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花开堪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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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心中曾经有一株神秘的花朵，美丽得不可方物。
然而，在花开得最为妖艳美丽之时，我却因为自己的愚昧幼稚而没有伸出手，折下这朵美丽的花儿。
任凭她的美丽在岁月之中渐渐老去，渐渐枯萎。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原谅我现在才明白。
【壹】
那段时间，王子夏洛璐成为了所有年轻女孩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
参加过舞会的女孩，总是会在一片羡慕的眼光中昂起头，骄傲地描述着当时王子的高贵与帅气的模样，以及优雅的举止与谈吐。讲的人将王子夸赞得神乎其神，听的人听得心驰神往。
然后，话锋一转，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那天与王子共舞的小姐。
“据说是一位举止优雅的美丽小姐呢。”
“据说出身名门望族，家里有钱得很呐。”
“据说是诺札黎家的千金呢。”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时，莎拉几乎想捂住耳朵尖叫：“假的！骗人的！你们这群扯谎的混蛋快点闭嘴！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夏洛璐才没有和克里斯蒂娜跳舞！才不会——！”
可是无论怎样自欺欺人，那些言论还是无孔不入，从各个途径传入了自己的耳中，在心中引起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海啸。
遇到当事人克莉丝提娜，已经距离舞会足足有一个星期之久了。
在街上遇到克莉丝提娜时，她穿着光鲜亮丽，面色红润，一头柔软的银色卷发显然是刚刚打理过，整个人显得精神而美丽，与莎拉的一脸憔悴和身上一袭有些褪色破旧的红色洋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克莉丝提娜主动叫莎拉的。按照莎拉的性格，此时是绝对不会刻意去理睬克里斯蒂娜的。
“前两天建国祭的舞会为什么没有见你来？”果然，第一句话开门见山，直指那场舞会。
莎拉咬了咬嘴唇，道：“有些不舒服。”
“那还真是可惜呢，那天舞会上王子露面了哦。”说到王子，克莉丝提娜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娇羞，像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我还有幸和他共舞了一曲。”说到这句，她的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嘴角多含了一丝骄傲。
“是、是么？恭喜……”莎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笑起来一定很是瘆人。但是克莉丝提娜没有在意，她现在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回忆那天舞会的动人与甜蜜上了。她眯着眼睛，嘴角含笑地向莎拉描述着那情、那景、那人。
莎拉默默地听着，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从克莉丝提娜那饱含柔情的描述中，渐渐浮现眼前的，不正是自己当初所熟悉的那人么。
先前的愤怒已渐渐稀释，转而代之的是悲伤，与彻底的，心寒。
告别了克莉丝提娜，莎拉游魂似地走在街上，在街道拐角处，她停下了脚步，手扶住墙壁，面色苍白。
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打了几个跟头，又重重地一头栽在地上。
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寒冬之夜，那时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在眼前重现。
“我最憎恶的三件事，一，是被隐瞒。二，是被欺骗。三，是被背叛。而夏洛璐，王子殿下，您，却如此完美地完成了前两件。”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他全部完成了，那三件事，他丝毫不差地完成了。
这算是对自己当初的决绝的报复么，夏洛璐？
【贰】
如果能够让时间重来，那么莎拉一定不会去参加什么该死的建国祭，也不会与当年有一面之缘的夏洛璐重逢，也不会有之后那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
可是，时间是急速向前飞驰的。它永远不会为一个女孩刹车，让她回过头去埋葬当年自己的天真。
那天原本一切都如预期的圣诞一样温馨而美好。有烛光、美酒、圣诞树，还有夏洛璐陪伴在身边。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降临打乱了这原本该美好的一切。
“大、大臣？”莎拉看着眼前的大臣和大臣身后站着的士兵们，顿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转身想要找夏洛璐，可是他却不知了踪影。
冷汗直冒。莎拉的神经紧绷着，可是大臣却也没说什么，匆匆地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莎拉愣在原地，寻思不出所以然来。
“唔，已经走了么……”突然脚底发出一声声响，莎拉吓得大叫了起来。
“嘘——”夏洛璐从桌子底下探出了脑袋，他伸出右手，把食指搭在唇上。莎拉见他面色苍白的样子，不禁又是一怔。
夏洛璐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莎拉报以歉意的一笑。可是他一抬头，却对上了莎拉猜疑的目光。
“你有事瞒着我。”她的语气如此坚定，让人无法做出任何的辩解。
夏洛璐垂下了眼睑，沉默。然后，他抬起头：“莎拉，我不是有意想欺骗你……”
