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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锦衣娱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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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流风国皇子安廷越到来,宫内宫外饮宴不断,总有皇亲大臣前来相请。连六皇子燕缜居然也摆宴泫夜宫,请安廷越、燕然、燕晗及殷缡色同去。
听前来传讯的宫人提到自已,殷缡色不由皱眉。
那位嚣张又跋扈的六殿下,几次狭路相逢都让她心惊肉跳、后怕不已,相处绝称不上愉快,为何要请自已呢?待要寻个理由不去,却又拗不过燕晗,只得无奈相陪。
傍晚,跟着燕晗出锦宁宫,往泫夜宫一路走去,殷缡色这才发觉,原来泫夜宫就位于锦宁宫之后,当中只隔了一大片树林。
而这片树林给她的回忆,着实不怎么愉快。犹记得,林深处那漠桑质子阴柔绝美的脸,与坚忍湛亮的眼。可惜呵!落在燕缜这样人手里,也不知他还活着么?
不多时,泫夜宫在望。
殷缡色踏进宫中,忽然发现个很奇怪的问题。照理说燕然尊为大燕国太子,为已故列皇后所生,居住的东华宫在众皇子当中应该是最华贵的,可眼前的泫夜宫,竟比东华宫富丽堂皇得多!
不管是日常用物,还是古器珍玩,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珍品。
心下疑惑,但绝不多言多看。殷缡色默默跟随在燕晗之后,入席坐定后,只把自已当影子看待,也期望别人也是如此。
不一刻燕缜来到,墨黑衣袍挥洒,面容邪美如同恶仙。在他身后还跟着个紫衣少女,一个面容绝美,却让殷缡色看了皱眉的少女。
周紫星。
落坐在燕缜身侧,周紫星脸带娇媚笑意,看情形两人已极是熟悉,熟悉得共席而坐。
依大燕礼节,如非夫妻,一般饮宴时男女都是分席而坐。很明显,周紫星与燕缜的关系已经不一般。
见状,殷缡色不由感叹。
真是各人有各路呵!要留在宫中的法子何其多。程静衣可以跟了周紫月,而周紫星也可以入了泫夜宫!
“好了好了,都入席吧。我这里向来随心所欲,没什么虚文客套。太子与安殿下是雅人,还请见谅!”燕缜随随便便举起个酒杯,虚敬一圈便扬首饮尽。
看他目光散亮、脸色绯红,似乎先前已经喝了不少。
“六殿下请。”安廷越微笑一举酒杯,慢慢啜饮。他平日举止素来潇洒风流,饮酒也讲究细细品味,绝不肯一口灌下。
燕然与燕晗、殷缡色都不擅酒,更是托了酒杯慢慢啜饮。
燕缜放下酒杯双眉一挑,笑道:“咦?四位停杯不饮,是嫌我这酒水不醇、菜色不佳么?”
身旁周紫星斜他一眼,娇声道:“殿下,我早就说过,你虽是真心相请,别人却不一定真心想来呢!”
她语含挑衅,实在不善。
燕晗不屑一哂,冷笑道:“周小姐说笑了,莫非六皇兄今日请我们来就是要灌酒的么?那还不如一人搬个酒缸牛饮算了!”
一怔,燕缜狂笑道:“好!好!七皇妹说得不错。如此饮酒实在无趣!该怎么找个乐子助助酒兴才好!”
转头向周紫星道:“说,今天想玩什么?”
周紫星抿抿红唇,嗔道:“你宫里就这么些歌伎伶人,该玩的都已玩过,还有什么可想的!”
“也是。”皱眉,燕缜开始努力的思索。
而在殿中,一干负责侍宴的宫女全都开始发抖。
她们每个人都知道,燕缜认真思索的时候,就是有人要倒大霉的时候。只不知,这一次会轮到谁了。
这席上相伴而坐的两人,一样的身份尊贵,一样的十六七岁年纪,一样的面貌俊美,也一样的冷酷无情。看在人眼里,不觉心寒。
想了不多久,燕缜忽的双目发光,一挥手喝道:“来人!把澹台那小子带上来!”
“嗯,这个还不错!”周紫星听了唇角绽开,点头附合。
殷缡色一听澹台两字,心下却是一跳。心想,以澹台为姓的,唯有漠桑国皇室中人,莫不是又要遇到那漠桑质子了?
不一会儿,宫中侍卫押着个身着布衣、黑发披散的少年入殿。
发丝间一双眼明锐如刀,一张脸阴柔绝丽,正是在大燕国为质的漠桑皇子,澹台无夜!
