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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六章 ...

  •   再度上路的时候,桐九惊讶地发现自家公子心情难得地不错。偷眼看去,平日里严肃抿着的唇角,竟然以十分可疑的弧度,轻轻地扬着。
      公子竟然又会笑了!他极为吃惊,连续不断地转了几次头,次次皆是如此。

      季真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小九,你的脖子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前方不远处的马车——蓝珏正在里头补眠。
      书童顿时有种感觉,他肯定是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苦恼地抓抓脑袋,偏偏里头一片雾茫茫的。

      这几日同行,桐九和红茗的作用就好像是两盆浆糊般,将完全不对路的两拨人黏在一处。接下来的路程,一个有心事,另一个总在睡觉,出乎意料的沉默。
      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整天的路,终于来到墀城,寻了家客栈投宿。

      众人都满身风尘,甚是疲累。草草用过晚饭,纷纷扎进各自的房中,非大睡一场不足以解困乏。
      第二日,休整。
      第三日大清早,桐九神清气爽地跨出房门时,蓝家的马车已经套好了,红茗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给他俩招呼,“桐九哥,你们现在走么?”她一边说,一边打眼色,还轻轻地摇着脑袋。
      桐九以为“他”睡落枕了,忍不住要调侃她,“茗小子,你下巴睡掉了不成?为什么笑得这么怪里怪气的?”

      未几,一行人再度上了路。
      马车出了城,在大路上疾驰了好一阵子,车帘密密地掩着,一丝缝隙都不露。车厢里始终静悄悄地,半点声音都没有。
      季真不免有些疑惑,等到小息的时候,便嘱咐桐九绕到马车后面,想法子往里面瞧上一眼。
      过得片刻,传来桐九慌慌张张的叫声,“公子,马车里是空的,蓝公子不见了!”

      被揭穿了!
      红茗有点不好意思,“季公子,我家公子说,要是敢告密,以后就不要我服侍了……”略微扭一扭,看脚面。
      梁老汉也是手舞足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喘得吭吭哧哧的,“公子你莫怪罪,老汉在保证书上按了手印,要是乱说话,就得赔三倍车钱……”
      桐九见自家公子一句话都没说,苍白的俊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不由大为痛心。他瞪起眼,满含鄙视,一句接一句地数落着这两个人。前番在狼嘴里一起经劫历险的同伴,竟然转头间就偷偷摸摸底做这等欺骗之事,真是太太太太过分了!

      说起来,季真一开始跟他说,怀疑这出来进去都斗笠遮头从不露面于人前的骷髅男子是当年的蓝公子,桐九实在不相信。
      可季真的态度异常郑重,他又不得不按着吩咐去做。
      书童着实想不通,为何自家公子如此着紧那姓蓝的。在桐九看来,对方态度恶劣,行迹诡秘,并不怎么光明磊落。虽说公子素来对朋友重义重诺,或者难得遇上个投缘的,亲厚些也可以理解,可忍气吞声到这种程度……几次三番被对方明嘲暗讽,不仅半点不生气,还越来越高兴。
      这一路行来,压在他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像块巨石般。

      “小九,我们折回去!”季真的声音不大,态度却斩钉截铁。
      三年前的他,非温润君子谦和如玉不足以述其形,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周身气质愈发内敛,行动之间更是鲜少透露情绪。而此刻,他却微微眯着眼,眼神里透出无与伦比的狂热和坚决,势不可挡。
      他知道,追不上或者会悔一时,但不去追,他定会悔一世!

      桐九却愣住了。那样的眼神,他见过不知多少。
      从前,每当关州公子总票选的时候,在那些围着城楼打转的女子眼底,个个都是如此的热情和狂乱。她们大叫着甩动手中的彩带绣球芍药花,你推我攘,口号划一:“季公子!季公子!……”
      自家公子至多淡淡一笑,从未有其他任何表示。

      过去这两年,他跟着季真四处游历,长得不仅是身高,还有见识。
      咔吧一声,他脑中蓦地蹦出一个名词,好像是“短袖”还不是“缎袖”的?貌似是一种怪病……说是假若得了这种病,便会从此转了性子,男人也只能欢喜男人。他还听说,此病甚是凶猛,药石罔灵,神仙束手,世上无医可救。
      难道,自家公子竟然染上了这等恶疾?