“但是你还是欺骗我了不是么？如果我不说，那么你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么？”莎拉愤怒地打断了夏洛璐的话，“你是卷了皇室的钱在逃？是被全国通缉了？为什么大臣一来你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
“我……”莎拉连珠炮似的问话让夏洛璐一时间找不出回话。他沉默了一两秒，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莎拉的眼睛，“都不是。”
莎拉扬起下巴，目光仿佛在问“所以呢？”
“其实……”夏洛璐见再瞒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双手一摊，淡淡地说道，“我是国王的儿子。”
多希望风能够吹灭蜡烛的火焰，那样，夏洛璐就不会看见莎拉在扯出一个冷笑之前眼底闪过的无限失落与悲伤。
【叄】
摔门而去之后，莎拉不顾漫天呼啸着的北风，快步地跑了起来。身后隐隐传来夏洛璐的叫喊——“莎拉！”于是越跑越快，直到确定夏洛璐再也跟不上来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风中传来了如梦如幻的歌声，莎拉抬起头，发现自己原来停在了教堂旁边。教堂中，唱诗班正在唱诵着一首动人的赞美诗，歌声那样圣洁而虔诚。
心突然被揪紧了，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今天。也是圣诞节，和夏洛璐用完了晚餐后冒着走到了教堂，一路上一边聊天一边吐着小团小团可爱的白气。然后偷偷地溜进教堂，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十指相交，一起聆听这虔诚的歌声。
“这歌声能让我找回自我。”一曲唱罢，夏洛璐说。
“你又什么时候遗失过自我了？”莎拉不以为然。
夏洛璐静默半晌，才答道：“时常。”莎拉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中略显落寞，但是，还是强扯出了笑容。
“呐，有我在你就不会遗失自我啦，永远不会。”莎拉笑着，拍着胸脯承诺道。
夏洛璐愣了愣，然后舒展开了笑颜，他的眼角敛着笑意，这次是真的笑了，而不是方才的强颜欢笑。
虽然那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但是莎拉却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然后，变成了一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奇葩。
和夏洛璐走出教会的时候，她抬起头，望着他——
“呐，明年，再一起来吧。”
“好，一起。”
那株奇葩仿佛被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开得愈发耀眼。
莎拉以为她能永远地长久地开放下去。
只是天真地以为。如此而已。
莎拉站在教会外，听着那熟悉的歌声。指尖冰冰凉凉的，她想哭，可是眼泪还未从眼中滑下，就已经在风中消逝了。
冷风呼啸而过，将一片枯黄的落叶重重摔在了地上。
【肆】
纵使他是温文尔雅的夏洛璐。
纵使他是陪自己度过了那么多美好岁月的少年。
纵使他是自己深深眷恋深深爱慕的人。
一旦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就绝对不能原谅。哪怕损敌一百，自伤五十。
年少时总是有太多的底线，太多太可笑的底线。
可是当时的莎拉不明白，她只是执拗地愤恨于自己最亲爱的人对自己的隐瞒与欺骗。生父生母是这样，父亲是这样，现在连自己最深爱的夏洛璐也是这样。
“夏洛璐，他完美无缺地完成了我最憎恶的三件事情，我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永远也无法原谅。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莎拉还是把头靠在了墙上，这次泪水没有在风中消失，而是从眼中滑出，划过脸颊，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像那片落叶一样，摔在了地上。
【伍】
美丽的礼服，玫瑰色的头纱。
她一直那样浅浅地笑着，笑着朝路边的民众挥着手，嘴角挂着甜蜜幸福的微笑。法兰城的民众对她的美貌不无惊叹。
她的手臂紧紧挽着夏洛璐的手臂，那是多少女孩梦中的王子，也是她多少年来的梦想。而现在，她完成了孩提时代最美好的心愿，她成为了那唯一的幸运的公主。
路边的民众们纷纷朝克莉丝提娜和夏洛璐热烈地挥着手，挥舞着一束束鲜花。
“恭喜。”
“恭喜啊，新婚大喜。”
“恭喜王子和王子妃。”
宫殿内各处杯觞交错，王公贵族们妙语连珠地表达着赞美之情。莎拉在一旁听得百无聊赖，也不愿和那些王公贵族一样说着违心的话语，索性躲到了阳台上去，看着远处的人群。
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莎拉看着那些民众突然有了种想笑的冲动，他们的亲人正在不远之处与魔族进行着血战，而他们自己却在这里向王子王子妃挥舞着鲜花。多么讽刺可笑。
正兀自冷笑着，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莎拉猛然回头，发现是国王正站在自己身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陛下。”莎拉诚惶诚恐地行礼，可是国王却挥挥手：“免了免了，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不要弄这一套繁琐的礼节了——你是赛斯骑士的女儿，是吧？”
“是的。”莎拉垂下头。
“上一次见到你时还是个小女孩，现在竟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了……时光飞逝啊，老了、老了。”国王摇摇头，负着手离开了阳台。
莎拉等国王走远了，才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国王的背影。怔了良久，等到背后嘈杂起来了，她才意识到夏洛璐和克莉丝提娜的马车到达宫殿了。
