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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一五章 ...

  •   “向左五步,后退三步,前进一步。”季真淡然沉稳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
      听声辩位,明明是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却偏偏看不见半个鬼影子。
      蓝珏心里有些纳罕。
      梁老头跳下车,对着一路勤勤恳恳的大青马又赶又抽又安抚,桐九也跳下马来帮忙,好一阵折腾,也还是空林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季真转眼之间到了阵中心,系好马,等了半天总不见人跟过去,却听见桐九时不时叫唤一声“快好了!就快好了!”担心之下,也转了回来,隐约着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后,一时愣住了。
      显然,驾车的马儿,并没有他那匹朝夕相处的白马那么听话且训练有素。让这么一匹不听话的畜生,脚踏九宫方位而行,实在是巨大的挑战。
      他考虑了天时地利,却唯独忽略了这一点。未及多想,季真大步赶上前。
      他对阵眼布置了然于心,这一加入,显然作用巨大。三人努力片刻,机缘巧合之下,马蹄子终于踏准最后一步,顺利地进入第一层。

      等蓝珏几人终于不好意思地下了车,西边天空的一抹残阳摇摇欲坠地吊在地平线上。
      借着最后一线微光,恰好能隐约看见,青衫飘逸的季公子,袖子撸到手肘,平素那张不言不笑总带着几分疏离的俊脸上,全是如临大敌的慎重,正满头是汗地指挥着驱马小分队,拉扯着那匹仓皇失措的大青马。

      蓝珏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笑出声来。
      她背过身倚着红茗,忽地咦了一声。先前明明记得经过一棵扭得怪模怪样的大花树,此刻却不见了。
      林梢风声呜咽,只有一株株疏落的树木,投下阴翳的暗影,层层重重地叠落在满地枯叶的地上,给这黄昏时分的荒野树林,徒增几分诡谲。

      蓝珏不由骇了一跳,自言自语道:“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白蘅双臂抱在胸前,冷嗤着一扬头,“不过就是最简单的奇门遁甲之术,宫里……”
      蓝珏咳了一声,白蘅自毁失言,连忙住口。
      幸而他们交谈的声音本来就低,正和刁马奋战的几个人急得上火,哪有功夫听这厢动静,也只有离得最近的红茗隐约听见几个字。

      蓝珏又更小声地问:“你也会?”
      白蘅红了脸顿住,半晌才哼道:“这种费时费力耍花枪没有真材实料的东西,我才懒得学。”
      这个时侯,只有笨蛋才会说实话。其实是因他的术数实在太烂,又不耐烦弄那些假山树木石头堆的模型,每每摆到抓狂便搞破坏,被宫里教授此门课业的长老,号称脾气最好耐心最佳的,白纸黑字地下了禁修令。

      一层阵,便是一重天。
      前一刻还看见的一块大石,或者一根烂树桩,甚至几颗排列得稍微整齐的树,就在下一个转角,消失不见。
      既然白蘅也知道这些东西,那倒是也不算太稀奇。再说,蓝珏的接受能力素来是强大而彪悍的,片刻功夫,她就处变不惊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算迷花宫里那位精于此道的长老,见到在这方圆不过数十丈的空间,竟然布出了十三步迷踪(十八步迷踪的变换阵)、反八卦(八卦的变化阵)、小须弥眼等数个小阵,且阵与阵之间,衔接得自然而精妙,也是要抚掌大赞的。
      要知道,这奇门遁甲之术,除了要靠出神入化的推演能力,最大的难度在于布阵的不易。特别是这种相生相克的多重连环阵法,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能找出天然暗合九宫八卦的地方,纵然不能说是天纵奇才,也算是举世罕见了。

      硕大的马车实在累赘,差点卡在两颗树之间。
      众人头痛不已,桐九拔出腰间剑,对着左边那颗瞧上去略细些的树猛砍猛斫,红茗也从车厢中寻出日常不用的佩剑,上去帮忙。
      两人哼哼哈哈地劈了半天,白蘅翻了个白眼,将两人赶到一边,飞起一脚,将那颗碗口粗的树踹倒……

      等连人带马车终于披荆斩棘般地到了阵中心,连一直旁观于侧的蓝珏,都刨燥出了一身汗。
      她只能勉强分辨出,脚下是略显平整的一小块空地,不远处一个黑魆魆的大灰影子,那是季真的白马,正悠闲地低着头从落叶里扒拉着稀疏的野草吃。
      季真正四处转悠,最后指挥着桐九这里搬块石,那里添根树桩,对这临时应付的阵法进行修补。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树林里阴森一片,他全凭记忆,竟然分毫不差。

      白蘅很快地聚拢了一堆枯叶树枝,再次生起火来。火光亮起的刹那,季真往这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白蘅取出用几片大树叶子包裹的半成品烤鱼,蓝珏犹豫了片刻,呵着手凑了上去,一反一正地烤着有些凉的手心。
      换了个地方,像是又回到了先前的平地上。一切好似没变,一切又确实已变。

