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白叶苏》血窥

3、空缺

　　第二天六点四十，颜舞准时到了。曲如苏习惯迟到五分钟，今天却在颜舞到了的同时，也骑着小电动来了……
　　“哟，下红雨吗？”颜舞望了望天。
　　“得了，”曲如苏微笑：“今天早餐吃什么？我带了粽子，还有豆浆——两人份。”
　　“我不想吃肉包了，都快吃吐了……我们换手抓饼吧？或者奶茶？”颜舞苦着一张脸。
　　因为曲如苏向来无肉不欢，所以她也陪她吃了这么多年。
　　“我今天不买其他了，就豆浆粽子。”曲如苏道。
　　“什——么？！”颜舞抽了抽嘴角，猛地抬头看天，又揪了揪自己的手臂，顺带摸了摸曲如苏的额头。
　　“是的，老子想减肥了。”曲如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颜舞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起来是已经动怒。
　　“这绝对是我今年听到的最让我感动的话！”颜舞大叫着，踏上车子就往前冲了几米，开心地大笑。
　　曲如苏也笑着跟上。
　　一路上风声呼啸，曲如苏回忆起很多很多藏身在时光里蜷缩着不肯出来的往事，像是无意间翻起多年前的日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到骨子里。
　　那年她初二，白叶初三。
　　一群人因为社团活动认识，聚会定在梨园。满地的梨花，大家欢欣雀跃，都有点少女情结。
　　她不爱这些，专注于野餐用的牛肉，小口小口地偷吃，一抬头，就看见了靠在梨树下满眼笑意的白叶。
　　那时白叶的美色对于她来说，还不如面前的牛肉来得有吸引力。但是出于偷吃被发现的尴尬，她友好地拎了一块肉问道：“吃吗？”
　　只觉得那少年虽尚未长成，但是眉眼之间妖媚得不似个人样，特别不应该生在男孩子的脸上。
　　随即听见他说：“你不去摘花拍照？”
　　曲如苏撇了撇嘴，不答。
　　他也不讲话，走了过来，坐下。她这才发现他眼圈青黑一片。
　　“我睡会，帮我看着她们，别让她们拿我的扣子。”白叶道，眼底流光，迅速趴下睡了，以至于没有看见曲如苏镇重的点头。
　　真是奇怪，白叶居然会这么无保留地信任一个陌生人。
　　后来，她真的就那么傻缺地在那里等着他醒来，不让别人叫醒他，不让那些叽叽喳喳的思春女生去偷他衣服上的扣子，帮他赶了蜜蜂，盖了从园主那里借来的毯子——也许是太累，他一直没有醒过。
　　回忆的画面渐渐淡去。
　　曲如苏面上的笑意不减，笑着笑着就有些泪光闪动。
　　真要说起来，并不是一见钟情。难道这世界上有第二眼定情？再要说喜欢上白叶的具体日期，也无法准确到某年某月某日心跳特别快的那几秒。
　　那究竟是什么，困扰她至今。
　　她还能不能，从中解脱出来。

