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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风雨不改(已补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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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风雨潇潇。
一个素衣少女如游魂一般,静静行走在漆黑的饮露园里。
当殷缡色打开房门,看清少女面容时,简直不敢相信。
燕晗!
竟是尊贵的小公主燕晗!
面色苍白、衣衫单薄、浑身湿透、表情凄楚,燕晗狼狈得如同刚从水里爬起来。身后无任何宫女太监随侍,竟是独自一人走来。
“公主,快进来!”侧身让燕晗进屋,殷缡色忙去拿取干净衣物为她更换。
“对不起。”燕晗却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她,道:“对不起,殷缡色。”
她脸上神情僵硬,双眼瞪得极大,更显深黯。
殷缡色停住动作回身,看得暗暗心惊,温言道:“公主,你先换上衣服,好不好?”
“不好!”燕晗摇头,一点点水珠立时自她发上、脸上、衣上滑落,沾湿了地面。
可是殷缡色瞧着她,却慢慢发觉,自燕晗脸上滑落的并不止是雨水,更多的,竟是泪水!
哭泣,燕晗正在面无表情的、无声的哭泣。
这种哭泣的方式极让人心疼,好象燕晗的每一丝头发、每一片衣角,都在散发着浓浓的悲伤。
“公主,缡色没有怪你,真的!你不用这样!”急了,殷缡色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燕晗的眼泪继续大颗大颗往下掉,喃喃道:“殷缡色,我生气发怒,不是因为你。弄伤你,也不是存心的。”
“知道知道,公主不用自责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几片小小碎瓷而已,伤口划得不深,也不怎么痛了。
“不!是我不对,不应该伤到你的!”燕晗顿了一顿,忽然抬手拿着样东西,往自已左臂上用力划去!
“公主!”惊叫一声,殷缡色立刻上前阻止,却已不及。
燕晗手里拿的竟是一片锋利青瓷,快速划上手臂,顿时割开了衣袖、渗出隐隐血迹。
“公主,你这又何必!”双手捂住她臂上伤口,殷缡色又急又怜惜。
燕晗,孤独又倔强的燕晗呵!
伤他人,更伤自已!
“好了,这下我们扯平了。”燕晗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原来紧绷煞白的小脸,却慢慢缓和了下来。
她错了,所以过来道歉。
她伤了殷缡色,所以也划自已一下。
这样,她就不会再内疚,可以继续和殷缡色做朋友。
唯一的、真心的朋友。
“公主,缡色并没怪你……”摇头,殷缡色眼中含泪,快快为她掠起衣袖包扎伤口。
白晰柔嫩的手臂上,血痕触目惊心。
还好燕晗力弱,又有衣物阻挡,伤口倒不很深。
“我知道,是我自已在怪自已。”燕晗看着她,轻轻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安廷越每日来锦宁宫,看的是九宵琴,而并非是我。”
“公主……”手下一顿,殷缡色讶然抬头,道:“那公主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每天等着他、弹琴给他听么?”燕晗黯然一笑,道:“殷缡色,我只是想瞧一瞧古人所说的日久生情四字,是否有道理。可惜现在看来,原是狗屁不通!”
殷缡色柔声道:“他不能喜欢上公主,是他无福,公主实在不必为了他伤心难过的。再说天下好男儿那样多,公主还怕寻不到良人么?”
“不,殷缡色。这辈子除了他,我绝不会再喜欢任何男人了!”燕晗神情认真得可怕,一双眼也沉静得可怕。
“公主,你才十三岁呢。”殷缡色摇头,不肯相信。
燕晗笑一笑,道:“不管几岁,都一样。”
换上干净衣裙,与殷缡色一起走到塌边并肩坐下,燕晗低声道:“殷缡色,你知道么?自小母后便教导我和哥哥,身为皇室中人,绝不可动情、绝不可轻信。所以,我和哥哥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那就是真的喜欢了。”
“公主……”心下触动,殷缡色眼中不由微酸。
正如燕晗所说,太子是喜欢上了柔色吧?
所以,是真的喜欢,不能再来喜欢她。
“殷缡色,你真幸福,哥哥喜欢你呢!”抬起头注视她,燕晗脸上微带羡慕。
眼泪终于落下,殷缡色摇头道:“公主,其实太子并没喜欢我。”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如此深夜,如此心事。对着燕晗,她再也没法一个人心伤。
原来,她早已经喜欢上太子的么?原来,要忘记那些喜欢,是很困难的么?
“不,不可能的!”燕晗皱一皱眉,道:“太子哥哥对你那样好,怎么会不喜欢你?”
拭泪强笑,殷缡色道:“对我好,也不一定是喜欢的。若公主不信,可以去问一问太子殿下呢。”
“是么?难道真是我弄错了?”困惑,燕晗实在很意外。
“嗯,所以请公主不要再伤心。你看,我同你一样呢!”伤心时,有人分享陪伴,是一种极好的安慰。
燕晗点头,慢慢偎在她身旁,轻声道:“殷缡色,如同我喜欢上安廷越一样,我相信了你,就不愿再改变。所以,你以后再不要骗我、瞒我,好么?”