      山林的夜,眨眼便黑得彻底。温暖的一圈火光外,是一眼看不透的夜色。
      白蘅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瓶子,将烤好的鱼洒了些调料,小心翼翼地递给蓝珏,鼻子哼一声,“至多不过就是几只野兽,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再说了,只要有火光,哪有什么东西敢近身。”

      蓝珏连连点头,深深地嗅了一口香气,不由食指大动。她的肠胃自小被惯养得十分挑剔,食欲不振时必要吃鱼调剂,否则,终日恹恹,食不知味。
      将斗笠上的纱帘揭起了边,蓝珏心急火燎地吹了几下,饥肠辘辘之下,也忘了仪态为何物,大口大口地咬起来。

      鱼儿不是很大,转瞬间便只剩一条光秃秃的鱼骨,蓝珏心满意足,除了第一口被烫了嘴以外都很完美,暗自赞叹小白的宜室宜家。
      红茗递上一杯茶,因一直在车里捂着,所以还堪堪是温热的。
      出门在玩,也不能过于挑剔了,她咽下一口浓酽的参茶,“热水还有么?”
      “不多了。”
      蓝珏瞥了眼终于告一段落坐下背靠着树休息的主仆二人,嘴角往下弯了弯,什么都没说。

      夜半,不知从那里飘来一场急雨,雨点却大,砸得车顶噼里啪啦地。蓝珏原本睡得不踏实,顷刻之间便被惊醒。
      这雨来得快去的也急,从铺盖卷上爬起来的梁老头,还没来得及给马车蒙上油毡,雨声便歇了。
      白蘅临睡前添得极旺的火堆,转瞬之间就被浇熄。
      马匹毕竟是畜生,乍被雨水一淋受了惊,昂着脖子嘶鸣个不休。浓墨重彩的黑暗里,远远传来野兽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

      红茗从另一侧的座位上挪到蓝珏这边,身子紧紧地贴着她,在她耳边喁喁细语,“季公子好生厉害,莫非能够未卜先知不成?”
      这丫头强作镇定语气,其实薄毡底下的身子抖成一团,比蓝珏好不到哪里去。

      原先在外面歇息露宿的几个人,此刻自动聚拢到了马车周围,桐九却还有心情开玩笑,“茗小子,敢不敢跟桐九哥去外面,打几只狼来咱做皮袄子穿。”
      嗷——嗷嗷——
      几声狼嚎后,他虽然强作镇定,上下牙格格打颤的响动却清晰可闻。

      白蘅在一颗树上张望了片刻,轻灵地跳到车顶上,“不过就是几匹狼,少见多怪!”

      远处的山林里,忽地传来更为悠长的狼嚎声,细听下才发现,这边音落,那边声起,极有规律,似乎是不同的狼之间正传递着什么讯息。
      渐渐地,那叫声越来越近,似比风声来得更为迅疾。转眼之间,就在这方树林周边越聚越多,以至于白蘅再度探查时,也被那些黑暗里,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地绕着他们转圈的绿眼睛,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桐九抚着胸口,用最小的声音抖抖抖地说道:“三年前,我跟公子上京,曾听一位隋公子提起过。再往前约摸百里的地方,那里有座废弃的土地庙,他们一行数人,还有十几个镖师护卫,就被这些野狼围了整整一夜。
      天亮后一看,有一个镖师,一条腿被嚼得骨头渣子没剩下,还有两个,被活生生地扯了出去,咬断了喉咙后撕成了碎片,听说红红白白的脑浆子洒了一地……”

      书童性子直率,并不是善于说谎的人,他这一番话下来,所有的人脸色都不是好看。红茗颤巍巍地摸了摸自个的脖子,呀地一声抱紧了蓝珏。
      蓝珏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呕地一声,差点将腹中的鱼肉全数吐出来。

      林子还是那个林子,时间有限,来不及架设机关之类的杀伤陷阱。季真布下的连环阵,其实仅能起到视觉上的迷惑作用,可对于对于那些夜视能力极佳的野狼们来说,不啻是一道天然屏障。
      未几,还是有一只嗅觉异常灵敏的,不用眼睛,单靠鼻子闻着淡淡的人气味道,一通瞎摸瞎撞闯进了阵里。

      外头看是苍灰的天空,在林子里瞧上去就是魇暗的鸦灰色。月亮隐在重重密云深处,只有一个朦胧模糊的虚淡影子。
      白蘅第一个迎上前去,仗着轻功精妙,戏弄得那只狼团团转,耍了片刻,才要直刺狼腹来个一剑穿膛,季真陡然疾呼:“莫要见血!”
      白蘅下意识地便遵从他的话,挽了个剑花,猛地顿住剑势。有些迟了,锋利的剑尖贴着柔软的狼腹划过,淡淡的血腥气飘开来,展眼就被夜风吹散了。