步伐零乱、行动缓慢,殿内短短几步路,澹台无夜走得非常辛苦。待走近后,众人才瞧见他脚上手上竟都缚了拇指粗的牛皮绳索,手足间只留出尺余长一段,堪堪容他行路。
果真是他……殷缡色看了一眼,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怎么样,安殿下,这小子你可没见过吧?在他漠桑国是皇子,在我这泫夜宫却是个最下贱的贱奴!”燕缜得意大笑,手中酒杯不停,喝得畅快。
安廷越微微一笑,道:“我流风国与漠桑国从无往来。”
“好,这就对了!世人都说漠桑国男女最擅歌舞,既然大家喝不下酒,那就让他歌舞娱宾,以助酒兴如何?相信安殿下必会大开眼界!”燕缜一双眼微微发红,闪出又是邪恶又是兴奋的光芒。
安廷越不置可否,淡笑道:“廷越远到而来,自然是客随主便。”
燕然皱一皱眉,并不言语。燕晗小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看那澹台无夜一眼。
他们都生在皇家,自小身份尊贵,绝不会将常人放在眼中,也难起怜悯之心。如今燕缜当众折辱个漠桑质子,在他们看来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就算燕然心底有丝不忍,在这泫夜宫里,也能不强阻燕缜所为。
只是站在殿中的澹台无夜猛抬起头,以怨毒至极的目光瞪视燕缜。他困于大燕,也总是漠桑皇族。若今日当众受了这般侮辱,不但自已无颜,更要带累漠桑举国。
燕缜酒意上涌,兴奋至极,向左右喝道:“来人,快给他松绑!”
不一会儿,牛皮绳索尽数解下,澹台无夜垂手站在殿中,却绝不肯动上一动。
“臭小子,本殿下让你跳舞,你没听见么!”燕缜摇摇晃晃站起,往阶下走去。
“燕缜,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澹台无夜终于开口,语音恨极。
狂笑,燕缜道:“杀了你?不过淌一地血污,有什么好看的!本殿下今天要你跳,你就得给我跳!”
说着一脚向他踢去,正中澹台无夜侧腹,听声音着实不轻。
闷哼一声,澹台无夜瘦削笔直的身躯晃了晃,却没摔倒。
“贱奴!一身贱骨倒真是硬,怎么打都不散么!”燕缜再起数脚,对准澹台无夜腰背。
往前一倾,澹台无夜终于站立不住,猛然趴倒在地。
双目已近赤红,燕缜索性拾起地上牛皮绳索,用力往澹台无夜背上抽去,边抽边喝:“贱奴!你到底跳是不跳!再不跳,本殿下抽死你!”
那绳索是用生牛皮浸了熟油拧成,坚韧至极,一抽上澹台无夜背心,便将他衣裳打得稀烂,露出背上一大片皮肉。
澹台无夜的脊背略显单薄,肤色极苍白,仔细看去,那上头竟已是伤痕累累,不知受过多少回鞭打!
燕缜打得兴起,皮鞭一次次落下,澹台无夜却硬是不答话,连哼都不肯哼一声。
“贱奴!你死了么?”燕缜气喘吁吁停下,低头察看,到底还不愿就这么打死了他。
一弯身,却看到澹台无夜凌利双眼自散乱发丝后透出,狠狠瞪视自已。
“原来还没死么?”燕缜满意一笑,大声道:“来人,给我把他吊到梁上去,本殿下就不信治不了他!”
死也不肯跳舞?很好,那就吊起来逼着他跳!
“慢着!”见侍卫正拿出长绳来,周紫星出言阻止。
“怎么?”燕缜一怔,稀奇道:“你不是害怕了吧!”
周紫星轻轻一笑,娇声道:“怕?笑话!我是怕他跳得太难看,扫了殿下兴致!”
“哦,那你说要如何?”燕缜一听,咧嘴笑开。
“来人,取件衣服来。”周紫星头也不回,笑着吩咐身后侍女。
“是,小姐。”侍女应命,快速转身出殿。
不一刻会儿回转来,手上却捧了一件彩绣辉煌的舞衣,那颜色那式样,分明应是女子所着!
“去,给他穿上!”将舞衣抛给侍卫,周紫星娇媚小脸上露出恶毒笑意。
“好!好!到底是你的心思妙!这贱小子长得本就象女人,穿上这衣裳倒是绝了,恐怕比我宫里那些舞伶都生得好!”燕缜一听,连连拍手赞扬。
侍卫拾起舞衣,便往澹台无夜身上套去。
澹台无夜猛昴起头,拼死挣扎,却无奈身受鞭伤,强不过两名粗壮侍卫,眼看便要淹没在五彩裙衫里。
他尚在年少,容貌身形都不象成年男子般粗糙,长相也是阴柔丽魅,与侍卫手里的锦绣舞衣纠缠成一团,果真比寻常少女更夺目。
只是身为漠桑皇子,却要在此宫殿上妆扮成女子锦衣娱宾,其中羞辱,实在教人生不如死。
殷缡色在殿中看了许久,心下满是怒意与不忍,但自已身份不比殿上几人,连半句话都说不上,更不用说阻止燕缜与周紫星所为了。斯间转目看向燕然及燕晗,却见两人都是神色淡然,绝无半点阻止之意。
恻然注目澹台无夜,无意间,殷缡色目光竟与他相触。
澹台无夜先是一愣,继而挣扎得更是剧烈,简直不顾自已手臂快被生生扭断,硬是不肯将舞衣穿上身。
他,认出她了!
