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13、（十三）

　　录制完节目回到家已是傍晚，开门客厅没人，稀稀疏疏的声响从轻盈的卧室传来，我打开，韩轻盈同学挽着头发戴着围兜端坐在地上拆一个硕大的纸箱，那个纸箱大到能装下一头熊猫。我狐疑：“你这是买了新家具还是？”她主妇一般叹气：“旧物啊！”
　　我走到她旁边蹲下，摇头，这一定不是旧物，这是古董。蔫蔫的充气海豚，劣质的水晶项链（可以怀疑是玻璃做的），褪色的糖果枕头，过期的还未拆开的金帝巧克力……我望了眼韩轻盈，这不都是她老人家曾经在电话里炫耀的许正送的甜蜜和幸福么？
　　我说这就是你说行李装不下国际快递回来的东西？中国快递到瑞士，瑞士又搬回中国，你有力气，哦不，是你有钱。
　　她平静回答我：“我收拾妥当，告别过往，天气一好，就拿去扔掉。”
　　我往地上一坐：“快递来快递去只为了扔掉？韩轻盈你就赖吧，承认余情未了又不会死。你们这样暧昧，他不甘心找个女人平庸结婚，你也不甘心重新找个男人嫁掉，你们耗到何年何月？”
　　韩轻盈擦地的毛巾一扔，和我并排坐着：“大小姐，不能生小孩对不起人家十八代祖宗。他爸妈不嫌弃，许正再过十年看见人家妻儿欢乐的场景，估计也想休了我，现在他还无法体会。我们潮汕人，你懂的，对儿子的渴求……”
　　“你少来，许正曾经跟你发过多少誓他真的不介意。虽然他爸妈比较介意，但我认为他的爸妈，比起你爸和你家那位撒旦阿姨，好哄得多。”我才不想给她面子，“如果有爱，就尝试去搞定问题，就算搞不定，能够承担私奔的后果你们也不是不能逃到黄土高坡去。你这么多年一人在外求学现在深圳求职，其实跟和我私奔也没区别了，家里管你么？所以只需要搞定许正的爸妈。不用搞定我，我扛得住的，你尽管奔吧。”此话遭来一记美女翻脸大白眼。
　　“没勇气。你现在说的轻巧，当老头老太太嫌弃我的时候，冲上去揍他们的一定不是我自己，是你……”
　　好吧，她说对了，这个世界上能嫌弃她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不允许任何人和我同流合污。
　　轻盈搬起箱子挪到边上，背对着我说：“昨天□□谈好了，从此和他切断所有联系，谁也别再找谁。”

　　一段男女关系里，到底互相要耍多少次狠，才能认命？！

　　我有些生气：“那你收拾东西作甚，赶紧把它们都扔了呗。眼不见为净。”
　　她停下来，后背微微震了一下，幽幽答：“今天天气不好，明天扔。”

　　我与她的卧室都有后门直接连着阳台，我瞥了她一眼，从阳台上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毕竟，我还有更大的事情需要处理。我拨通了我父亲的手机，他在第二声就接了起来，我知道，无论他此时此刻正在开会还是睡觉，我的电话，他从不迟疑。他热情关切的话语被我冷漠的“明天下午下班你要是有空就到我公司附近来一下吧”堵住。
　　挂了电话，反思就算我跟我父亲说颜蕾和颜娅彤当下的情况有何用呢？我除了指责他令他又陷入愧疚，便是直接影响他与“小姨太”的平静生活。我至于这么恨他么？！
　　一旦我洗澡换衣服敷脸系列动作搞完后再躺下，就会陷入失眠，这是每每我面对家庭问题工作问题的常态，于是我和衣倚在床头，慢慢就睡着了。迷糊中听到一声响动，黑暗中醒来发现轻盈的背影，那叫一个惊悚，我急问：“你去哪儿？”她回头，开灯：“你是醒了还是在说梦话……”
　　我欠了欠身，看看床头的闹钟，晚上十点半，望向轻盈，你手里拿了什么？她默默塞给我，是一个装奶糖的盒子，说这是我前两天收拾阳台上面那个柜子时看到的。你说我的时候能不能先想想自己？蒙洁，我到底还承认我对许正有感情只不过现实无奈，你呢？
　　她放下那个盒子出去了。
　　我自然不至于失忆到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解释“我只是一直觉得扔了可惜，不是代表我还……”，轻盈的背影坚决甚至我感觉到她对我的解释淡淡一笑，于是我的解释越来越无力，还没说完，早已无声。

　　我打开盒子，如同民国时期的少奶奶打开旧情人的信物一般，惆怅地看着最面上的一枚铜镜。那是陶冶送给我的最后一样礼物（如果不算分手那天他送到门口来的盒子的话），他说是从小家里就有的，算个小古董，我还笑问他母亲大人有没有揍他。
　　镜子下压着一些照片，那些照片上没有他，但都是他帮我拍的。其中一张我是一个滑梯上，我笑的很灿烂……我有点不认识我自己，笑容里满是幸福。
　　也有项链，有手链……男孩子应该送给女孩子的东西，都在里面。
　　我没有扔，我说过，因为没必要扔，只是没必要而已。
　　我轻轻打开那面小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照片，那些青涩的小幸福，不会再在我脸上出现！我不知为何就突然哭了，自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哭了。

　　原来一个人只有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重新审视自己时，才会发现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丁蒙洁，怂死你，让陶冶在心里沉睡多年，如今如同狮子一般重新苏醒，一发不可收拾。

　　我哭哭啼啼地抽了一个钟头，从阳台绕到轻盈的房间，她抱着手机看旧短信，脸上的泪花儿晶莹剔透。我们对望，有些尴尬，随即我默默地钻进了她的被子，她带着浓浓的鼻腔小声抗议：“蒙洁，你好像还没洗澡。”

　　被轻盈的闹钟唤醒，急匆匆赶去上班，星期一的早晨永远是昏暗的。
　　在萧一恪的聒噪中度过一天，下班前的例会，老板通知下月回香港，为新品请甜品专家过来深圳，楚妤自然跟随，我，菜鸟设计师随同。会议完毕，我与楚妤最后离开，她叫住我：“蒙洁，靳树轩……有跟你联系过吗？”
　　我依旧无法告知，靳树轩根本没有问我要楚妤的号码，我笑着摇头，没有过，你呢？她也笑着摇头。
　　此刻电话拯救了我，我父亲，他已经在楼下等我。
　　那辆黑色的奥迪摇下车窗，我看见“小姨太”坐在副驾驶位，也许我本就不高兴的脸沉得更快，她开口解释：“蒙洁，你爸爸送我去赶个饭局，过两个路口我就下。”
　　我父亲下车准备帮我拉开后面的车门，我对着天空说了句：“不用了，我今天不想和你谈，你送她吧，我自己先回家。”剩下我父亲尴尬站在原地，我径直朝前面的公交站走去。

　　五分钟后，身后有个声音叫我：“蒙洁，咱们可以谈谈么？”
　　我回头，小姨太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裙金黄色丝巾站在我后面，我想起了永远在单位穿着白大褂忙忙碌碌的妈妈，嘴角牵强冷笑：“不耽搁您出席重要饭局。”她再一次拖住我：“你父母的事，我想你现在已经有权利知道了。”
　　我父母的事，难道我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