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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十四) ...

  •   告之公婆今天同学会要闹通宵,在女儿疑惑声中就出门了。我问:“你到底带我去哪儿?”陶冶只喜欢和我做答非所问的游戏:“你猜。”待的士开导那条熟悉了四年的路上时,我才恍然大悟:“我们去学校?”
      “是——回学校。”
      我多少年没有“回”去过。学校,已经离开了我十年的地方,早已与我的生活无关。可细想,我现在的生活,我现在生活里最主要的人,全部都来自学校,它在我生命中扮演着起始,或是,重大的中途站。
      下车,观望。我们有点眩晕,幽静而陌生的校园,学生早已放假回家。昨夜下了场绵雨,手有点冻,把手挽进他的臂弯里,张望着说:“我怎么找不到教学楼了。”
      “你就不懂得慢慢找么,丁蒙洁同学?”他拉起我往前走,我忍不住冲他那句话掐他一下,像那个时候情侣最隐蔽的亲昵方式。
      无意走到了翻新的图书馆大楼前。看着禁闭的大门,我望他一眼,再望望自习大厅的窗户,笑了。十年前,每次期末考的前期,会被他拉来自习室复习,我由于本身内在风风火火的性格,早早就会看完,然后就静静坐在那里发呆,他则慢条斯理的一遍遍梳理知识。我坐够了,则会很小心的提醒,我饿了。他则会笑笑,问:“ 想吃什么?”……那个时候,我们还单纯到不懂打情骂俏,若即若离的不懂得熟练的斗嘴……只有默契,只有那似乎自娘胎里都带着对对方熟知的默契牵引着我们。
      图书馆后面就是大操场,一圈圈红跑道,我穿着高跟鞋踩在上面,像那个时候被我们视为巫婆一般的教导主任。我还没有开始自嘲,已遭嘲笑:“以前哪位女同学生病还从看台上跑进比赛现场跟着我跑,结果最后晕进医院了?”我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然还是要挖苦回去,于是回:“总比有些人跑不动逞强好……” “太太,说话讲证据,我哪次有?”
      也许,我和他,还有这个操场,所有的能让人记住的事情,一半来自这里。
      还是没用的不清楚是哪年哪月哪次运动会,也忘了运动会前几分钟因为什么小事第一次和他有了争执,于是从开幕式开始就坐在别系的人堆里,没有让他看见。当时并不知道为何从来对他都抱无所谓态度的自己为什么会那般为他动气,以至于听到广播说我们系缺席女子3000米时,直接就跑到赛场上说我来替。部长看了看我,将牌号替了过来。
      做准备时,睹见旁边竟然是楚妤。我们对彼此为什么站在跑道上都很诧异,我凝视她,楚妤你为什么要跑?然而片刻后“预备”已起,她仿佛听不到我的话……等到枪声一起,她跑出去之前说:“蒙洁,我试试跑完我能不能就忘了靳树轩。”我突然就大脑空白,那时,我在怀疑自己那么任性的动机:我为何要选择这种赌气的方式?这证明我幼稚还是我和楚妤一样,对自己的感情已经无能为力?