      呜哇哇,肯定是的!桐九越想越肯定了这个推测,他在心底惨烈地哀号,他会被夫人活活打死的,一定会的!
      他的视线不小心转到红茗那张端正又无辜的脸上,正巧红茗也在瞧她,发现了他有些不对劲,“桐九哥,你怎么了?”
      噗通噗通,心忽然像脱控的野马般狂跳起来,按都按不住。
      像大热天里被兜头浇下一桶冰水,书童一下子觉得生无可恋万事休矣,如、如果他也被公子传染了,那可怎生是好?

      ******

      墀城.码头
      这条贯通南北数州的大江,是大颢至为重要的一条生命线。站在埠上,但觉水面开阔浩浩汤汤,波涛翻滚极之壮美,码头上更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卸货装货的,叫卖的,也有像他们这种想要租船的,一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白蘅在前,肩上扛着个硕大的包裹。蓝珏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两人一条一条地问过去。
      “喂……”
      甲板上一个刀疤脸,哗啦哗啦地甩着明晃晃一把大刀,“货船!不拉人!”

      “船家,泗州去不?”
      一个颇有几分风韵的船娘头裹艳色的花顶巾,嘴里嚼着半截子甘蔗,一边嚼一边往江里吐,“团船!不接散客!”

      白蘅刚一张嘴,“咳咳咳……”咳了个天昏地暗。
      蓝珏小心翼翼地掩起鼻子,好大的一股怪味。
      船上几个人哈哈笑,“你俩不介意跟满船的鸡鸭挤挤,没问题!”
      ……

      两人来到一条小船前,没有刀疤脸,没有鸡鸭鹅,这么小的地方貌似也接不了团,白蘅在主子的威胁下,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老人家,去泗州不?价钱好说!”
      “好啊,好啊,”一个紫膛脸的老头乐呵呵地摸着长胡子,眼睛眯成两条缝。“不过船舱有点漏水,还没修好,坐不坐?”

      “X,你找死啊老头!”
      白蘅被气得一佛出世,忍不住骂脏字,背后忽然叫人推了一把,“让开!让开!”
      一个赤脚大汉肩挑着两个半人高的大桶,里面满满两大桶活蹦乱跳的虾子,健步如飞地小跑着过去了。

      不过是转瞬的功夫,熙熙攘攘的码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些零星散落的菜根鸡毛臭鱼烂虾子,见证了此地先前的忙碌。
      蓝珏静静站着,面纱贴在脸上,江风将她的外袍吹得鼓荡起来,瘦长的身子,有种要被风吹去的妖异。
      白蘅在她身后,肩头一个大包裹,不时地就抓抓背,奇怪地动两下。有一只小河虾从衣领里跳进去了,在里头还蹦跶哒的。
      这地方,跟他们格格不入。对于两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来说,没船,好惆怅。

      正束手无策之际,身后忽地传来低沉的男声,“去哪里?送你们一程?”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让人莫名地便呼吸急促起来。

      ******

      是那天晚上客栈里那个男人!
      蓝珏神色一紧,对于这位共享过同一张脸的奇怪男,没来由地生出一些畏惧。
      不过,她沉吟了片刻,权衡了被季真追到和可能遭遇的风险后,毅然决然地上了船。

      劫色?
      蓝珏的真面目那个人不是没见过,实在是连凡善可陈都算不上。再说,紧紧跟着那男人身后的四个人,皆是异常美貌的少女。蓝珏自忖,哪怕是蝶蛊解除后,她也未必有那般出色的容貌呢。毕竟,她不像自己的阿娘,有张足以倾国的脸。
      若说那人的目标是白蘅,恐怕可信度还高些。
      真到了关键时刻,她是不介意把美少年交出去付船资的。

      至于劫财?
      日阳照耀,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泊着一条美奂美轮的画舫。一看就是重金打造,造价不菲。
      有这种手笔的人,恐怕也看不上她这点小身家吧?

      再说,蓝珏又不傻。他们只是搭一程而已,到了下一个码头便下船,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转去泗州,和红茗她们会合。
      说一千道一万,最大的一颗定心丸,还是白蘅在她耳边的耳语,“此人虽武功颇高,但不足惧。”——言外之意,他能制得住!

      所以,有什么可犹豫的?
      雄纠纠气昂昂,上船去!