　　到了学校。
　　校门口的小摊边挤满了买早饭的学生，小镇风情在这一刻特别浓郁，曲如苏肚子咕咕作响，余光紧紧追逐手抓饼的摊子，鼻尖嗅到一丝培根香味。
　　颜舞有些不忍，问道：“如猪，今天就吃半块培根？慢慢来嘛。”
　　如猪是颜舞专用的……暂且称为爱称吧。
　　“……不了。”曲如苏听见那个称呼，更加坚决道。转身坚决地走进校门，一边苦笑着揉了揉自己肚子上的赘肉。
　　颜舞知道曲如苏不同常人的执拗，也就没坚持，快步跟了上去。
　　门口的保安看见曲如苏，笑着道：“小胖子，今天怎么这么早？”
　　曲如苏答：“起早了。”
　　保安裂了裂嘴。他在这里值班五年了，还没有什么给他深刻印象的学生。但是这一届高一开学的第一天起，他每天都会看见这个小胖子踩着铃声依然悠闲地走，次次都跟在一个俊美少年的背后。
　　十步距离，不远不近。
　　有一次他甚至听见那个少年招呼她：“曲如苏，上来，别跟我后头。”
　　她也没什么表情，只答：“不用了。”
　　少年又道：“你丫作死，我老是觉得被人跟踪！”
　　小胖子微笑起来，也只是笑，不答。那少年只好继续往前走。
　　今天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小胖子这么早，前头还没有那个俊俏的小子。
　　“怎么今天没和你的小男朋友一起来？”保安想逗逗曲如苏，开口道。
　　曲如苏一滞，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保安哈哈笑着：“还怕我告诉老师吗？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话没说完，曲如苏就只剩一个背影了。想来是生气了，保安挠了挠头。这个女孩从来很有礼貌，所以他才会随意开玩笑。
　　曲如苏一直走到班级门口才停住脚步，顿了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闭着眼不往前迈步。半晌，叹了口气，往走廊轻轻走了两步，双手抓着书包带。
　　往对面的草坪看去。
　　果然，白色衬衫的少年靠在紫藤罗花下，背后一群说说笑笑的男孩，只不过往常他身边属于她的位置……已经空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情。没皮没脸地和他们厮混了三年，突然要退出的是她自己，现在有什么资格伤心难过？
　　正要回头，平地里突起一道温柔的嗓音。
　　“白叶！”
　　曲如苏抓着书包带的手一下松开，禁不住又往前迈了两步，看见了宁纤纤。
　　她手里拿着三个装了水的气球，轻巧地跃到白叶面前，欢快地跳了跳。
　　曲如苏呼吸困难起来。
　　真的是轻巧……真的是跳了跳……这些动作如果是她，应该会做得很艰难吧？白叶每一次看见她这样，肯定也是恶心反胃，没有说罢了。
　　白叶低头看了看宁纤纤，说了句什么，宁纤纤就将气球拿给了马连，马连冷笑着接过。
　　“啪！”水球瞬间在宁纤纤的脚边绽开。
　　宁纤纤湿了一裤脚，气愤地冲马连喊叫。马连做了个鬼脸，把气球分给后头的人，大家立刻追着宁纤纤砸气球……
　　什么……什么情况？
　　曲如苏又往前迈了一步，手握上栏杆。
　　静默不语的白叶突然抬起头来，狐狸眼瞬间流光溢彩，他抬头，朝二楼的走廊看来。
　　曲如苏没有躲避，也许是身体的本能，让她在碰上白叶的目光时根本动弾不了，于是更大的悲剧发生了……
　　“啪！”一个水球直袭她的面庞。
　　好冰。
　　曲如苏机械地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闻道一股恶臭。终于明白宁纤纤为什么会气急败坏——这分明就是地沟里的脏水。
　　她没有说话，抬眼看见马连得意的笑。
　　“夏天快乐啊，胖妞！爽吗？”马连双手作喇叭状。
　　曲如苏瞥了他一眼，转头去看白叶。
　　白叶似乎是愣住了，笑意盈然的表情瞬间止住，猛地转过身。
　　曲如苏心口一滞，苦笑着后退，再后退，抿唇进了班级。
　　楼下。
　　白叶猛地转身，轮起拳头就朝马连的脸上招呼！马连来不及发出怒吼，就挨了第二拳。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见笑容妖娆一脸无害的白叶，顿时一阵寒战。看了看白叶，看了看已经空了的二楼走廊——奶奶诶，不可能吧？
　　宁纤纤擦着裤子的手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这一变故，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阳光从树叶中间透下来，斑驳了一地，却不如往常明媚清晰。

