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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九十三) ...


  •   带着孩子回到我的家,是的,那是我的家,有我的母亲和兄长。奶奶前年病逝,我的那只叫满满的狗,也老逝,仿佛连同我的那些记忆,全部留在了昨天。这个家,变得又不一样起来。
      深圳过年远不及电视里那样,下雪鞭炮饺子,好像过年气氛总与低温有关一样……但家里依然有比平时热闹的气氛,妈妈在厨房,爸也到了,哥哥依然在玩游戏机,彤彤和唯聪在削水果,陶冶果然听话,在厨房里帮忙。我一进屋,这气氛便更闹腾,亲情使然,两个孩子见了外公舅舅和彤姨,几分钟就打成一片。孩子对于中国家庭的重要在逢年过节凸显得淋漓尽致,没有孩子,多么冷清。
      我在家里的定位,婚前婚后都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个看起来最会事也最嚣张的二女儿和姐姐,三五下便将客厅里堆满山的礼品盒子搬进了卧室,又指挥陶冶将大方桌挪到了正中间,接着风风火火跨进了厨房,一边捞起青菜洗一边对炉灶边的妈问:“妈妈,最近听说有点眉目啊?”
      我还奢求什么?我爸妈到了年老复婚?这是当年的丁蒙洁幼稚的梦幻,早已不复存在。而今,他们像亲人,最亲的亲人,可是,我总是在心底为着我母亲孤独的一生心酸。接她去我身边她不肯,只求有人可以温暖她冷了大半辈子的心。
      她故作不知:“什么眉目?别听彤彤瞎说。”
      “何止彤彤,涛涛都看见过陈医生送你下夜班,还瞒我呢。”我不满。
      妈妈只顾笑,不理会我,她正揭开锅盖,蒸气一下子全涌出来,模糊了她的鬓角……记不起当年她在厨房忙着,我和蒙歆一边打下手一边轻轻谈笑的画面。我低头仔细涮着菜叶,叫自己只听客厅里的欢声笑语。
      爸这时踱进厨房,妈回头说,罗绮一个人在家吗?要不一并叫来吧,人多,没关系。我没有吃惊,也没有附和。爸停顿几秒,还是尴尬地摇头,算了,她去她妹妹家了。我知这是借口,可又没有理由说这个理由不对。有些话题像光天化日下的秘密,也许只能装作没有注意,才能忽略它尴尬的意义。我装作忙别的走开,留爸妈彼此沟通一下三个孩子的事。
      我退出去,把买给罗阿姨的礼物悄悄放在了门口,方便爸吃完饭带走。

