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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   我独自坐在酒店的空调下,六月的广州已经微热,窗外有风吹过,快下雨了吧。

      爸爸以前是胸外科医生,他们科室有个小护士,叫颜蕾,家里是湛江一户贫困的渔民。那时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由于扎针不熟练经常给病人赔礼道歉,回到办公室唉声叹气,这时爸爸抱我进办公室玩,说,看看,小蕾阿姨又做错事,快去给她讨糖吃。三岁的我就颠颠地跑过去,叫小蕾阿姨,她会一把抱起我,蒙洁好乖。我们去买糖的路上,阳光明媚。

      四岁那年的暑假,我依然被接回深圳。傍晚吃罢饭,外面雷声轰鸣意味接下来的瓢泼大雨。我和涛涛故意尖叫吵哄哄的等着爸爸来安慰,妈妈在厨房里切西瓜,奶奶坐在沙发上拆冬天的旧毛衣……我最先听见敲门声,犹豫而迟缓,还伴随着婴儿的啼哭。
      颜蕾就这样,抱着一对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姐妹,站在了去开门的妈妈面前。一年不见,她憔悴很多,奶奶从沙发上蹭地站起来,怒骂:“ 你来干什么!不要脸的东西!我是怎么跟你商量的?”
      爸爸霎时表情僵硬又疑惑,望向了奶奶。而妈妈,一脸的不解望向爸爸,第一句话是:“你不是告诉我说颜蕾被她父母叫回老家相亲结婚去了?”
      颜蕾“刷”地跪在我妈妈面前,她选择了一个最善良最受害的人来承受她的痛苦,招供一般:“……丁凝姐,我有错我有愧,但一开始真的不是我……求求你们,救救孩子吧。”

      四岁的我对这一切毫不清楚,最后他们四人吵成一团,妈妈坐在沙发上哭,我和涛涛也莫名其妙跟着妈妈哭,婴儿也在哭……

      就在奶奶大门关上叫严蕾滚的一瞬间,坐在沙发上哭的妈妈一把站起来拉开门,夺过那个生病的婴儿,带着浓浓的鼻腔对颜蕾:“你还带她淋雨,想害死她吗?我先给她看病,好了后你来接走她。”
      奶奶厉声:“丁凝,你有没有脑子!不准带进家!”
      妈妈回头冲奶奶哭喊:“妈,蒙林造的孽,本来就该他来受,就该这个家来受!您帮他担不起。”她含着泪水狠狠地望向爸爸,她那一刻,是有多么恨多么无奈。

      是,就该他来受,就该这个家来受!奶奶担不起,妈妈担了二十一年。

      奶奶一直都怪妈妈,仿佛拆散这个家的不是爸爸,是一时懦弱心软的妈妈。因为颜蕾后来就消失了。在蒙歆的肠梗阻和肺炎都治好后,她消失了。妈妈找了她大半年,直到蒙歆不认任何人只要妈妈抱,只要妈妈哄,拽着她说的人生一句话就是“妈妈”,妈妈就心软了,她是个女人,带了一个无辜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孩大半年,这个生命已经依赖她需要她,我问过她:“妈,你当时到底是什么想法?”她居然懵懂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这样,奇奇怪怪的,你们都长大了。”

      这个世界上不幸的家庭都太多奇奇怪怪的情况,其实不足为奇。

      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颜蕾的确不是我父亲的小三,她是被喝醉酒的他在手术室□□的。当然,我父亲是后悔不迭懊恼万分,但这不具备我给他颁发赦免令的理由。最不幸的是颜蕾怀孕了,他给了她一笔钱,说了抱歉,严蕾也同意悄悄去打掉小孩了结。但是……据奶奶所说,严蕾的父亲那时与邻居打架致其残废,昂贵的医疗费补偿费和穷乡镇上小市民心态作祟,他们打骂了严蕾之后,要她挺着肚子来找我家拿更多的钱否则就生下来,这件事连我父亲都不知,我奶奶未免事态扩大给过一次,然而要第二次时,老太太硬下心肠绝不再接受威胁。荒谬的事就发生了,颜蕾这么一拖拉,错过了最佳人流甚至最佳引产时间,她早产生下了两个孩子……为人母后,所有金钱纠结都不再重要,蒙歆一出生就多病,医光了颜蕾从我父亲和奶奶那里要到的所有钱甚至让她负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有多狠,都是你自己装的。到头来,输给天性。妈妈是,颜蕾何尝不是。