殷缡色听得感动,点头许下承诺:“公主,殷缡色在此发誓,有生之年,再不欺瞒公主任何事!”
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共坐在塌上,燕晗慢慢觉得困顿,索性与殷缡色同卧一塌,沉沉睡去。殷缡色,是这大燕皇宫里的,她唯一能感觉到安心与温暖的朋友。
第二天清晨,当沉珠和卫香端着清水走入房中,看到刚刚起身的燕晗时,简直是大惊失色,忙不迭的下跪行礼。
而凤帏园里,一大早发觉公主失了踪的宫女们,也全都慌乱作一团,惟恐燕晗出事累她们丢去性命。还好明芝冷静,迅速派人来饮露园查问,才得了燕晗行踪。
梳洗完毕,冷眼瞧一地惊魂未定的宫女,燕晗皱眉道:“慌什么!燕宫围墙这样高,还怕我走失了不成!”
真是个个胆小如鼠,令人看之生厌!
回头对殷缡色道:“你,今日起随我到凤帏园住。”
殷缡色怔了怔,迟疑道:“公主,这恐怕不合宫规吧……”
而且,更会遭来一些人的忌恨。
“什么宫规!”燕晗不耐烦道:“锦宁宫里我的命令就是宫规!”
不论父皇,这里除掉燕然和明芝外,也就殷缡色看了让她不觉气闷,当然要拉在身边才开心。
殷缡色只得点头,道:“是,公主。”
收拾好有限的随身之物,殷缡色当即跟着燕晗住进了凤帏园。
当晚,与燕晗闲话一番后,殷缡色沿着抄手游廊穿过花园,回明芝为她安排的侧殿住所。
天上雨势稍小,但仍纷纷落个不停,打在宫灯照耀的玉石栏杆上,生出点点滢润光泽。
殷缡色正转过廊角,忽听随风雨传来几声年少女子的呜咽,压抑幽怨,与雨声相合,直教人郁闷。
殷缡色不由皱眉,上前几步仔细望去,见廊外一株芭蕉树后露出一名宫女的小半个身子,低头以袖掩口,哭得正伤心。
想起当日燕缜所说,后宫之中是不容宫人哭泣的。虽然已入夜,这宫女躲在这里也算偏僻,但若让执事宫女瞧见了,终究要受罚。
心里不忍,殷缡色便冒雨走上前去,轻声道:“这位姐姐,你为何在这里哭泣?被管事听见会受罚呢!”
“呀!”宫女听得有人近身,慌乱抬头,被雨水打湿的脸上一片惊惧。见殷缡色穿得朴素,以为也是个寻常小宫女,才稍稍定神。
那宫女十六七岁年纪,神情怯弱悲伤,殷缡色心底不由一动,道:“姐姐,有事的话就寻人商量,不要再在这里哭啦。”
那个被她连累死去的宫女……也是这样年纪、这样神情呢!
宫女听她说得柔和,便哽咽道:“这位妹妹,我不是有心在这里哭的,只是听说连日大雨引发洪灾,淹了我家乡村庄,我父母……”
说出来更觉担忧伤心,宫女禁不住掩面又哭。
殷缡色听了恻然,劝慰道:“洪灾虽会淹了你家,但你父母必定会逃出去的,不用担心。”
“不,我父母体弱多病,怎逃得出去!”宫女泪如泉涌,悽然道:“况且洪灾之后必是房屋倒塌、缺衣少粮,他们就算能逃得出去,也断然挨不过去的……”
殷缡色听了无奈,只能道:“这位姐姐,你现在还未得知父母下落,何必先哭。或者他们得贵人相助,能安然活下来也未可知呢!到时你却因哭泣引来责罚,反而多余。”
“贵人相助?真的会有贵人么?”宫女怔怔的抬起头来,脸上哀痛总算消减了一些。
见状,殷缡色再柔声道:“上天有慈悯之心,姐姐若担心父母安危,不如少哭泣,多祈祷。”
“嗯,你说得对。”宫女听了慢慢收住眼泪,道:“谢谢妹妹,只是你顾着来劝我,倒累你打湿了衣裳。”
殷缡色低头一看,果然身前已一片湿渌,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你身上湿得更多,赶快回屋更衣去吧。”
宫女点点头,转身往园后走去。
瞧着宫女走远,殷缡色低低叹气。这些日子她住在深宫里,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原来,远方尚有洪涝成灾、尚有那许多人衣食不周呢!
穿过花园走近屋子,却见一宫女正等在屋外,手上捧了一件衣裳。
“殷小姐,奴婢小茼,见过小姐。”宫女见她归来,忙俯身施礼。
“不用客气,有事么?”这宫女脸生,好象并非是明芝安排来服侍她的。
小茼将手中衣物捧向她跟前,恭恭敬敬道:“回小姐,奴婢为左相大人传话,连日暴雨、天气阴凉,请小姐记得多加件衣物,免得着凉。”
父亲……特地让这宫女来送衣服?
