      “呃……姐姐对六殿下燕缜,可熟悉么?”匆忙之下,殷缡色随便挑了个问题出来。
      但这一问,心头却震动。
      自已对燕缜的冷酷耿耿于怀,竟是一刻都没忘!
      “六殿下?他的母亲是明贵妃。”柔妃思索着,慢慢道:“听说明贵妃一族财势极雄厚,几乎能抵半个大燕国库。明氏入朝为官的极多,当年明贵妃若不是晚于列皇后入宫,又晚了几年生下六皇子,那皇后与太子之位恐怕……”
      停口,柔色不再说下去。
      殷缡色恍然点头,有些明白。
      财势极雄厚,怪不得燕缜的泫夜宫里尽是天下奇珍,也怪不得燕缜的性情那样跋扈残暴!
      也怪不得,燕缜会对她说那样一句话!
      若燕然看上你,我也可以当太子了……
      想起这句话,殷缡色心底一颤,简直有些不寒而栗。
      大燕国若有这样的太子、这样的帝君,可真是完了!
      但依柔色所讲,燕缜要夺太子之位,并非不可能。毕竟与燕缜相比,燕然的母亲列皇后已逝。且现在燕缜与周紫星走得极近,以明氏之财力,再加上右相周家之势力……
      燕然的太子之位,还能稳坐多久?
      对于燕缜的势力与野心,燕然应是了解的吧?那么,他会如何应对?
      心底惶惶不安,将这些思绪深埋脑中,殷缡色不敢与柔色提及半分,只怕柔色心乱。

      雨一刻不停,殷缡色从纤云宫回到饮露园,再从饮露园奉召入凤帏园见燕晗,手上的雨伞便没放下过,可身上衣裳仍被雨雾沾得半湿,难受得很。
      “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燕晗坐在贵妃锦塌上,面含不耐。
      笑一笑,殷缡色道:“我去纤云宫看姐姐,还碰上了一个女子。”
      “哦,什么女子?”燕晗挑一挑眉,并不怎么感兴趣。在东六宫遇到的,不是宫妃就是宫女,都与她无关。
      “皇上新封的芳仪,程静衣,原先也在书斋伴读的。”怕燕晗记不起来,殷缡色特地提醒一下。
      “程静衣?”皱皱眉,燕晗实在想不起程静衣长什么样,道:“管她是谁!你想想,怎么让我打发时间,这雨下得人心焦!”
      平日这时辰,早有安廷越到园里听她弹琴、与她聊天了。
      殷缡色恍然大悟,笑道:“嗯,原来公主是因为下雨而心焦哪!也是,今天这么大雨,想必安殿下是不会来了。”
      “殷缡色!你好大胆,我要治你的罪!”心事被戳破,燕晗瞪她一眼。
      “是是,缡色失敬,听凭公主责罚。”笑开,殷缡色没半点害怕的意思。
      燕晗瞪了她半天,轻哼:“算了,反正我不罚你,以后有太子哥哥治你!”
      到现在,燕晗仍以为燕然钟情于殷缡色,而殷缡色也必是未来的太子妃。
      摇摇头,殷缡色也不多做解释,惟恐言多有失。
      见她不回答,燕晗便放过了她,又道:“殷缡色,你说安廷越现在对我……可有些喜欢了?”
      “嗯,他日日来见公主,自然是喜欢的。”微笑,想起那心爱的九宵古琴,殷缡色感觉非常值得。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他每次来就是听我弹琴,怎的不和我做做别的事呢?”燕晗眯起大眼,好象在努力思索。
      “或许是他特别喜欢听公主弹琴,也或许是喜欢看公主弹琴的样子?”殷缡色心底动了一动,怎么,安廷越还是只听公主弹琴?
      “嗯,或许吧。”燕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意问道:“殷缡色,你的手可好些了么?”
      抚一抚手掌,殷缡色已感觉不到痛楚,笑道:“宫中伤药极好,已经好啦。”
      “嗯,让我看看。”站起身,燕晗走近殷缡色。
      将手掌上缎带解下,殷缡色拿手背让燕晗看了一看。
      白晰肌肤上水泡消去,只留几处淡红伤痕,的确已经痊愈。
      “果真好了,那,你可以弹琴给我听了!”一笑,燕晗拉起殷缡色,向侧殿琴室走。
      她想听殷缡色弹琴已经很久,可殷缡色一开始以手指划伤为由不弹,后来又不慎烫伤,今天总算伤愈。
      “公主……”殷缡色心下暗道糟糕,她怎么忘记了!早知道这样,应让伤口慢些好才对!
      “怎么?不肯弹,怕我偷学了去么?”燕晗似笑非笑,转头瞥她一眼。
      “不,当然不是。”殷缡色只得依她,坐到琴案前。
      垂目瞧着案上熟悉古琴,殷缡色不由感叹。
      呵!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以九宵琴奏曲了呢!
      九宵九宵,你可想念过昔日主人么?
      手指不自禁抚上琴弦,如有灵犀般,不经思索,琴曲便行云流水一样响起,直上九天。
      同样的一曲《潇湘水云》,安廷越弹来境界空旷、气势悠远,殷缡色弹得却是清越中正、空灵雅逸。
      燕晗定定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潇湘水云》是这样子的!