      明明就在嘴边悬着的猎物,也能听见人声,偏偏寻不到。不知底里的狼群渐渐地发了怒,越发躁动起来,叫得更是疯狂。
      几十甚至上百头狼聚在一起嗷叫,其恐怖程度是十分惊人的。
      蓝珏只觉得耳膜和太阳穴一阵阵地刺痛不已,巨大的恐惧渐渐地积压在心里,心绪烦乱,意动神摇,他的手死死扣住车窗,狠命地掐着下面硬邦邦的窗棱条,才能阻止自己失控叫出声来。

      “莫慌,不妨事的。”
      一只大手,隔着略带着湿意的窗帘,完整地包裹住她的手掌。蓝珏下意识地便要抽回,那人却只牢牢握住不放。
      未干的雨水冰凉,掌心则是滚烫,冷和热的触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艘恐惧不安的小船,乍然驶入温暖安定的港湾。

      他并不是唯一触碰过她的男子,可只有他的触碰让她如此坐立不安。
      浑不知自个双颊带火,眼睛亮得吓人,蓝珏听着那个几乎快要跃出胸膛的心跳声,甚至无法阻止心深处一点点弥漫上来的欢喜。
      她使出浑身力气,重重地抽回手,惯性让她跌在红茗身上,正专注地留意着车外动静的红茗不禁哎哟了一声。

      那厢,白蘅仍在和那头大狼缠斗,他花了老大力气才将其敲晕,又劲蓄拳锋,重重向其心口打了几下,外不见血,内里的心肺却被他的大力震碎,那狼嗷呜了几声,渐渐不动了。
      假若几个人今夜宿在先前平地上,又没有恐吓狼群的火光,单凭他一人之力,怕是很难护得主子周全。
      他再度回到车前,打叠起全副心神,警惕着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护主不力的下场,不由得后怕不已。

      漫长而难熬的夜渐渐过去,到了破晓时分,那些盘旋了整个晚上的狼嚎声终于慢慢地弱了下去。
      咚地一声,车厢里猛地探进一颗倒吊着的脑袋来,丝毫不见倦色的脸上是难得的灿烂笑容,“主子,天亮了!”
      红茗拍着胸口,“白蘅,你要死了……”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嘴里被塞了个不知名东西,冰冷腥臭,红茗一口吐了出来,低头一看,却是一颗雪白尖利的獠牙,她连连“呸”了几口,怎肯罢休,霍地跳出去追打他。

      蓝珏慢慢步出马车。经过这一夜的惊惧之后,再度见到阳光,竟然有些不踏实的感觉,脚下也是虚飘飘的。
      白蘅窜到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上,红茗轻功不好,实在够不着他,上去推树又纹丝不动,气得脸孔煞白,站在底下叉着腰骂。

      这一夜大家都不轻松,每个人的排解方式都不一样。
      梁老汉和桐九正在围着那头死狼转圈子,咂摸有声,还时不时地去摸一摸冰冷僵硬的狼尸。他人老体衰,实在经不得吓,等到后半夜,就求白蘅直接将其点晕了丢在蒙了油布的毛毡子上,倒成了这些人中唯一睡了个好觉的。
      蓝珏后知后觉地想到,还是这老头有智慧,想得开,横竖跑不快也打不过,真遇到群狼围攻,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痛快倒头睡去,只当大梦一场。

      她也走上去瞧那头死了许久的狼。
      那狼侧趴在地上,巨长的身形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了般。灰色的毛皮,体型精瘦,一道长长的深刻疤痕贯穿了半个狼脸,让这头原本就不好看的野兽更形狰狞。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窝里空荡荡的,里头并没有眼珠子。

      梁老汉道:“这孽畜好长一条身子,站起来足有两个壮年人那么高吧?”
      蓝珏点头赞同,细看之下,才发现其一条前腿比另一条短了半截,竟然是只半瞎又有残疾的狼,不禁讶道:“啧啧,听着叫声外头有那么些狼,却被这头半瞎又有残疾的狼蒙了进来,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桐九鼓着两颗大眼泡子又看了一遍,还是忍不住地喘粗气道:“如果没有白小哥,说不的那个咱们都要进了这瞎狼的五脏庙了。
      “是啊,有时候运气太好,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季真对这个话题亦有兴致,走过来瞥了蓝珏一眼,意有所指地接着她的话道:“那些没进来的狼并不是运气不好,只是它们不明白,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
      蓝珏这才留意到,他右手上缠着一圈布条,随口问道:“你受伤了?”

      季真昨日布阵的时候,未留心被荆棘割伤了手,一直到天亮方才想起来,只敷了些药粉了事,怕等下马缰绳碰到伤口,所以才草草地缠起来。
      “不妨事。”季真迅速地将手背到身后,显然不欲多言。
      心悸的感觉却挡不住,陌生的,有点甜丝丝又熏陶陶的滋味,犹如三秋里初初开坛的桂花酿……
      那张总有些忧思过重的脸上,难得露出那样孩子气的表情,蓝珏愣愣地瞅着,也微微地失了神。
      半晌,她暗暗握紧热气腾腾的手心,这样的情形,怕是再也容忍不得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一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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