克莉丝提娜笑得仿佛是刚刚盛开的玫瑰，走到她身边时，莎拉也仿佛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心中顿时凉了一大片，顿时，她的嘴角又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冷笑。果然真的应验了那句“年少轻狂时许下的爱情承诺最不可信”的话了吗？曾经许诺的地老天荒竟然就被这么硬生生地背叛。这是夏洛璐对她的报复吗？还是出于王子的无奈？她摇摇头，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知道这个了吧。
有人说，一个女人最美丽的两个时刻，是在做新娘和做母亲的时候。那么现在的克莉丝提娜应该是最美丽的时候了吧。莎拉微微朝克莉丝提娜颔首，勉强挤出笑容。
心中那朵最美丽的花朵瞬间凋零。
【陆】
原本以为这场故事会就此谢幕，成为一段虽然悲伤但仍然美丽的故事。哪知，一段故事的结束，恰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莎拉从父亲黑着脸从皇宫回家的那天就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可是，纵使她百般追问，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沉默。
“呐，爸爸，你怎么了？你这样子很吓人啊爸爸……”莎拉面色紧张地拉着父亲的袖子。
父亲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莎拉松了手，她怔在原地，然后，她咬紧了嘴唇：“你又瞒着我……爸爸，上次那件事以后……你不是答应过不会再有事瞒着我了么？”
父亲抬起头，凝视着莎拉，然后眼神黯淡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莎拉的浅亚麻色的长发：“莎拉，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莎拉垂下眼睑，仍然紧紧咬着嘴唇。
“莎拉，其实……国王找我……是关于你的事……”父亲微微蹙着眉，欲言又止。
“我？”莎拉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父亲，心中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在升腾——是夏洛璐么？还是……
父亲面露悲伤，他紧紧地握住莎拉的手：“爸爸一定帮你想办法。”
莎拉顿时脑海一片空白——不是夏洛璐，是国王。
“赛斯啊，你的女儿竟出落得那样美丽，自从上次在婚礼上一见，朕就久久地不能忘怀。”国王缓缓走下宝座，走到了父亲面前，他的语调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沙哑，可是却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让她嫁给朕当朕的王妃。”听上去像是请求，但实际上却是命令，不可抗拒的命令。
父亲垂下了头，一脸的颓丧。莎拉顿时觉得心里阵阵心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无助啊。曾经的父亲，不一直都是那个坚强而快乐，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的英勇骑士么？莎拉看见了父亲红发间隐隐约约的几根银丝，心突然被刺痛了——原来，父亲也不可避免地老去了。
自己记忆中那个无往不胜的英雄父亲，终于还是老去了。原来，连父亲都有无能为力的事情。莎拉不禁苦笑。
“莎拉……和吉普回魔界……回依莎贝儿那儿去吧……”父亲抬起头，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自己。
莎拉猛地一激灵。一直以来，无论是父亲还是自己，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及自己在魔界的另一个家——自己真正的父亲和母亲。她猛然摇头：“不，不行……那爸爸怎么办？我不可以……不可以丢下爸爸……不可以离开法兰城……法兰城才是我的家啊！”莎拉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即使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在魔界，但是自己仍然无法割舍这座王城，以及王城中的人与事。法兰城已经深深地驻扎进了莎拉的心头，永远无法抹去。
“莎拉……不要任性了……”父亲摇摇头，莎拉感觉父亲仿佛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我不要离开爸爸……我不要离开法兰城……我不要回去……”莎拉摇着头，泪珠不住地落下。
法兰城，无法割舍的太多。
无法割舍友人的欢笑，无法割舍亲人的温暖，更无法割舍的，是一个金发少年在风雪中的笑颜和那株将将欲败的花朵。
即使悲伤，即使无法原谅他的过错，即使是……成为他的母后，也绝对不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与他为敌。
“……我嫁。”
莎拉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看见父亲抬起眼睛，褐色的瞳仁瞬间放大。
【柒轮回】
原本应豪华奢侈的皇家婚礼在莎拉的要求下一切从简，连婚纱都只是一袭朴素的白色长裙。
曾经向往的梦中的婚礼，有小王冠、白色长裙、玫瑰花瓣和圣坛，自己在父亲的陪伴下走向心爱的少年，两个人在圣坛前立下永恒的誓言。
当和国王两个人站在圣坛前的时候，莎拉微微苦笑，眼泪，又一次消失在空气中了。她想，那眼泪，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凝结成水滴，从自己眼中落下了吧。
婚礼舞会上，夏洛璐携着克莉丝提娜坐在远离会场中心的角落里。莎拉斜着眼睛偷偷睨着夏洛璐——他似乎说了很多话，一直拿着酒杯在笑。他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突然夏洛璐转过了头，对上了莎拉的目光，湛蓝的眼中写满了不甘与质问，还有深深的悲伤。莎拉忙收回了目光，心脏突突地狂跳。
挽着老迈的国王的手，莎拉感觉心里瞬间凉了一大片。
那朵曾经美丽的花已经完全枯死，掉落在地上的花瓣渐渐发黑。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花开堪折（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