      ******

      没想到,白蘅这个平地上的小霸王,在水上直接变成软脚虾。他晕船晕得彻底,吐得七晕八素,只能在船舱里老老实实地躺着,动一下就觉得眼前所有的星星都向他砸下来。
      蓝珏也有些晕船,但比他好点,可以站在船板上,吹吹凉风。

      上了船后,蓝珏才发现,那个变脸男可真是艳福不浅。甚至连船上原有的人,都是如花似玉的少女。莺莺燕燕约有十数个。她们个个身姿娉婷,都穿着一式的衫裙,仅能从颜色、腰带上分出品阶。
      蓝珏的不远处,就有两个身穿湖蓝衫裙的少女,两只黄鹂般地,嘁嘁喳喳地聊个不停。

      她们聊了一会子,忽地把话题转到了蓝珏身上。
      “喂,那个戴斗笠的,你的脸怎么了?”
      蓝珏听她们语气娇憨,并不是有心机之人,她的头因为晕眩而昏昏沉沉的,又不能不应付,只得胡乱掰个借口,“在下儿时曾被滚油烫伤,面目极之可怖,不想吓到旁人。”
      有一个就说,“呀,好可怜。”
      “是呀!”另一个点头附和,瞧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偏又带着个无比滑稽的大斗笠,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建议道:“我家主人菩萨心肠,不如你求他一求,或许能帮到你呢!”
      蓝珏赶紧诚惶诚恐地表示感谢。

      两女见蓝珏实在是个无趣的闷葫芦,又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也不再搭理她。
      过得片刻,船舱里步出一人。
      “燕咛、莺歌参见少主!”两个少女留意到了来人,婷婷地福了一福,互相看一眼,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蓝珏见她们在船上如履平地的模样,不由得嫉妒不已。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那人往着船尾的方向而去,略略放心。又满满地吸了几口清凉饱含水汽的空气,晕船的症状已经比开始的时候轻许多了。

      这时,船身忽然重重地晃了几晃。
      刚开始的时候,蓝珏的手是死死抓住防护围栏的,因这一路船行得甚是平稳,她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猝不及防之下,一跤往后跌去。

      她脑袋后仰,眼前飞快地闪过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猛地撞入一双狭长如刀锋的幽深眼睛。
      “啊!”蓝珏叫起来,因动作幅度太大,姿势又太匪夷所思,不小心腰拧了。
      然后,她被人像抓小鸡一样地提着领子抓在手里。几步带离了边缘区域,丢在中心处船板上,斗笠也掉在地上。
      方才隔了面纱时那双幽若深潭的眼睛,在阳光下渐渐地变了色,是毒蝎尾尖的那种妖异的幽蓝光泽。

      男人摇了摇头,“还真是个惹祸精!”他的嗓音低而沉,像是隐着某种特殊的律动般,让人不自主地脸红心跳。

      这感觉,这语调,被提在手里恍若御风而行的一刹,带钩子的邪气眼睛……
      蓝珏像是被千钧大石重锤了一记,眼眸倏地收紧,“是你!”
      太过震惊之下心神失守,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说出口。

      丢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一张面孔上,显出一丝讶色,“你认得我?”
      蓝珏瞬间就变了一个人,被骇人红斑覆满的脸上,满是惊喜,“原来竟然是客栈里的恩公大人?今天又得你援手,一次,啊不,两次,这真是……”她紧张地搓着手,丝丝入扣,“某不知要如何感激是好!”
      蓝珏表面上唱作俱佳,心里却是懊悔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茫茫人海,竟然被她寻到当年公主府内的大仇人!那个变态男!
      怪不得上次的时候,她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偏偏怎么都想不通关节。

      “演技不错,”男人颇为赞叹地微笑着,寒冷的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可惜,女人,你在说谎!”
      他不是傻子,刚才在码头,她可没有表现的这般吃惊。

      蓝珏一愣。
      男人的神情很是不屑。他知道她是女人,第一次见到时就知道,他的易容之术已臻化境,蓝珏这点小手脚,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这等程度的雕虫小技,也敢在爷面前献丑?”

      男人在脑海中快速地搜寻……两个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上遇见的?
      关键是,是何种身份时遇见的?
      任凭他搜肠刮肚,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忽然眨了眨眼睛,“说,你何时见过我……”
      男人的声音渐渐地柔了,像是有和风吹过脸庞,整个视野里只剩下一双幽蓝的眼睛,随着那双妖异的眼睛慢慢地闭了起来,蓝珏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困倦,她的眼睛也跟着慢慢地闭了起来,好想睡觉……

      蓝珏终于闭上了眼,“大概是三年前……”
      她一字一顿,木然而不带任何感情,平平地叙述着。男人那张平板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

      “老人家,可是前面那艘船?”一个清若金石的男声,隐隐带着焦急。
      江水激湍,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舟,势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一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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