      我怎么能让别人,让陶冶,都以为我因为在乎他所以宣泄?我明明不算太喜欢他。最后一秒,我放弃跑出去。体育部的裁判对我此举目瞪口呆,我说对不起,这个人本来就弃权的,我现在再次弃权,我跑不了。
      我站回旁边的草地上,看着楚妤绕着跑道脆弱也坚韧地跑着,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也有必须狠狠忘才能忘掉的人,也许我会痛也会更加满足。然,我当时摇头对自己笑了,我不会为谁如此的。
      我站在那里如同发呆了一个世纪,等我回过神,楚妤已经跑了一半,跑到我面前时,脸色苍白,嘴唇泛紫,我跑上去想拉她回来,她没有理会我,继续她认定的路。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方才知,执着是楚妤的天性,再怎样也阻止不了。
      我是怀着一种焦虑的心情看着楚妤跑完了七圈半的3000米,她没有在最前面也不是最后,我看到她的身影突然有种心酸,而心酸引发到鼻酸,所谓爱情,到底有多伤?!我站在终点处准备接住已经心力全无的她,然而她没还未到达我面前,在离终点一米远的地方,斜倒在跑道边的草地上。
      也是很多年才知那不过预示着,楚妤离她所要的终点永远都差一米,她忘不掉树轩,也无法和他在一起……差那么一点,幸福就差亘古的一大截。
      我跑到她身边,吓得脸色顿变,跪在旁边把她扶倒在我身上,她喘气安慰我:“没事,蒙洁,我好像,忘了。”说完,豆大的汗与泪一并落下,我突然词穷句乏,只能用手帮她遮挡一下头上的烈日,和周围人猜疑的目光。
      男子,5000米准备。
      我扶楚妤回看台的时候,她看到陶冶也在赛场上,艺术设计系只要是个男生,都被报了项目。楚妤扯我,蒙洁你先别管我,陶冶他……我打断她:“你都这样了,先顾自己吧。”比赛开始,我坐在楚妤旁边帮她扇风递药捏关节,做这些的时候,我用眼角余光偶尔瞟向赛场,看他一秒便立即调开,现在才明白,不看,是因为不忍看,不忍,是爱的一种方式。楚妤他们班级的座位足够让我在一秒内就可以看到他倔得像头牛一样,不要别人沿路递上的水与毛巾……随即低头,继续帮楚妤擦碰伤的地方。
      “蒙洁……”楚妤终于忍不住又叫我,“最后一圈了。我有其他同学照顾,你去终点等陶冶吧,我估计他真快不行了,十二圈。”
      “那么多人接他,不碍事。”我保持面无表情,现在想来装得真厉害。
      她不管,再催促我:“他只需要你去。”
      “我们吵架了。”我终于说出来。
      “既然不喜欢,赌什么气?”她激将。
      我停顿三秒,起身对楚妤旁边的同学说一声“先帮我照顾一下她”,然后朝终点那边跑去。我不喜欢,我当然不赌气。
      我当然看不到楚妤在看台上低头的叹息,只要可以在一起,哪怕天天吵架,她都愿意。
      等我到终点的时候,已经是最关键的冲刺时刻,人声鼎沸,线外挤满了人,我唯有站在后面。运动员一到大家便拥上去,一群群,一次次……第几次有人簇拥上去,却又慢慢拥挤地散开,然后我看见——陶冶累到无力地朝旁边人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扶,嘴唇干白,脚步缓慢,似乎再多走几下就要倒一样。
      我犹豫地走过去,将水递在他面前,他低着头没看见我,说了声:“不用,谢谢!”然后准备从我旁边走过去。我一下子又转身站在他面前,重新将水递到他面前,他这才抬头,伴随一句没说完的“不用谢谢”,看见是我,脚步停了下来。我没看他,亦没说话,只是手抬了抬,示意他接过水喝一点。他泛白干裂的嘴唇突然绽放一个笑容,那个笑里全是欢欣,我也没出息地低头看着鞋尖突然就笑出来。他一把接过我的水,顺手牵羊一般地拉起我这个附属品的手,当着旁边辅导员的面,我们手拉手离开了。
      他仰头喝水的时候,我小女生矫情地发问:“不是能耐得很吗,别人一路递水给你你也不要。”
      他取下水瓶望向我,说了大学时期里最肉麻的一句话:“我只喜欢你这瓶水,行了吗。”
      回想那日睡前对我“透明的水”的定义,原来远在十年前就有了。
      他猜我也想到此事,便问:“不是赌气打死都不来理我么,后来怎么回事,嗯?”我说你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苦肉计,要不是楚妤百般劝解……我一边列排比句一边往前走,结果“哎呀”一声,不小心扭了下脚。
      他赶紧走上来搀我一下,说,太太你天生缺钙,走哪儿都爱扭到脚。我推开他,走开,让老娘自生自灭,你去给你女儿找后母。说完,彼此都大笑,怎么一回来这里就莫名其妙地像曾经那样斗气。
      他顺势揽过我的腰,一边往回走一边讲:十年了,操场也该翻新了,不过你不能换掉!

      下午五点,大学同学会。
      我和陶冶按时到达某西餐厅的大厅,我小洁癖,进去前先在门口洗手,结果等我走进去的时候,同学老A站起来拖出他旁边的椅子招呼我:“蒙洁,来,坐这里。”另外一个外号小丫的女同学惊问:“为什么不让蒙洁坐陶冶旁边?”老A立马瞪她一眼。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尤其我自己与陶冶。是,我们是怕大家起哄的太夸张,可也不至于不敢坐一起……刚想到这里已经有几个人笑起来,一直就直话直说的小丫开始大声讲:“老A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刚我就该给你补课的。你以为,陶冶和蒙洁自分手后今天同学会重聚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算是明白了,老A同学的新闻还停留在毕业时分的格局上。于是,大家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自己更加莫名其妙:“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哎……”还是陶冶站起来解了围,他假装严肃,走到我身边用手搭在我肩上,“老A,想追我太太啊?”
