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11、（十一）

　　轻盈很快进入了工作角色，作为高学历新人的她，穿梭在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和后勤各个部门之间熟悉运作，比作为一个菜鸟蛋糕设计师的我，忙碌很多。

　　我依然画着我的蛋糕，已经熟练得懂得了如何把意念中的抽象图变成萧一恪他们这些制作师傅手里的可行性参考标准。我渐渐发现蛋糕的创意比曾经的女装更广泛，蛋糕只需要它美观有新意，而女装，要保证它的流行它的新意它的剪裁适宜更要满足它完全可以穿出门去。我画着我的蛋糕，在电台放着小音乐，在家里和轻盈说着小八卦，就在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里，我碰见了靳树轩。

　　在轻盈任职酒店的咖啡厅里等她下班一起去吃晚餐时，一身白色休闲服似乎刚去打完高尔夫球的靳树轩同学走到了我的面前，HI，丁蒙洁。

　　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是我听楚妤说了他四年，我比谁都熟悉他。我相信在那四年里，我和云露也是楚妤电话里给他讲的重要人物。楚妤高中暗恋了他三年，就在楚妤都快放弃时，考上了北影的他主动勾引楚妤开展了暧昧的游戏。他们暧昧了三年，像情侣打几个小时电话或者在马路上似有似无地牵手散步到大半夜甚至会吵架，他从来都说：“我是楚妤的好朋友。”他大四时被恩师推荐去一个民国电视剧组演男二号，那电视剧后来在东方卫视播出后让我奶奶每天追看，他一举成名，迷人的嗓音签了一家香港公司，楚妤就连他的电话号码换了都不知了。听说，他最近又在香港和深圳拍戏，还传闻，他有个女朋友，是香港的富千金。

　　我们坐在咖啡厅里随意聊天，他比以往更健谈，一个长相俊秀又多金又健谈的男人何尝不是女人的向往，还好，我不在范围内。我可以当个朋友一般和他聊天，但只要想起楚妤那只剩女的经历，我便又有十万个理由懒得搭理他。就在我避免谈到楚妤时他却突然问我：“楚妤……她现在好吗？”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不亲自去问她。”我随意问出，带着责怪。

　　他有些尴尬，我正好有电话进来，起身去旁边听。唐唯聪打来的，自上次辞职后，我们已好几个月没有联系。他说帮我订了一张去广州的火车票，周六白天去最迟星期天中午就回来。他还记得我下午要录播电台。他说，是和广州一家厂商签约，生产之前我和他一起设计的一系列作品。难得我们已经不在一家公司他还能公平对待我应获得的利益，我说过，唐经理这个人，长相到心眼都不坏。我说我来原公司签个同意授权书不就好了，至于亲自跑一趟么？他执拗不行，我耸耸肩，好吧，别把我带去卖了。挂了电话后我犹豫片刻，拨给了楚妤，彼时她正在陪傅卓生宴请一位重要客户，我说，我在轻盈他们酒店碰到了靳树轩，他问起你的近况，我怕他等下会问起你的联络方式，打个电话给你询问一下，看还有没有必要。

　　她沉稳却略显慌张地回答我：“那你给他。”
　　这话的潜台词不是“他问你你就给他”，我听出来，是“你务必给他”。我挂了电话，轻微叹气。
　　回到座位上，我说不好意思我朋友马上下班我得走了，改天再约，你刚问楚妤是吧，要不我把她电话号码给你？我说着去翻手机，靳树轩的声音优雅地传过来：“不用了蒙洁，谢谢。”
　　我翻联系人的手指戛然停住，抬头，轻盈正出电梯朝这边走来，我灭了手机灯，和这位明星告辞。

　　接下来的两天，我不敢告诉楚妤我没能把她的号码给那个人，她也沉默着根本不询问我见到靳树轩的情况。我想象她这两日是否有怀着满心的期待或者怨念，内疚不已……在这样内疚不安的心情中，我和唐唯聪踏上了去广州的列车。

　　说实话，我不愿意去广州，总是想到唐唯聪在广州遇到的那个女学生然后甩了我。这不是感情问题，是面子问题。

　　一路上，我演技太好隐瞒了自己内心的那点不满，唐唯聪却似乎藏着什么心事难以启齿。
　　在下火车后的出租车上，我问干嘛先去医院，那客户住院了？唐唯聪唯唯诺诺地点头，我不禁笑：“是你小女朋友生病了你想先过去看看吧？你有点过分唐经理，带着你前女友去看你现女友。”