      中国传统,每逢佳节必喝酒。饭桌上,我和我哥敬父母,我和陶冶再敬,彤彤和唯聪也敬,甚至,两个小不点儿也倒着饮料去敬外公外婆,年过半百的他们没一会儿便脸泛红晕。
      酒过半巡,我妈竟端起酒杯,主动示意陶冶,后者慌忙起身,我妈柔和地笑:“陶冶,我们吃饭的时间真的不多,可我认为我还是了解你的,了解你对蒙洁由始至终的心意,你们波折重重,但谢谢你最终还是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总之……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听得混混沌沌,陶冶却生硬点头,一句深沉的“谢谢妈”,干了他手里的那杯酒。
      “妈妈,你是不是醉了?”我开起玩笑。
      爸摆手,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你妈妈和我结婚的时候,酒量可不是一般的好。”我妈心情极好,跟我们自夸起来:“那天我被你爸爸的亲戚灌了好多杯,结果他们全醉了,我还好好的可以站在门口送客人。”我听着,微微笑,妈妈不会忘记她当新娘的那一时刻,每个女人,都不会忘吧。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在众人注目下的新娘子,是什么喜悦的感受……。
      陶冶在我们家话语不多,但尽量陪大家笑着,喝着为他不停倒上的酒。彤彤起身敬他时,他站起来差点把酒撒出来,我吃惊地稳住了他的杯子,问,怎么你也醉了?好在彤彤也会开玩笑:“姐夫是怕喝多了姐回去罚跪搓衣板么。”他没抬头看彤彤,只低头望着酒杯笑说:“你姐姐最怕我喝醉,嫌弃脏,她说我敢醉她就躲在卧室坚决不出来料理我。”唯聪跟着笑:“蒙洁,你现在还洁癖呢?”大家都开始笑,我说怪了怪了,这年代,爱干净有罪啊?
      觥筹交错间,亲情满溢。
      饭后,两个小不点又去缠着舅舅玩游戏,偶尔被外公外婆抓过来亲两下,我和彤彤在厨房洗碗收拾,回头看客厅里,唯聪和陶冶一个捧一杯茶在低声交谈什么秘密设计,彤彤无奈,问:“姐,我们家的姑娘都嫁给工作狂一样的设计师,是命么?”我点她一下,是啊,设计师老婆的命,你就认了吧。
      唏唏哗哗的水流,冲走碗盘中的杂质,像今天的天气和我此刻的心情,干干净净。
      晚上回去,陶冶的父母已经睡了,悄悄把两个已经睡着的孩子放到公婆卧室边的小床上。待我洗漱完躺到已经睡下的陶冶旁边的时候,觉得今晚有点冷,便朝他那边瑟缩一下,问:“今年冬天比去年冷多了是吧?”他微微开口,说的却完全不是天气:“蒙洁,对不起。”我震了一下,看向他。他依旧没有睁眼,好像喝了酒很头疼,皱着眉说,对不起啊蒙洁……我起身拉开刚熄灭的壁灯,问,怎么了?他这才微微睁眼,看着我,忧伤喃喃:“没什么,我今天看到你的家庭你的家人,想起你的那些不完整,想起我走后那一年多你一个人承受了很多我从来都没有承受过的东西……”
      我只觉他今日情绪不同,温柔地打断:“你醉了。没有谁永远在阴霾中生活,你看,现在大家都很好,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我们早就说忘了那些不愉快了,不是吗?”我说完,诚恳看着他,他点头,抱了我在他怀里,闭眼。
      我伸手关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突然打了个寒战。
      这个世界上,比我丁蒙洁悲哀的人有太多太多,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家庭条件,没有受过饥寒之苦;长大后,每一个朋友都心灵相通,悲喜同当;而今,家庭亦美满,孩子健康聪明……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知道其实我是受眷顾到至极的,哪怕经历了苦难,但所幸那苦难没有让我永远矗立在绝望之巅。那么,为什么刚才陶冶的话,会让我为之颤动?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未知的一丝突发的不确定感。到底他醉了还是我醉了?

      昨晚迷糊中就沉睡过去,大清早感觉有两个毛茸茸的宠物爬上了我的床,伴着小声地“咯咯”声……我稍微睁眼,发现两个孩子穿着可爱的棉睡衣正在努力钻进我和陶冶的被窝,我一下子坐起来,还没完全清醒就训道:“不穿袜子想感冒了?忘了妈妈平时怎么说的?”说完,把她们的脚放进被子。
      两个丫头依旧笑着,说:“妈妈的被子好暖哦!”羽澜把头凑到陶冶耳边:“爸爸,快点起床啦!”陶冶嘟哝着问:“蒙洁,关门,放人。”随即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我拍他一下,有本事你自己赶你女儿出去,然后冲孩子说,爸爸昨晚高了,让懒爸爸睡吧,妈妈起床去帮奶奶做早饭。
      刚说完,卧室门一下子被打开,我条件反射地把被子把身上一遮,只见婆婆毫无顾忌地进来,一边说着“怎么穿衣服穿一半就跑来你们爸妈的房间”,一边望了眼陶冶,话里有话开训:“回娘家吃个饭,是有多高兴需要喝那么多?不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么,还不起来?”如此含沙射影刺向我家人,没等我内心不满,婆婆已经更出乎意料地直接用手把被子一掀,我吓得叫一声,还好是冬天,都穿保暖衣睡觉,否则……这什么封建社会,婆婆还敢掀儿子和媳妇的蚊帐?
      被子已经被掀开,婆婆直接就坐在我们床边给孩子穿衣服,我见门大敞开着,听得见公公在客厅里的咳嗽声,不知道该当着她老人家的面默默换衣服起来还是暗示一下关门,只能尴尬地抱着衣服坐在那里。陶冶这时被冷醒,望了眼他母亲大人再望了眼我,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便说:“妈,带孩子出去穿衣服好吗,我和蒙洁也好换衣服起床。”婆婆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换衣服了不起啊,你小时候……”边说着,还是边拉着孩子出去了。
      随着门“咣当”关上,我松气,见陶冶还在回味婆婆那句话,我无奈道:“你妈妈真可爱!”他似乎想起什么,说,还好我妈“可爱”把我叫醒了,快走吧,今天大学同学会不是吗?我要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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