      “你……你……你们你们……”老A又气又笑,目瞪口呆,“不是毕业了就分道扬镳了嘛!真没出息,吃回头草。”陶冶顺势拉我坐到他身边去,二人齐声:“就吃,要你管。”
      一瞬间的恍惚,原来我和陶冶曾经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在没有彼此的生活里自跌自爬了那么久……
      这下好了,经刚才那一风波,话题自然如熟鸡蛋落杯一样“叮当”稳稳的放在了我身上。一个个投来“不满”之光,说我们捡便宜,说好都不能带家属,我们歪打正着。我与曾经一样,他们说一句我便笑着反驳,而陶冶,只是用手轻轻从后面搭在我的椅子上方,笑着喝他面前的东西,不动声色。
      他们讲,你们都没怎么变。我们笑笑,对望,心里在问:真的么?没有变?谁可以做的到那么恒久?变化,是一定有的,只是,该改变的都改变吧,不该改变的,请永远不要。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多认识,都是一个系的两个设计班的同学。没有来的,有的在外地,有的像老A那样在海外。据楚妤所说,艺术设计系是全学校最梦幻的地方,那里毕业的我们,最终从事了别人认为很有发展的职业,在这个创新意识与潮流感乱刮的年代,各自有了很好的前景。至少今天来了这里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成就感,否则,就不会来。同学会,就是一场华丽的盛宴,充满了往昔的单纯,与今日的现实。我们可以看出谁的改变,及谁的一成不变,今天回去后,我们会讲起谁,谁又会悄悄议论陶冶和丁蒙洁,不得而知。
      不过,那都是无聊的后话了,目前在这里,开怀大于一切。他们一直就没打算放过我,一会儿就讲起我们不明不白的开始,一会儿又扯到运动会……我笑着申辩:“哪那么夸张……你们拍纪录片么,我们自己都不记得。”
      说闹中,开始上餐,音乐起,酒杯撞击出清脆的美妙的声音。
      起初大家都还说说笑笑挺文明,半小时后男人们开始没节制地互灌,我看陶冶一直在被灌,预想到今夜我要照顾醉鬼多惨烈。这时他电话响,他起身去旁边接我低头吃东西的一刹那,老A又开始开玩笑:“蒙洁,快,去偷听,可能是情敌。”我看这一些个醉鬼,再次哭笑不得:“应该是我女儿打来的。”
      “那可不就是小情敌?”
      我一想,好吧,小情敌,不知道两个小情敌今天过得怎么样。
      陶冶接完电话回来,果然是女儿,他大概真醉了,我问她女儿说什么,她说他也不清楚,家里的电话打的,安静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听不清楚,他让她去叫奶奶陪她早点睡。我责备他一句,哪里是安静语无伦次,明明是你自己语无伦次了,公公去度假村参加政府退休公务员聚会了,明天才回。婆婆今天带两个孩子去你哥嫂家也不回来,家里哪会有人……
      刚说到这里,已经有人拿着酒杯过来,说陶冶走开那么久,应该罚三杯。我实在忍不住劝解:“他喝不了了,我代他喝!”他们说蒙洁你不行,你“一杯倒”,我说我现在“一杯不倒”……争执中,陶冶已经拿起酒杯一一干完,如同十年前。
      众人皆醉收场,留下一片杯盘狼藉。醉后的迹象好明显看出各人都还在惦念着谁,不过,十年一遇,也就这一次,之后,天涯各安。我突然想到我和陶冶真的很幸运,若是分手后的结局未曾改变,那我们那么多年后的今天也会在这里见面,他结婚了吗我嫁人了吗?我们会醉吗?醉后的我们会不会克制自己冷漠相对,还是流泪诉说?
      他实在是醉得有点厉害,应该回去睡觉休息,我借口要回去带孩子就扶着陶冶走了,没有再跟大部队前往KTV。
      下计程车时抬头看了看家里,客厅居然有亮灯,心生疑惑:不是今晚都不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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