　　站在某医院住院部泌尿科病房的走廊上，就在我带着一张困意疲惫的面容懒得管唐唯聪到底是带我去见生病的客户还是生病的客户家属时，唐唯聪内疚地看着我：“对不起蒙洁。”
　　我睡意醒了一半，开始怪力乱神地设想他对不起我什么？骗我来给客户捐钱还是捐个肾？

　　他说：“我带你来见一个人。”

　　我睡意已经彻底醒了，开始设想这个人是他的得了绝症的女朋友，临终前又要把他托付给我，那可不行筱纯警告过我好草不吃回头马……

　　我还没有开始想到更离奇的选项时，607病房的门被唐唯聪打开，里面的两张床和人来不及给我任何过渡心理，瞬间冲击进我的眼球。一刹那，我仿佛刚苏醒又立即睡着了一般风干石化，脑筋进入梦境边缘，我想脱口而出“妹妹”，却见那一模一样的蒙歆的面孔和短发但是眼里那不同于那幽幽眼神的明朗清澈，不，不是蒙歆。

　　病床边就坐着那个和蒙歆一个模子的女孩子，她看见我后，削水果的手顿时停下来。病床上靠着一个憔悴瘦弱的中年妇女，穿着洗败色的病人服，头发整齐服帖地挽在脑后，她干瘪凹陷的脸颊呈蜡黄色，在看见我的一刹那，她条件反射应该是想遮掩一下自己，却不得不正视我，最后，动了动苍白脱皮的嘴唇，轻轻唤了句：“蒙……蒙洁。”

　　我转头对着唐唯聪骂了句“你疯了吧你”，唐唯聪一把拦住准备夺门而逃的我：“蒙洁，小蕾阿姨想见你妹妹才想得快疯了，二十几年来她有很多次都可以去见她但是她没有，蒙洁……她得了尿毒症，时日不多。”

　　我愣住，回头再看看她们，旁边的女孩子已经忍住眼泪努力不掉下来，而那位中年妇女，曾经，我也叫她“小蕾阿姨”的人，无奈地冲我笑了笑。

　　心理战，同情心，我依然撇开唐唯聪直直地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我不是不近人情不想恻隐，实在一片混乱来不及清理头绪。

　　后面那个女孩子奔出来，走廊上叫住我：“姐！”
　　我转过头，发现唐唯聪安慰鼓励般地拉着她的手，我突然发出了奇怪的笑声，这笑里，绝不仅仅是唐唯聪合着这位妹妹双手紧握出现在我这前任面前的讽刺，我说不清，道不明：“姐？好吧，血缘上我还是承认的。这位妹妹你这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又是哪里找到的唐唯聪来帮你，还顺便把他直接给拉走了？”
　　她完全没有想和我舌战的勇气和欲望，只陈述句：“姐，我知道你吃惊生气。我妈妈从小没有瞒过我关于婷婷和你们家庭的事，她内疚了一辈子，哭了一辈子，也一辈子没有敢来打扰你们。一年前她查出了这个病，唯一的心愿就是要见婷婷，我来过深圳很多次，对不起我……用尽一切办法打听到你，我第一次去你公司找你，碰见唯聪哥，他误以为我是婷婷……我和他认识后，他就一直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了，就……一直想帮我。但是……但是……”
　　我接上：“但是你们居然自己也没想到发生了感情，这事儿就不好办了，身世背景还加个情感纠纷出来，扯得复杂，就一直拖拖拖……拖到你妈妈病重了，他也和我分手一个季度了，所以现在可以摊牌了？对了，你们今天这举动，到底是对我摊牌，还是想我带我妹妹来尽个孝道，还是……两件事一起？”
　　唐唯聪拦在她前面，制止我的语言上风，蒙洁，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怪彤彤，不说到这些上来行么？
　　女孩子走上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样，我本来只是想你的男朋友最了解和最熟悉你的脾气，他和你分手后我很生气，对不起……

　　我滑稽地看着他们，说你们这是干嘛，争着顶罪啊？演电视剧啊？别自作多情了好么，别把自己想得多么慷慨悲壮了好么？唐唯聪你说的对，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根本不关这位妹妹的事，所以，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关我事，别对我解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望着女孩子问。

　　“颜……颜娅彤。”她实在不是我的对手，眼神都不敢对视。

　　“哦，很高兴认识你，彤彤。但是，记住，我妹妹不叫颜娅婷，她叫蒙歆，她妈妈叫丁凝，她和她姐姐我一样，没有第二个妈妈，也没有爸爸，再见。”

　　我蹭蹭地下了楼，什么狗屁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