      最后,她走投无路,在家里看父母脸色自己又身无分文孩子奄奄一息,或许是报复吧,或许真的为了孩子,她在那个雨夜跪在了我家门前……毁了一切。

      妈妈赶走了爸爸,却留下了蒙歆。奶奶不喜欢蒙歆,蒙歆自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由来,难为她,似乎不恨她的父亲,也不厌烦奶奶。

      我父亲虽然忏悔内疚差点没自杀,但时间放过了他,近两年,开始有罗绮这种笨女人与他手挽手上下出入不计较他的前尘过往,算他本事。但是,与我无关。

      当我第二天拖着行李重新出现在病房时,颜娅彤和颜蕾惊呆。

      我拒绝了颜娅彤递过来的椅子,淡淡地站着问颜蕾:“当年你为什么没有来接孩子?”
      其实,接不接又如何?难道她来接走蒙歆后,我的家庭还会一派和睦么。
      但是颜蕾的回答多少让我无言以对,竟然和我妈为何留下蒙歆甚至这么爱蒙歆如出一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当时,混混沌沌的,就带着彤彤走了。等到自己成熟了,想回头去面对,去承担,却失去了唐突的勇气。”

      我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没有为这件荒谬难堪的家务事流过眼泪。在我残缺的童年少年和成年后,我憎恨的都只有我的父亲,我没有资格来责备颜蕾。但我那个可怜的妹妹有。我想起蒙歆那张无辜的脸,哆嗦地就哭了,同时将我藏了二十年的责备统统倒了出来:“你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蒙歆都帮你受了!她的产生不是你的错,而她的存在和她存在的方式难道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你选择生下她的理由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留她在深圳也只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有多无辜多可怜你又知道吗?你以为我们家温暖富足可以带给她比你现在这个女儿多好的安全感?你的彤彤童年时所有的委屈蒙歆都有,甚至,我和我的哥哥蒙涛,也没有比她们少!这就是我那个昏头的爸爸和她们俩这个当年所谓幼稚‘不知道’的妈妈造就的,谢谢!”

      颜娅彤没有父亲的童年想必也并不温暖,她嘤嘤地抽泣,却站起来制止我:“你别说了,我妈还在生病!”

      颜蕾老泪纵横却一脸平静地拉住了颜娅彤:“彤彤,她说的对……”

      我和颜娅彤哭了很久,积压的泪水自我脸上倾泻而下,我二十年来用尽全力恨我的父亲,抓破脑袋不理解我的母亲,同时又要小心翼翼地保护我的妹妹,我也累了。泪眼朦胧中我望了望拼命忍也忍不住眼泪的颜娅彤,她的眼神与我心底的某些东西碰撞,竟然让我们彼此间有微妙的怜悯和理解。

      在唐唯聪端着早餐推门而入后,我止住了哭,尴尬地准备离去,还在抽泣的颜蕾再次喊住我,恳请:“蒙洁,小蕾阿姨求你,在我有生之年,让我对我的女儿……让我给她道个歉。”

      我没回头:“我不会瞒着她你的情况,但来不来,是她的权力。”蒙歆曾经对我说过:“姐,我不恨她,但是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

      我又低声带着浓浓的鼻腔对唐唯聪说了句:“我先走了,有什么紧急情况打给我。好好照顾颜娅彤,她即将除了你一无所有。”

      中午到的深圳,直接红着眼睛提着行李去了电台。电台门口,看见文雅匆匆跑进了陶冶的车里,她傲慢地从后视镜里对我弯了下眉毛。在广州的心情并未平复,我真想冲过去把她从车里拖下来告诉她:我不介意你和陶冶的关系,但是我很介意你以为我介意!
      走到走廊时,易品龙正站在那儿望着大门口,一脸落寞,我也看着大门口,刚才那辆车已消失。
      我的报复心作祟,缓缓开口:“看着不是滋味?要么,就去说清楚;要么,就放弃!猜没用,落寞也没用,你和她合作了那么多年,难道你保证她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吃惊地看我一眼,然后蹦出一句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谢谢”,随即走了,却又三步回头:“丁蒙洁,你眼睛这么红,哭过了?”
      我迅速掩饰,他竟然犹豫地说:“雅雅说她不喜欢我,但是她也不喜欢她干哥哥。你别白难过了。”
      等他走了五分钟后我才反应过来,易品龙误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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