      与殷缡色相比,她弹的简直是垃圾、是笑话!
      不但委屈了《潇湘水云》、委屈了九宵古琴、更委屈了日日前来听琴的安廷越!
      那么,安廷越还那么专注认真的来听她“弹琴”?
      悠悠曲终,燕晗冷冷瞧着殷缡色。
      “公主,怎么了?”殷缡色与她目光相触,顿时一惊。
      方才她一抚上九宵,便把什么都忘记了。
      “殷缡色,怪不得你再三推托,就是不肯在我、在安廷越面前弹奏!”燕晗一字一字,冷冷道:“你早就知道,每次他来,为的都是看这琴,而并非是看我,对不对?”
      闻言,殷缡色吃惊不小,忐忑道:“公主,你……想得太多了。”
      “住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燕晗豁然站起,怒道:“殷缡色!你竟敢一再的瞞我、一再的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戏弄!”
      “呯”然一声,燕晗衣袖挥过,把身侧一只青花古甁摔得粉碎。
      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冷漠易怒,燕晗直直瞪住她:“殷缡色,以为送我琴、让安廷越来看我就能讨得我欢喜了?错了!告诉你,我不稀罕!”
      一边怒喊,一边随手砸着身边一切能砸的东西,燕晗就象是个气极了的孩子,在发泄着心底所有不满。
      她身份尊贵、情窦初开,恋上的第一个男子却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怎不叫她恨极。连带的,也自然迁怒到了殷缡色身上。
      喊到后来,燕晗神情狂乱,瞪大的双眼里渗出了点点泪光;砸到后来,身边再无一物可动,燕晗一回身,竟奋力抓起长案上的九宵琴朝地上狠劲摔去。
      “不!”殷缡色一声惊呼,猛然上前抢抱住琴身。
      只是冲得太快,脚下踏到破瓷片,直直摔在了地上。
      痛意,自肩上、臂上传来,撞在地上的一侧身子几乎麻木。殷缡色知道,定是有碎瓷片刺破了肌肤。
      但是还好,九宵没事。
      这珍贵的传世古琴被安好的、完整的抢抱在了她怀里。
      燕晗见她摔倒,愣了一下,狂乱神情渐渐消去。
      “你,给我出去!带着琴一起出去!”咬唇,燕晗倔强的别过头。
      这一刻,她不愿看到任何人!
      “是,公主。”艰难的站起身,殷缡色捧着琴,慢慢向殿外走。
      雨,下得更大。
      殷缡色将九宵轻轻放在回廊石阶上,自已站到廊下,看着天上飘落的雨丝苦笑。
      雨丝沁凉,如燕晗脸上滴滴滑落的眼泪,让她难受。
      怎么会这样?她本是好心,却让燕晗受了伤?
      “殷小姐,当心着凉。”语声宁定,不急不缓。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慢慢自廊外走来,撑一把竹骨青纸伞,为殷缡色遮去风雨。
      面容俊朗、目光深湛,是流风国皇子安廷越。
      他今日,居然仍来到了凤帏园!
      那么,他听到了?
      雨声虽大,却也掩不尽殿内琴音的。
      抬头与他对视,殷缡色淡淡道:“安殿下,请不要问我,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有关九宵的一切,她曾答应过那个流风国女子,什么都不可以说。特别,是对流风国皇族中人!
      “我知道,你不必说,我也不会问你。”点头,安廷越惆怅一笑,道:“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你绝对可以做到的事。”
      “殿下请说。”她能做到的,当然可以答应。
      “让我看一看你的手,行么?”伞下,安廷越的笑容极温柔,凝视殷缡色的眼,极诚恳。
      但,又似穿过了殷缡色的眼,在温柔诚恳的凝视另一个人。
      “好。”瞧着这样的安廷越,殷缡色不自禁点头。
      抬起手掌,殷缡色脸上忽然有些发热。
      因为,安廷越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纤秀而白晰,安廷越的手修长而有力,堪堪相牵在一起,实在教她不能不羞涩。
      而安廷越盯住她手掌的目光,也实在太专注、太仔细。
      简直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看过去,如在看着某件世上最珍稀、最难得的宝物。
      “当年,也是这样的一双手,弹的那曲潇湘。”目光温润,安廷越极其不舍的,慢慢放下了她的手。
      “你……见过她?”殷缡色微怔,忍不住问。
      “是。”安廷越点头,轻叹:“我见到的,是她抚在琴上的一双手。”
      可那双手,却似有无穷魔力,让曾经年少的他近于疯狂、让现在的他迟迟无法忘却。
      殷缡色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些许同情。
      是呵,九宵主人!那样的一个女子,就算只是一抬手、一回眸,也足够让人一生不忘的。
      雨,依旧不停。
      安廷越打着伞,送殷缡色回了饮露园。
      之后,殷缡色慢慢回思,才发觉安廷越实在是个让人觉得宁静、安全的男子。似乎有他在,一切困难都会安然解决。
      也难怪,眼高于顶、冷漠骄傲的燕晗会对他倾心。
      现在,凤帏园里的燕晗,不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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