想想也不可能!
殷缡色接过衣物,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点点头,又讨好的微笑着道:“是,奴婢告退。奴婢是在锦宁宫前殿伺候的,若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尽可着人吩咐奴婢。”
她话中有话,含义极明。
殷缡色只觉厌烦,便点点头,打发了她。
转身进屋,待两个服侍她的宫女退下后,殷缡色动手翻开衣裳。
果然,衣内夹了个信封。
抽出信纸略略一看,殷缡色不由暗自心惊。
信内所述,父亲……竟命她立刻疏远太子,绝勿与其相近!
前些日子她与燕然、与燕晗相近时,父亲可是满意得很呢!为何今日这信里却是如此书写?
难道……太子要出什么事了!
殷坍身在朝堂、为相多年,对政事动向自然比她这个宫中女子敏锐得多!
心下惶惑,殷缡色不由为燕然担心以极。
不管燕然喜不喜欢她,或者柔色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她都不希望燕然出事!
比之燕缜,温雅随和的燕然实在是好上太多太多。
次日,殷坍信里所命,终于初露端睨。
雨下了近月,沧烈江水势上涨,位于大燕国境内的支流数处泛滥成灾,淹没了无数农田屋舍,也使得数万民众流离奔逃。
太子燕然领承圣命,要去受灾之地视查,并治理灾害、安抚难民。临行之前,特到锦宁宫与燕晗话别。
殷缡色踏入殿内时,正见两人相对而坐。
“哥哥,朝中官员那样多,父皇为何偏要你去那样脏乱的地方!”燕晗得知燕然要离宫,脸上满是不高兴。
燕然笑笑,道:“阿晗,我身为太子,自然有救灾抚民的责任。”
“是么?”燕晗不以为然的撇撇唇,转眼见到殷缡色走来,又道:“缡色,你说!那些个水灾旱灾发都发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再要太子哥哥去有什么用!”
她自小生在宫中锦衣玉食,实在是不识百姓疾苦。
殷缡色温然微笑道:“公主,水灾使得众多百姓流离失所,有太子去便可让许多人少受苦楚呢。”
轻哼,燕晗道:“他人苦不苦,与我们何干!”
燕然微摇头,注目殷缡色:“殷小姐,我前往灾区必有些时日才能回宫,你好好陪伴公主。”
“是,太子殿下。”点头,殷缡色心中愈加不安。
前往灾区有些时日……这些时日里到底会发生何事?
半晌后,燕然与燕晗话别完,离殿而出。
看着他白衣飘然,就要消失在门外,殷缡色忍不住转头,向燕晗踌躇道:“公主,我……我想再和太子说句话……”
燕晗眯眼一笑,点头道:“好,你快去,我不偷听就是啦。”
殷缡色面上一红,却不能解释。
她要去和太子说的,并非什么难舍之语呵!
“太子请留步!”提起裙摆急急追上燕晗,殷缡色想着该怎么开口。
“殷小姐,还有事么?”燕然微讶,停住脚步。
“是……缡色想请太子,千万小心!”斟酌再斟酌,殷缡色只说得出这么几字。
自古以来,若非贪官污吏、趁灾敛财者,赈灾都是件极伤脑筋的事务。一个不好便会被百姓埋怨、大失民心;亦会被朝臣群起攻击,在君前落下治理不力的罪名。
燕然此去赈灾,对他实在是大大不利。
“哦,殷小姐知道什么?”燕然微一凝目,挑眉询问。
殷缡色微摇头,低低道:“缡色只是担心太子……怕朝中会有人借此事,对太子有所口舌。”
燕然方要去赈灾,父亲便来急信命她远离太子。
其中缘故,实在清楚不过!
燕然看着她,缓缓道:“我知道,只是……不能不去。”
朝中右相周恒及众多官员联名上奏,称沧烈江支流水患严重、民心不稳,必得太子亲临安抚,才能平息。
皇命已定,他明知不妥,也必定得去了。
殷缡色越加担心,咬一咬唇,道:“太子,请千万要珍重!”
“嗯,我会的。”燕然点头,默然一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
“太子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殷缡色见状,知他必定有话难以开口。
燕然微笑道:“殷小姐灵慧聪颖,燕然确有话想说。不知殷小姐可知……殷大人在朝中身任左相,其责也包含管理户部?”
户部?是掌管朝庭库银等的!
殷缡色一点即明,道:“太子放心,如有需要,缡色必定会提醒父亲,如期发放灾银。”
赈灾,最主要的就是银子!有了银子什么都好办,若没银子,百姓死的继续死、乱的继续乱!
只是太子前去赈灾居然还要担心灾银发放不力,可见,燕然在朝中的势力竟已极薄!连殷缡色之父殷坍,也非他臂助!
轻叹,燕然含一丝感激,道:“深宫之中也并非风平浪静,你若有事尽可与燕晗提出。若不方便,也可与明芝说,她定会帮你。”
“是,太子殿下。”眼底略酸,殷缡色暗暗祈祷。
太子呵!你定要早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