殷缡色咬唇,与澹台无夜深深对视。
不,她不要再看下去!
她不想看着眼前倔强少年就这样被催折了尊严!
席前,一宫女正捧了瓷盅走近,盅上白烟袅袅,应是汤羹一类。
殷缡色依旧看着澹台无夜,左手无意抬起,正正迎上瓷盅。
“呀!”
侍女惊呼,满盅滚烫汤汁已泼上殷缡色左手。
一片粉红泛起,在殷缡色白晰手背上清楚可见,不一刻,迅速转为点点水泡,触目惊心。
殷缡色痛呼一声,捧着手掌双眉紧皱,显然极是疼痛。
燕晗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皱眉打量她手背,道:“怎的这样不小心,留下疤痕可就糟啦!赶快回锦宁宫去上药!”
殷缡色顺从点头,向燕缜道:“六殿下见谅,缡色不慎打翻汤盅,需回去清理,先行告退了。”
燕然也站起身,吩咐身边宫人立刻去请太医。
安廷越见状,自然也起身,不再多留。
眼看一场饮宴,宾客散尽。
燕缜收起全部笑意,冷冷瞪视殷缡色,只觉扫兴至极。
看客都没了,再羞辱澹台无夜,给谁看!
他一个人,自然是没兴趣看的。
“殷小姐,请慢!”看着正要离殿的几人,燕缜忽的开口。
“殿下何事?”殷缡色停住脚步,转身询问。
燕缜冷冷一笑,道:“刚才那不长眼的贱婢伤了你手掌,我这个当主人的,自然要替你出气!”
看向犹自跪在席前的那名宫女,燕缜道:“来人,把这贱婢的两只手砍了,给殷小姐赔罪!”
那宫女一听,顿时哀呼求恕,泪流满面。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长相也算俏丽,若就此失去两手,实在如死去一样。
殷缡色呆住,向燕缜道:“六殿下,方才是缡色不小心才会碰倒汤忠,你怎能怪责她!”
燕缜眯眼一笑,道:“真是你不小心么?我看未必!今日若不砍下那贱婢两只手来,怎消我心头之恨!”
“六殿下!”殷缡色全身发冷,眼睁睁看着那可怜宫女被侍卫强拖了出去,却是无计可施。
燕然与燕晗都皱起眉,却不上前强阻。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既是泫夜宫的人,那便只能由燕缜做主。
脚步僵直,殷缡色转身,随燕晗向殿门外走。
不多时,隐隐听得殿后传来一声惨叫,正是那宫女所呼。
闭眼,殷缡色倒抽一口冷气,唇色煞白。
她知道,燕缜必是看出来了。
看出她是有意烫伤手,帮澹台无夜免去羞辱,所以用宫女的两只手,来叫她后悔难受!
如此,那无辜宫女的手,便是为她而断的了!
深夜,庶务宫。
殷缡色提着一盏宫灯,走入苑内。
这里的宫室全都低矮破败,这里的宫人全都面色灰暗。
只因,这里是燕宫中获罪宫人待的地方,负责燕宫中一切最累、最脏、最苦的事务。
那断了手的宫女,已被驱出泫夜宫,送到了这里。
走进一间黝黑小屋,殷缡色就着宫灯亮光,看清了平躺在木塌上一动不动的宫女。
头发散乱不堪,衣衫上染满血污。
两处断腕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竟没敷上半点药物,连包扎都不曾有!显然,这宫女已是被主人抛弃了的无用之物,躺在这里,只等着失血死去。
听到有人走近,宫女微微转头,无力抬眼。
眼眸,是死一样的认命。
面容,是死一样的灰败惨痛。
咬唇忍住眼泪,殷缡色上前,轻声道:“跟我去锦宁宫,好么?”
“……不。”宫女眼神僵直,半晌后,只吐出一个字。
她不愿去锦宁宫,或者说,她再不想活着呆在燕宫之中。
她要去的,是另一个干净、快乐、绝无伤痛的地方。
慢慢合上眼,宫女连呼吸也含上一抹死气,只静静挨着痛楚终结那一刻。
殷缡色呆呆看着她,泪水奔流而下,心底疼痛如裂。
半晌后,待宫女彻底没了声息,殷缡色才一步一步退离。
燕缜,残暴的燕缜!
这宫女是燕缜害死的,可与她,却也脱不了干系。
这辈子,殷缡色从未这样恨这一个人。
可是现在,她恨极了燕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