　　颜舞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庞大身体，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推了推曲如苏，曲如苏挥挥手，没有转过来。
　　“喂——”颜舞拉长了音调。
　　曲如苏一直没有回头。湿嗒嗒的水从下巴滴下，她木然地看着黑板，有些眩晕。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让人恶心的肥肉挂在下巴。
　　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记起那些嘲笑和讽刺，宁纤纤高傲轻蔑的眼神，马连嬉笑无谓的脸……
　　颜舞觉得有些不对劲，侧头一看，顿时愣住。
　　“怎么了你？去哪儿弄的这一身水？咝——好恶心……”
　　“对啊，好恶心。”曲如苏淡淡地说，盯着黑板。
　　颜舞耸肩，没有追问，只是兴奋道：“你知道吗，昨天马连给宁纤纤打电话了！哎呀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曲如苏终于动了动，看了看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啊彪，转过头。
　　“你怎么知道？”
　　颜舞道：“听八卦女王说的，她说她亲眼看见早晨宁纤纤骂马连不要脸来着……”
　　哦，难怪，早晨马连要针对宁纤纤。
　　颜舞还打算说什么，却瞬间色变。
　　“曲如苏，颜舞，你们在干什么？”啊彪的声音突然近了几米，曲如苏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锃亮的地中海在一晃一晃。
　　颜舞一抖。
　　啊彪不仅是她们的班主任，还是曲如苏的舅舅。曲如苏不交作业的时候，啊彪也拿她那不紧不慢的性子没办法，只好从白叶那里下手。
　　“舅舅，早上好。”曲如苏昂着头，挤出一个尚算完整的笑容。
　　“好什么好！”啊彪怒道：“你们两个都听懂了是不是？听懂了麻烦上去把那个函数图像画出来！”
　　说完，立着不动了，那架势像是真要她俩去写。
　　颜舞呆在原地——数学？她能把数学这俩字写清楚就算不错了！
　　曲如苏知道指望颜舞还不如自己上去随便写，因为颜舞极有可能写出一些和数学无关和脑残沾边的内容。
　　“嗯。”曲如苏站了起来，走向讲台，认真打量起那个坐标系。
　　这个……好像白叶有给她讲过？按直觉来吧，好歹她是个女人，据说第六感这玩意儿挺神。
　　打定主意，曲如苏唰唰下笔，装逼装得出神，引来全班一阵感叹。
　　“逆袭啊……这是要逆袭啊……”颜舞双眼放光道。
　　难道曲如苏真的一夜之间蜕变？她可是从来不动笔做这些的。
　　想着，台上的人已经停笔，移动肥胖的身子走下来，从课桌间狭小的缝隙中垫脚艰难地走过，身后一片哄笑。
　　曲如苏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带了隐隐的笑意。
　　啊彪古怪地打量她一眼，走上讲台。
　　“好，我们接着讲下一题。”
　　不是吧！！
　　两个人的心中瞬间升腾起无数个霹雳——曲如苏微张着嘴，颜舞的嘴里已经可以塞下一个曲如苏。
　　“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
　　“我……我刚刚……”
　　几秒后，曲如苏镇定下来，解释道：“这题我做过……白叶教的。”
　　说到白叶，还是不免有一丝停顿。
　　“你早晨没和他一起来学校，中午回去呢？”颜舞问。
　　曲如苏一滞，半晌，道：“不了。”
　　“为什么突然这样？”
　　“这种问题只有你会问。”曲如苏道。
　　白叶才不会在意。
　　颜舞戳了戳她的背：“不会吧，白叶肯定会来找你的，你们一起上学放学这么多年，他白叶是那种不问原因就和好朋友疏离的人吗？”
　　曲如苏一涩，笑道：“那就等他来找我好了。”
　　“到时候你怎么解释？”
　　“因为距离产生美，所以想让他看看我的美。”
　　“靠，这都行……”

　　可是当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一如既往笑靥如花地靠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任何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曲如苏没有办法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笑谈。
　　颜舞见情况不对，拎了书包就跑，留下一句：“校门口等你！”
　　曲如苏狠狠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暗叹交友不慎，这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少年已经带着一身紫藤罗的味道走了进来，是白叶特有的那种步调，随意自如。
　　曲如苏把头埋进书包，不想让自己整头的臭水沟味道熏到他。
　　“胖妞，早晨怎么没来跟踪我？”
　　藏在书包里的头一动不动，好久，才有闷声从里面传出。
　　“我起早了，先来了。”
　　白叶抬手拨了拨她黏腻乌黑的头发，感觉到曲如苏明显的避让之后，无所谓地一笑。
　　“所以以后都打算退在我视线之外了吗？”他问。
　　曲如苏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为什么用这种语调说话？暧昧的距离，暧昧的手势，暧昧的话语，空气里都弥漫起恋爱的味道，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那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么态度不清？
　　“是。”她答，轻声细语，却坚定无比。
　　“为什么？”他终于还是问了。
　　她将准备好的答案说出口，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对着他撒谎，其实也很简单。
　　“听说距离产生美，想让你发现我的美啊。”
　　“笑话。”他轻笑着摇头。
　　终于相对无言。
　　半晌，听见他柔软到几乎不可捕捉的脚步声。她抬头，捕捉到门边一闪而过的白衬衫，泪水一瞬间蓄满眼眶。
　　不准哭。
　　她忍住。
　　曲如苏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所以泪腺不敏感，就连上一次哭也已经记不清确切的年份了。
　　但是要告别自己执着了这么久的第一次动心，其实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让她要怎么在以后的岁月里，假装没有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